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难为当年为他治伤的大夫,得费多少气力才能将他从鬼门关口拉回来?难怪他要休养那么多时日,才能再度活蹦乱跳出现在她面前。
“呃……”摸摸鼻子,他不敢说话了,他再厉害也抹不掉这么多且沉重的伤疤啊!
她用力在他胸膛上拧了一下,立刻又心疼地帮他按摩。“你这人……真是冤家,前辈子欠你的。”
“互欠、互欠。”他嘻皮笑脸地搂着她亲。“唉,其实上马打仗的,谁身上没一些零碎伤痕,看久就习惯了,别太介意。”她身上也有啊!不过他完全没想过要去追究。
“奇怪,你身上这么多伤,怎就这张嘴不伤?”实在是老天无眼啊!
“嘴伤了,还怎么亲你?”他越发油嘴滑舌了。
“少来。”她拍开他又开始使坏的手脚。“给你拖了这么长的时间,该老实招了吧?是不是故意拖住我,不让我回去写奏章?”
“娘子深明大义。”
“说重点。”
“嗯……娘子应该也猜得到,能盗卖军火的人,那官位、那势力……这个……”
“你不必顾忌,就当还是南朝大将军那样,该说什么就直说,这里又没人会对你不利。”她瞪他一眼。“你想暗示什么我知道,无非是盗卖军械的人,背后势力必定不小,可能还牵涉到皇亲国戚,我这样奏上去,会对将来的仕途不利。”
唉,南朝都亡了,他这个大将军离过街老鼠也不过差一步,哪有胆直话直说?做农夫要有农夫的样子,做商人要有商人的手段,他嘛,正在调适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没有权势,不再拥有高官厚禄、千军万马……过去的一切都要抛掉,他现在要做个守法老百姓。
“除了担心你得罪太多人外,我也怕你功高震主,自古良将多无好下场,这是一大主因。”
“那你觉得这事儿要如何处理?”
“奏章还是要上,不过是暗着送,用辞委婉些,请凤帝调查;毕竟,军械外流还有一种可能性。”
“哪一种?呃,你该不会以为是我的部属干的吧,我告诉你,我的部将个个英勇忠心,绝没有那等贪财误国之人。”
他缩缩脖子,不管过多久,仍觉她雌威难犯,不愧镇国将军遗孤,却偏偏吸引住他这个盛京小霸王的心,偶尔也会想,自己是不是有被虐狂,万千名门千金不要,独钟这一朵带刺的玫瑰。
“所以我一开始就把问题的矛头指向大都,而非重阳城啊!你领的兵,我怎会信不过?”
“哼!”她瞪他一眼,对于士兵们的忠心是信任的,但他的话提醒了她,得防范她密奏之后,被有心人士倒打一耙。如此一来,对于重阳城中军械的控管倒要重新审视一遍了。
“娘子,别气啦!我也就随口乱说嘛,说不定事情没那么槽,凤皇朝和蛮族年年争战,战场上难免损耗兵器,也有可能,人家只是偶然捡到几柄伤亡战上掉下来的兵器罢了!”
“少来,漠北草原最缺的就是铁器,有那等战利品,轮得到一般小兵用吗?还拿到我朝境内张扬?”但念在他特意讨好下,她也算了,不计较他对她手下部将的猜疑,转开话题。“那你现在怎么办?与我一起回重阳城?”
她心里是万般不愿和他分开,但也知他身分敏感,一个弄不好,恐害他性命,须得万事小心。
“当然,不和你一块儿,我上哪儿去?来找你之前,我可是把名下产业都清干净了,就剩孤身一人,日后就靠你养了。”
“你还有产业?”
“不过几块田,没什么的。”要说慕容氏的子孙没一点家底,鬼才相信,烂船都有三斤钉呢!但他如今真是两袖清风,所有的产业多在近三年内处置干净了。
他想得很清楚,凤帝虽爱惜他的才能,也忌惮他太出色,这从凤帝令立他的衣冠冢可见一斑,凤帝是要彻底断绝他重新再起的可能性。
那他干脆抛却一切,孑然一身,凤帝总能放心了吧?这样对他与余瑜的未来也比较好。
“那就走吧!一起回重阳城,想必赵乙见到你会很高兴。”
“嗯,我要好好吓赵乙一跳。”慕容飞云坏笑道。
“没个正经。”她嗔他一眼,奈何就爱他这模样,享受人生、人生享受,何不快哉?
