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知道陛下此举是否为制衡之术,但我听得出来,你话里充满嫉妒。”她真是不明白,他为何成天针对凤帝?
“如果我每天在你耳边夸奖怡香楼的姑娘有多美丽、多温柔、多体贴,你大概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以她对凤帝的盲目崇拜,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对凤帝情有独钟了。
“好,说得好。你不提怡香楼,我还没想起,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最近三天都泡在窑子里做什么了?别告诉我,你跟那些姑娘们只是盖棉被纯聊天,我不信那鬼话。”
“有棉被盖就好了。”他咕哝几声,重阳城地处北边,虽已是春季,夜晚冷风依然刺人,即便披了貂皮披风也难挡寒意。“放心,以我多年流连花丛的经验,怡香楼的姑娘只是中等货色,还迷不倒我。”
“要死了!”她随手从书案上拿了枝毛笔丢向他。“问你话呢!照实说就好,啰啰嗦嗦什么?”
“探听消息。”这说得够简单了吧?
“说清楚点儿!”又是一枝毛笔丢过去。他说得太简单,她没听懂。
“瑜儿。”他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怡香楼的姑娘真的比你温柔多了。”
这回不只毛笔,连砚台也飞过去了。
慕容飞云侧身、低头,闪过诸样攻击。“好啦!不开玩笑了,我到怡香楼真的是去查探蛮族内部消息。”
“那些姑娘会知道这种军国大事?”
“酒楼茶馆从来就是各种流言盛传之地,虽然不能百分百尽信,但多听一点也无妨。”
“举个例子来听,说得好,不罚,万一……哼哼!”她会让他知道男人花心会有什么下场!
“听说暴熊族族长很有可能被推选为下一届的大单于,这个消息如何?”
“你这消息从何而来?准确吗?”闻言,她大惊,蛮族分崩离析已如此难缠,再让他们统一起来,又是一场大灾难了。
“虽说边境已然封锁,贸易也中断了,但中原的茶砖、丝绸,蛮族的皮革、药材等,仍具有丰厚利润,总有些要钱不要命的商人私组商队进入草原与蛮族做买卖,因此听到风声,等商人们赚饱银两回国,几杯黄酒下肚,嘴皮子就合不紧了,是真是伪,端看各人判定。”
“那你觉得这消息是真的?”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必然的。”
“唉!”她叹口长气。“如此百姓又要遭祸了。”
“危机未必不是转机啊!”他帮她将所有毛笔、砚台都捡回书案上放好。
余瑜用力给他一个白眼。“你有话不能一次说清楚吗?拖拖拉拉的,烦不烦?”
“娘子,你这就嫌我烦了,往后我们还要相处几十年……”一副闺中怨男相啊!
“去死!”刚被捡回去的砚台又砸出来了。“说重点!”
“好吧!根据为夫含辱负重、牺牲身体……”又是一方砚台砸过来,慕容飞云偏头闪过继续说:“总而言之,我认为暴熊族长想坐稳大位,就得立下大功,比如杀死重阳守将,赫赫有名的平辽将军余瑜。”
她懂了。“你是想让我做饵,引暴熊族长率众来攻,我等设陷,将其一网成擒。”
“差不多,但是……”他迟疑着。
“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不晓得她耐性不佳吗?如此犹疑,让她很不耐烦。
他又想了片刻。“你不想继续为官的想法,确定了吗?”
“当然,此战一了,我必上书辞官。”说着,她自怀里掏出凤帝密旨。“虽然有些辜负陛下隆恩,但我确实腻了官场。”而且与慕容飞云相依相偎的未来,比起高官厚禄,对她的吸引力更大,她期待无官一身轻,与他逍遥自在的日子。
“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陛下的密旨,嘉奖我守城有功,封我为一等公,期许我一心为国,再建大功。封赏的钦差已在路上,这份密旨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说来,陛下也是有心。”放眼凤皇朝,得凤帝如此恩宠者,余瑜认了第二,恐怕也无人敢做第一了。
慕容飞云只觉冷汗一颗颗冒出来,不多时已湿了一身青衫。
“凤帝这一手……真高啊!”他咬牙,其实比较想咬的是凤帝,虽然没见过凤帝,但就是讨厌他,十六年前将余瑜带离南朝,让他思念得差点疯掉。每次听余瑜夸奖凤帝,他一颗心都像浸在陈年老醋里,酸得受不了;所以要他为凤帝效命……别想!他死也不会帮情敌出谋划策。
“我不会接这个旨,你气什么?”她满腹疑惑。“你对陛下的偏见真的很深耶,这可不太好。”
他对凤帝没有偏见,是吃醋。但说穿了就丢脸了,立即转移话题。
“问题不在圣旨本身,而是上头期许你一心为国,你本来就无二心,凤帝还多此一举干什么?若有疑心,他也不会升你宫,所以这封密旨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凤帝已知道我的存在,并且担心我拐跑你,才会用这种隐讳的字句提醒你。太可恨了,凤皇朝有数十名将,凤帝一定要跟我争你吗?”
