基本上,苗八旺这个万年知县之位蹲太久,升官心切,如今已是死马当活马医。
苗倦倦面对自家爹爹的郑重请托,内心也是感到很抱歉哪!
怎么说呢?倘若她是天仙下凡,或是妖姬降世,或许还可以与这后院美人一拼,也或许还有数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可以完成爹爹的心愿,只可惜……
哎,她实是有心无力啊!
“小主,您争点气吧!”痴心又想哀号了。
“咱俩又不是头一天结识的,你主子我就是根废柴,不认也得认哪。”她又塞了一块百花糕嚼了起来,笑咪咪的。“痴心,你安息吧。”
“小主,人家都说色衰爱弛,失宠的小妾比榨过浆的豆渣还不值钱,像你这样连一夜承宠都没有过的储备小妾,只怕将来下场更惨,万一哪天王爷兴起,要清理后院好腾位子给新人入住,或是等王爷娶了王妃、纳了侧妃之后,头一批要被扫地出门的就是像你这种的。”
苗倦倦大啖糕点的动作一僵,面露一抹凝重沉思之色。
“是吧?对吧?奴婢说得很有道理吧?”痴心心下一松,微现喜色,再接再厉道:“所以小主无论如何都得同她们争上一争,说不定能教您挣出一番局面来呢!”
“噗!”她又恢复了慢条斯理地吃着百花糕的动作,笑嘻嘻道:“好痴心,多亏你提醒我。看来我是得加快动作,趁机多攒点私房,要不等被放出王府那天,两手空空的就不好了。”
“小主……”痴心险些喷血而殁!
她刚刚有没有在听?她刚刚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啊啊──
仿佛嫌丫鬟受到的刺激还不够,苗倦倦咽下口中的糕饼后,忽又满面希冀期待地想起一事。
“对了,痴心你说,这被放出府,会有遣散费吧?唔,堂堂亲王府,福利应该很建全,你说这遣散银子能不能有个百八千两的?”
疯了……这真真是疯了……
痴心真恨不得自己立马生出百斤蛮力,能三两下将自家小主敲昏打包捆一捆直接扔上王爷的床上去,这样就不用继续在这边浪费唇舌、听这个废柴小主说些离经叛道的胡说八道了!
“而且在王府一日,我就吃喝不愁,若被放出王府,料想也没那等闲人有好狗胆敢纳王爷后院的女人为妾。”偏苗倦倦还说着说着,越发沾沾自喜、得意洋洋起来。“嘿,这就叫拿着鸡毛当令箭,往后我随便找个小镇一窝,便能继续过上那等混吃等死的安乐日子,多好呀?”
痴心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您说得倒轻巧。”终究憋不住,她不甘心地问:“要是有哪天,王爷偏偏就看上您了呢?”
苗倦倦别过头去,看着一脸激动的小丫鬟一眼,面色不禁有些古怪。
呃……不知能否坦白招认,其实刚刚王爷已经“看过”她了,结果毫无意外地、不出人意料地,完全没“看上”她的事实吗?
“咳。”不忍心对自己丫鬟打击过重,她清了清喉咙,只得尽量深入浅出地略作开示:“其实男人嘛,再好的颜色瞧个三五天也就觉得淡然无味,一下子便撂开手了,尤其是位高权重如王爷,什么样美人没有?怕早就吃撑了……”
痴心瞪着她,小嘴微张,呐呐了半天,却愣是想不出什么话来驳倒自家小主的谬论。
“而且说真格的,”她假意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再粗的铁杵久了也磨成绣花针了,看看王爷都流连花丛多少年了,你确定他还能行吗?”
痴心小脸涨红了。
“啊,吃饱了,睡觉了。”苗倦倦抒完胸中己见,心中无事,又开始发困了起来,慵懒地舒展下腰臂。“痴心乖乖午安,主子我补眠去,有事没事都不用叫我啦。”
“不是,小主,奴婢话还没说完……”
“春眠不觉晓,睡觉刚刚好。”
“小主,您听婢子说……”
“睡啦睡啦……”
“小主!”
就在主仆俩纠纠缠缠间,一个高大身影僵伫在窗畔,面色怒极。
说谁是猪婆龙?说什么叫她不急?说什么见鬼的遣散费?说什么叫作他不行?
他不行?他不行?他哪里“不行”了?可恶!还铁杵磨成绣花针……
去他娘的铁、杵、磨、成、绣、花、针!
玄怀月气到脸色铁青,铁拳紧捏得格格作响。
若不是他一时无聊,转而绕回来跟在这盘“青菜豆腐”后头,又怎会知道他堂堂狄亲王府后院居然藏了这等瞎了狗眼、不拿他的爱宠当回事,还满口荒谬绝伦、大逆不道之言的女人?
“好个狗胆包天的蠢女人!居然胆敢如此蔑视本王,还拿本王的后院当养猪圈?好,很好,非常好!”他说得咬牙切齿,怒极反笑。
此时,迫不及待投入软枕暖被中,正准备舒舒服服大睡一场的苗倦倦没来由后颈寒毛一抖,背心发凉。
“咦?”她警觉地猛然回头,迷惑地看着身后空荡荡的屋子。
没人哪?