第八章
次日,当慕容飞云头罩黑纱跟着余瑜进入重阳城,整座城差点炸开锅。众所周知,余瑜治军严谨、不苟言笑,是个冰块雕就般的女子,从来跟她最接近的,大概只有她的贴身侍从赵乙了;但就算面对赵乙,她也很少笑逐颜开,只有公事公办的态度。
但今天,余瑜却是牵着一个男人的手进城的,唇角漾着春风也似的笑容,就像那三月桃花,娇弱怜人,又带着宜人馨香,亲手轻抬间,散发点点风情。
不知道多少士兵看呆了,有掉下马的、摔落手上兵器的,还有人一脑袋撞到路边的大树。
所有人都对这个可以令平辽将军化寒冰为春水的男子充满好奇心,只除了赵乙。
在他看来,他忠心守护余瑜,全念在慕容飞云临终托付。
可现在余瑜的行为已明显背叛了慕容飞云……好吧!慕容飞云已然身死,余瑜又还年轻,总不能叫余瑜替他守一辈子活寡,余瑜移情别恋,也属常理。
赵乙不能苛责她,但他也不愿再守护一个不再爱慕容飞云的女子;因此,当余瑜将男子带进平辽将军府,两人关在书房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时,赵乙就收拾好包袱,准备走人了。
他举手敲了敲书房门。
“进来。”里头传来余瑜的声音。
赵乙打开房门走进来,余瑜正写好奏章,而那名头罩黑纱的男子则在一旁为她侍候笔墨。
余瑜抬头望赵乙一眼。“有什么事吗?”
“属下特来向将军告辞。”赵乙抱拳说。
“告辞?”余瑜纳闷。“之前我让你走,你还说奉飞云之命誓死保护我,现在怎么又要走了?”
赵乙闷哼一声,本来就黝黑的脸色更加阴沉三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将军用不着属下了,属下自当离开。”
余瑜身边的蒙面男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乙脸上更加难看。“你笑什么?”
“赵乙,我是不是闻错啦?你话里的味道好酸啊!”男子笑谑。
那磁性的声音、轻扬的语气,瞬间冻结了赵乙的脑袋。“你……”他张大嘴,再也动弹不得。
男子嘻嘻笑着。“还是这么不禁玩。”
说话间,他走过去,密密实实地锁上了书房门。
当着赵乙的面,男子揭下罩头黑纱,俊眉星目、清逸雅致,不是慕容飞云又是谁?
“啊!”赵乙激动地狂呼一声。“将……”
“闭嘴。”慕容飞云低喝一声,随即一指头点中赵乙哑穴。“你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没死,再来杀我一遍吗?”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余瑜嘀咕着。“你若肯投降凤帝,不知多少人要欢呼,谁敢杀你?”
慕容飞云没反驳,几年看下来,凤帝确是位明君,但是不是个仁君就只有天才晓得了。
“将军……”赵乙终于回过神,两个字一出口,泪水也跟着滑落。
“别再这样称呼我了。”得见昔日旧友,慕容飞云也是满心感慨。
赵乙明白。“少爷,你没死,怎么不派人送个信,赵乙……”
“赵乙,南朝覆灭,贤亲王府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你我主仆关系不再,若不嫌弃,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吧!”慕容飞云说着,顺便解释自己为何躲了三年,至今才敢出面的原因。“其实现在露面还是早了点,天下方定,根基未固,我的身分若被有心人士发现,必定又会惹祸,只是……我太想你们了,忍不住又做了一回冲动事。但日后我们行动仍得小心,千万别再让其它人知道我的存在。”
“不,少爷永远是少爷,赵乙一辈子只认你是主子。”赵乙举袖拭泪,他不傻,慕容飞云到底是为谁相思难耐而露面,他心知肚明,也不在这里妨碍人家谈情说爱,嘿嘿笑着。“少爷应该还没用早膳,赵乙去给你准备。”说完,他拎着包袱就跑了,出去后还不忘再将房门紧紧关好。
余瑜被赵乙那瞹昧的笑声弄得红晕双颊。“我现在才知道这家伙原来这么滑头。”
“那叫识相。”慕容飞云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你很希望我为凤帝王买命吗?”
“你肯吗?”也不等他回答,她自顾自道:“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你无意仕途,硬逼你出仕,你也不会开心。”
“我的身分太敏感,确实不好露面。”
“借口罢了,如今天下一统,只要陛下一句话,谁敢有异议?身分更不是问题。”
他苦笑,她说得有理,以凤帝今时威仪,莫说要他改名出仕,就算凤帝挑白了,就是要他这个“死人”回魂,重以大将军称号披挂上阵,想必凤皇朝内也无人敢置喙。
只是慕容飞云过不了自己那关,他已经背叛了南朝,暗助凤帝得到天下了,再以此图谋富贵,就算史书饶得了他,他还嫌一身肮脏呢!
“我可以当你的幕僚,助你平定蛮族。”这也算为天下百姓谋福。
“你真有办法平定蛮族?”她守重阳城三年,无时无刻不想平定蛮族,但始终无法成功,莫非他有鬼神之能得以办到?