“不要把我说得像个有趣的玩意儿,随人争来夺去。”她瞪他一眼。“况且我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未必如此大,你多虑了。”
“你知道我原先的打算是什么吗?拿你作饵,引出蛮族大部分势力,一举歼灭,接着派密探入草原,引起蛮族内乱,如此耗上几年,蛮族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南侵。”
“这主意你说过了,我也同意啦!”
“但我本来计划让你在做饵途中诈死,以便与我浪迹天涯;凤帝这旨一下,计划要顺利实施,就困难了。”
余瑜笑得差点打滚。“好好好,想不到军神也有技穷的一天,还以为你有什么通天本领,说到跑路永远只有诈死一招。”
慕容飞云也算是脸皮厚过城墙的人,不然哪会在怡香楼住了三天,只在大堂内与南来北往的走私贩子说天地道,临走前还哄那些姑娘一定要对外放话他体力超人,一夜数女方能尽欢。
余瑜也是听到这些传闻,所以才跟他闹点别扭,没真吃醋他流连风月之地。
像慕容飞云这样“守身如玉”,却爱面子,非给自己塑造勇猛形象不可的男人,也算空前绝后了。
现在他却被余瑜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十根手指绞啊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啊!”余瑜新奇地惊呼一声。“我是不是看错了,你居然也会害羞?”
“有……有什么不对?我也是人好不好?”
“抱歉。”难得见到他窘迫,她实在忍不住想笑。
“那你还笑。”
“好,我不笑,给你看样好东西。”她自绣囊中掏出一只药瓶丢给他。“服下一颗,三个时辰内气息全无,状若中毒而死,并且再清醒,没有一点后遗症。唯一要注意的是,假死时,身体不能受到外力袭击,否则少只手什么的就麻烦了。”这正是她特地找来为防备凤帝拒绝她辞官,好假死遁逃用的。
“好家伙,敢情你的计划跟我想的一样,还敢笑我,看我怎么惩罚你!”他抱住她笑得发软的身子,用力吻上那不停发出笑声的红艳双唇,心里无比感动,她居然肯为他做到这等程度,今生今世,他必不负她。
“唔……嗯……”慢慢地,笑声化作呻吟,她双颊红晕似火,媚眼如丝瞅着他。“飞云,你老实说,在怡香楼三天,真的没有……”
“咳咳咳……”他被呛到了。“谁会真的用身体去换消息?”
“我真没想到你定力如此之好,还是那些姑娘功夫太差?”
“你一个姑娘家,干么对窑子那么好奇?”
“我已不是姑娘,都嫁你了,算是妇人,了解一下为何男人总爱流连风月场所,以便将来好驭夫啊!”
“你放心好了,我去那些地方永远只会喝酒、吃菜、听点小曲,至于姑娘们,我是没兴趣。”
“为什么?听说风尘多出奇女子啊!”
“既是奇女子,自有赏花者摘取,我何苦糟蹋人家。”
“那艳冠群芳的花魁呢?”
“我没兴趣与陌生人共享春光。”于情感,他算洁癖,一生只爱一人,爱上了就永不改变。
她抿唇,浅笑之余:山头暖暖,慕容飞云的痴情,堪比得上他俩间的金石之盟了。
第九章
诱敌最好的方法,就是惑敌。所以慕容飞云并没有给余瑜出太复杂的点子,依然让她严守重阳城,一面整军备粮、一面加快春耕,然后在边境第四座村庄子夜里遭到蛮族洗劫时,余瑜也做好战前工作,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前进草原,开始每年一次的例行性驱逐蛮族行动。
唯一不同的是,今年蛮族有了统一的迹象,出现一个稍微强力的领导,暴熊族长。
但慕容飞云要余瑜装作不知,轻骑出战。
余瑜出击后隔天,慕容飞云也与留下来的关副将点齐两万兵马,准备出重阳城,给被余瑜这块香饵钓出来的蛮族诸部落来个围歼。
计划很周密,暴熊族长也很配合,召集了半数蛮族青壮,准备硬碰余瑜的军队,擒杀平辽将军,以证明他确实有能力成为新任大单于。
万事俱备,只除了……慕容飞云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挡在重阳城中。
凤帝便服来到了这个边境重地。
双雄首度会面,慕容飞云为凤帝的霸气心折,这就是当今天下的共主,至尊凤帝。凤帝有些讶异慕容飞云一身儒雅气质好比文士,至于容貌……看不出来,因为慕容飞云还戴着铁面具嘛!