第2章(1)
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
——〈班昭女诫二>
议事堂里,气氛凝重诡谲可怕。
“十七狐刚刚飞隼传书而来,已率领十八狐等二十飞狐卫,歼灭了那帮子大漠马贼,斩获贼首共一百三十二人,剩下余孽不足十八人,已逃入沙漠,不足为患,起回的劫货赃物计有八十八大箱,目前已在运回途中,还有三虎方才也传来消息……”一名身穿书生白袍,貌美如花的俊秀男子微躬身禀报,边禀报边偷瞄面色黑沉如锅底的主子。
俊秀男子乃狄亲王府的首席幕僚,名唤何自载,是辛丑年间的榜眼郎。当年他们那一科的状元郎便是当今惊才绝艳的青年宰相文无瑕,据说,当初何自载的才思智略和文无瑕在伯仲之间,高下难定,只得决战于一篇策论。
最后文无瑕作品大气磅礴、至仁至德,有定国安邦之气派,而何自载的策论则是通篇阳谋、机变论诈,具开疆拓土之锋锐,两相比较之下,身为将来储备宰辅的状元郎自然需求纵观全局、大器沉着,因此这才分出了一二。
可是当年殿试之后,何自载这个榜眼立刻就被漠北霸王玄怀月给网罗到王府来当幕僚兼“爪牙”,专门用来对付北方所有胆敢不臣服于狄亲王“淫威”之下的大大小小番国敌邦。
是故,机变幕僚何自载加上王府内的冷面统领燕归来,恰好一文一武,成为本就霸气威震天下的狄亲王爷的左右臂膀,也是少数能够在狄亲王面前说得上话及开得起玩笑的人。
可是此时此刻,就算再给何自载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看起来活像是就要杀人了的王爷面前,说上一两句插科打诨的玩笑话。
所以,气氛也就只能越来越凝重、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可怕。
玄怀月浓眉微挑,“说呀,怎么不说了?”
“咳咳。”何自载赶紧清清喉咙,顶着眼前强大的压迫感,硬着头皮扯出一朵笑来,“王爷心情不好?”
“哦?”他目光如电扫射而来,似笑非笑的问:“你从何看出本王心情不好?”
糟,一脚踩中马蜂窝!
“回王爷,属下——”何自载立刻立正站好,端出生平最纯良诚恳的表情,只差没挖出红跳跳的忠心来献予吾王,很认真很严肃很虔敬地道:“眼花看错了,王爷您心情没有不好。”
“是吗?”玄怀月嘴角笑意越勾越高,明明流露出十分之霸气不羁、卓尔迷人,可是看在何自载眼里却是越发心惊。“那本王看起来心情是很好吗?”
怎么了?怎么了?王爷今日怎么笑得这般灿烂无匹又凛冽骇人?
“王、王爷……您、您有话好说……”何自载难得话说得结结巴巴,“只要能为王爷分忧,属下纵然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啊!”
“还用不上你。”玄怀月神色倏变,目光莫测高深地望向门外,“本王,自、己、来。”
他望向的那个方向,是王府后院。
谁来告诉她,为何一觉醒来,眼前竟是一片天地颠倒、猪羊变色咧?
苗倦倦呆呆地看着不大不小的花厅里,放满了礼匣、美食、金银珠宝、锦绣绸缎,绾着小螺髻的痴心快乐得像一只乐疯了的蜜蜂,在众多礼物间转来转去,一下子捧着这个、一下子抱着那个地送到她眼前。
“小主,您看您看,这是满满一匣子上好的东珠,天哪!奴婢这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滚圆的极品东珠啊!”
“小主,您瞧瞧,这是江南水绣坊的云缎,听说五百两银子才能得一匹呀,而且市面罕见,因为每每出品便教王公贵族给订光了!”
“小主小主,这是玫瑰馅的米酥,只有宫里才有的,听说这道点心可讲究了,得经过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才能制成这香、酥、脆、甜而不腻,花香满口的绝妙滋味呢!”
“小主小主,这是……”
“停停停!”苗倦倦被绕得脑子都晕乎了起来,赶紧抬高一手阻止。“你先跟我说说,这都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痴心小脸上兴奋红霞未退,喜色盈盈道:“小主,您出头了,这次是真真出头、走运了!咯咯咯,哎哟!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奴婢在这儿给小主道喜啦!”
“痴心……”她眨了眨眼,环顾四周华丽璀璨炫花了人眼的各色贵物珍品,在最初的茫然后渐渐回过神来,面色也从呆愣转为不安。“送错了吧这是?荷见院在隔壁啊!”