他点头。“这三年,我虽然在养伤,但也一直注意着这里,其实蛮族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和具威胁性,只是从来中原对付蛮族的方法就是防守,却少有人想过要进攻。”
“陛下尚未问鼎中原前,曾驱逐蛮族出漠北车原,但时隔没多久,蛮族又南下了。草原太大,我们对地形下熟,蛮族部落又多,随便一、二十人也成一族,任千军万马去扫也扫下完,实在无法将蛮族一网打尽。”
“网不尽的就不要网啦!重点在制衡。正如你所说,蛮族部落众多,也很复杂,大可拉一个、打一个,让他们窝里反云。亲凤皇朝的,许以重利,令其子孙接受教化,让他们去对付别有异心者,如此长年耗下去,蛮族不攻自乱,一、二十年后,再无力南侵。不过行此计前,要狠狠教训蛮族一顿,打得他们痛了,议和的声音才会出现。”
她听得两眼放光,越思考他的话,越觉可行。“想不到你不只水战厉害,陆战也有一套。”确实堪当军神称号。
“兵者,诡计也。也就是说,战场谁够好,谁就赢。当然,战前的情报工作一定要做好,如此才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越来越觉得你不出仕是朝廷一大损失。”
“别别别……”他连连摆手。“我跟你还分彼此吗?你出仕,我帮你出主意,一样嘛!”
“若有一天我位列三公,你犹是一介布衣,也不介意?”她斜睨着他,不大相信哪个男子汉大丈夫能受得了妻子威风无比,自己却默默无闻。
“我骄傲都来不及,怎会介意?”他伸指轻点她鼻头。“待你出征,我为你牵马,两军交锋,我便做你的亲随,且看平辽将军如何大发雌威,杀得蛮族落花流水。”
她心里甜蜜蜜的,他实在太会说话,被他一哄,神魂都要飞上天了:但觉得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但真让他为她牵马?“算了吧!这一战如果能成,我也要功成身退了。”
前半生,她尝过无助落魄的日子,也试过高官显爵的生活,够了,余下来的人生只愿与他携手相扶,笑望渔船晚歌,此生足矣。
“啊!”这下子换他吓一大跳了。“你有辞官之意?”
“昨儿个与你重会时我就说啦!你没听见吗?”
“呃……我是听见了,但……你都封二等伯了,辞官不觉得可惜吗?这一战若成,以你的功劳,封个王爷都有可能,那是何等威风的事,你能轻易抛下?”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有那魅力,让她甘愿退隐。
“我像是很重功名的人吗?”她用力一掐他的手臂。“你不出仕,我陪你夫唱妇随,莫非你有意见?”
他没意见,但是……他太高兴了,也很惊恐。“凤帝一定会宰了我……”
“关陛下什么事?”
“你一辞官,凤帝立刻就会猜到是我拐走他手下最厉害的大将;他不宰我要宰谁?”
“凤皇朝名将多如天上星,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有何差别?”
他摇摇头。“瑜儿,你太看轻自己了。重阳城的兵力占凤皇朝的总兵力多少成?这个守将的位置是随便一个人可以坐的吗?哪怕那人再有才能,凤帝放心让一个重名利的将领掌偌大兵权吗?因为是你,凤帝才安心让你拥兵自重,换作一般将领,昏庸者,挡不住蛮族;太厉害的,早遭猜忌。”
他不提点,她没想到,他一说,她才惊觉,多年来她手握全国半数兵力,看似威风,其实是在走钢索,一个行差踏错,势必万劫不复。毕竟,功高震主啊!
“飞云,与其封王袭爵,我愿与你天涯相伴。”
“凤帝很了解你、也很信任你,你继续为官,只要不出大差错,必定无碍;这可是一条青云坦途,就此舍弃,很可惜。”这是他的真心话,以她之才,去做村妇,确实糟蹋了。
“为求知心人,愿舍青云路。”她双眼坚定地望着他,经过了这么多事,她什么都看开了,唯一难舍的只有他,那为什么不顺遂心意呢?
“好……好一个为求知心人,愿舍青云路。”他眼眶红了,紧紧抱着她,一生高低起伏都不足论,能够遇到她、爱上她、拥有她,才是他今生最大的骄傲。“我会为你设计一番,让天下再没有什么平辽将军或军神,只有单纯的余瑜与慕容飞云。”
于是,自大将军慕容飞云的诈死后,又一名将将“殡落”在一场滔天阴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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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果如慕容飞云所料,余瑜的密奏一送达大都,凤帝大怒,朝廷整个震了三震。
半个月内,凤帝圈禁了三个王爷,其中还有一个是他的亲叔公,一品大臣杀了两个,其余遭诛连者多达一百多人,受到申诫、降级和罚俸者更有三百名之多。
看到结果时,余瑜也吓了一跳。“陛下想必非常生气。”在她既往的印象里,凤帝待臣属向来宽厚,很少严惩,除非真把他惹火了。
慕容飞云却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话。“他这是找到机会整顿各派势力。制衡之道,每个帝王都会,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现在不以黑纱蒙面了,改戴上一张铁面具,红角青牙,半夜里还能吓哭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