况且,从她不小心经过偷听到的“激烈战况”中研判,王爷肯定对荷见院美人儿的表现满意至极,才会龙心大悦,大手笔赐下这等珠宝首饰。嘿嘿,想也是,光听回荡在四周那股子缠绵浪荡、娇声婉啼的撩人风情,啧啧啧……
“怎会送错?这可是王大总管亲自督人送来的呢,呵呵呵呵。”痴心乐得合不拢嘴,一时间还颇具“旗下姑娘总算给老娘争口气了”的老鸨风采。
苗倦倦回过神来,赶紧擦了一下好姑娘家嘴边不该乱流的口水,正色道:“非也非也,你主子我虽然爱财,但也不是那等见了银子就眼冒狼光之人,是非好歹我还是分得清的。快,趁我还没后悔前,赶紧命人把这些统统送到荷见院吧!”
“小主,您醒一醒啊!”痴心强忍下抓住她肩头狂摇一阵的冲动。“这是王爷亲口指名要送给您的!”
欸?啊?啥?王爷?亲口?指名?送她?
“老人家说得对——”苗倦倦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喃喃自语,“白天睡大觉,果然最容易魇着了。”
“小主,您不是在作梦,这些统统都是真的。”痴心笑容卡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嘟起嘴儿,“我说您平时不争也就罢了,如今都遇上了这等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怎么也不见您高兴笑一笑?”
“我、我也很想笑,可、可我笑不出啊!”而且她怀疑自己这是光天化日见鬼了。
“小主,您就是平常睡多了,都给睡迷糊了,忘了您自个儿不是常嚷嚷说想涨月银、攒私房吗?”痴心满面欢喜,兴冲冲地劝服道:“您瞧,如今好事儿来了,这里的金珠宝贝绫罗绸缎,随随便便也值上七、八千两银子吧?”
“我怕有命收,没命花啊!”她干巴巴地苦笑了起来,看着满屋子的值钱宝贝,这种看得摸得却吃不得的痛苦真是折磨人……呜。
“小主……”
“不行,我得先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算死也得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吧?”她面色凝重想了想,随即抬起头来问道:“痴心,王大总管督人送这些东西来的时候,除了说这是王爷亲口指名给我的以外,还说了些什么吗?”
“喔,对,最重要的忘了说了。”痴心一想起来就乐不可支,“大总管说请小主今天晚上务必要焚香沐浴盛妆,王爷今儿就在小纨院歇下了。”
“……”瞬间,苗倦倦脑中一片空白。
“小主?小主?”痴心先是一急,随即掩袖笑了。“呵呵,小主,您这是乐坏了吧?实不相瞒,奴婢一听大总管这么说的时候也傻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痴心,快,帮忙打包!”苗倦倦跳了起来,火烧屁股似地急吼吼四处乱转,一忽儿抓包袱巾,一忽儿捞私房钱匣子,最后三两下扎了个大大的包袱迅速背在身后。“啊,突然想到你是王府家生子,那就抱歉了,咱们主仆俩今日便在这里两相告辞,往后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痴心眼看她迈开大步就要往门口走去,终于自傻愣状态中清醒过来,连忙飞扑过去,一把死命巴住了她,哇哇叫了起来:“小主!小主,您要去哪里?您不要奴婢了吗,小主?”
“好痴心,我现在急于跑路,咱俩的依依不舍之情暂且先捺下,待来日等你出嫁,我一定想办法弄来大礼帮你重重添妆,乖,先放开我的腿好不?”呜,脚好重,寸步难行。
“不行不行不行!小主,您要是跑了,痴心就是侍主不力,肯定会被大总管杖毙的!呜呜呜……”
“杖、杖毙?”苗倦倦顿时全身僵住,不再挣扎,心底阵阵发凉。“他们、他们会杖毙你?”
“是啊,王府规矩比照万年王朝大军律法,而且逃妾还视同通敌叛国,唯一死刑。小主,您千万三思啊,呜呜呜……”痴心抱紧她的腿,哭得一脸眼泪鼻涕横流。
苗倦倦眼前一阵发黑。
爹啊,为什么送女儿进王府前没先打听清楚啊?这下子她还有活路吗?
见她一动也不动,痴心如释重负,胡乱抹了把眼泪,赶紧站起来紧紧牵住她的手。
“小主,奴婢明白您这是侍寝前过度焦虑的症状,毕竟是头一次,又是处子之身,自然怕得不得了,可是奴婢听伺候其他别院小主的姊妹们说,王爷龙精虎猛好厉害的,那些侍寝的美人儿个个在承欢之后销魂极乐……咳!”一向为主尽忠大勇无畏的小丫鬟痴心也越说越害羞了,支支吾吾说完,赶紧下了个总结论:“总之,好不容易王爷看上您了,小主,您更该好好把握这个天大好机会才是呀!”
“还销魂极乐,我看是魂飞魄散,早登极乐吧?”苗倦倦垂头丧气,沮丧不已。
就算她当初入王府前,本做好了或许有一天会被王爷瞄见,然后抓去侍寝个三五次再“汰换”掉的心理准备,可自从窝在王府小纨院这不起眼的小犄犄角里两年多,她的心态已经从“人一来,灯一吹、眼一闭、心一横,没啥大不了”,渐渐演化成了“幸好僧多粥寡、狼多肉少、美人如林、王爷只有一只,想必轮个三年五载也轮不到我头上”的安乐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