二人对视,久久未发一言。
关副将没见过凤帝龙颜,只奇怪这男人凭什么号令重阳城门紧闭,他想上去问个端详,但赵乙拉住他。
三年前赵乙护送余瑜出襄城时见过凤帝,他不想相处三年的好兄弟因一时的冲动误了前程。
但赵乙也没对凤帝行礼,这一生只有一个人值得他屈膝,那就是慕容飞云。
情势就这么僵持着。
良久,还是凤帝先开口。“久仰。”
“不敢,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慕容飞云深深做了个揖,心里却在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好即盗。
凤帝似能猜透他心思,剑眉台局扬起。“阁不高智,当明了天下大势。”
“明了如何?不明了又如何?”压力越大,慕容飞云越是笑得灿烂。“尊上千金之躯,来此必有深意,尚请直言。”
“请问阁下,认不认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认同。”这是在问他有无造反之意吗?慕容飞云呆了才会摇头,他现在脚下踩的是凤皇朝的土地,要不自认凤皇朝子臣,保证脑袋马上飞了。
“既然如此,何不以有用之身报效朝廷?”凤帝把话说白了。
“在下才智平庸,岂敢误国。”
“阁下若平庸,天下无高才。”
慕容飞云摸摸鼻子,讪讪地说:“平素或许有才,遇着‘情’字,便成庸才。”
“英雄难过美人关,古来皆同。但英雄与美人也可成就一段下世佳话,阁下以为呢?”凤帝暗示他愿为慕容飞云和余瑜主婚,只要慕容飞云肯投效朝廷,半副銮驾、车马相送,堪比得上皇族大婚。
“英雄自是期望抱得美人归,奈何……英雄担心啊!美人若是栖高枝,却教英雄情奈何?”慕容飞云一脸无辜地看着凤帝。
凤帝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荒唐,天下岂有君尚臣妻一事?”
“但龙吟九霄,谁不仰慕呢?英雄真的好担心、也好嫉妒啊!”每次听见余瑜夸赞凤帝如何英明睿智,他一颗心就好像泡在陈年老醋里。
“少在孤面前耍痞赖。”凤帝也懒得掩饰身分了,直接称孤道寡。
凤帝摆开身分,慕容飞云和赵乙心知肚明,也不惊慌;倒是关副将吓得够呛,王尊陛下怎会突然驾临?还有身边的人是何方神圣,竟敢与陛下一句来一句去?他快昏了。
凤帝不谈开,慕容飞云说话还含蓄些,一翻脸,顶着盛京小霸王的名头,他也不客气了。
“我也很无奈,但她真的一天到晚将尊上挂在嘴边,每多赞美之辞,令小人大喝飞醋。”
“好好好,你够无赖。”凤帝一手指着城门。“今日孤就是不让开门,你想怎样?”
他试图以余瑜生死逼慕容飞云就范,莫怪他手段阴狠,放这样一个人逍遥民间,他的龙椅坐得实在不安心。再说慕容飞云的领军本领如此高超,不善用,真乃国家损失。
“那小人……抵死不从。”这话够古怪,从慕容飞云嘴里说出,倒显得凤帝似妓寨老鸭,正在逼良为娼。
凤帝久闻军神威名,与慕容飞云对阵襄城时,也吃够了他的苦头,当时只觉此人是为战争而生,对战局判断之敏锐,堪称天下第一。却不知其人本性如此无赖,不过几句话,就把向来自认肚中可撑船的他气得额冒青筋。
慕容飞云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就在众人面前丢进嘴里。
“你吃的是什么?”凤帝大惊。
慕容飞云气若游丝。“毒药。”
“你……”凤帝已不知如何说了,慕容飞云不肯投效凤皇朝,却愿助他天下一统;甘心两袖清风,也不接受高官厚禄,是为求留名青史吗?那他就不该再出现,默默地归隐,但他却又现身了,就为了一个女人……现在说他痴情,他竟随意就舍命,显然不顾在前方诱敌的余瑜安危。“你简直莫名其妙,把余将军置于何地?”
“嘿嘿,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入黄泉嘛……那当然是做一对鬼夫妻喽!”慕容飞云仰头喷出一口血来。
“少爷!”赵乙急扑上前,抱住慕容飞云。
“瑜儿。”慕容飞云轻轻地说出两个字,双眼一闭,竟已无气息。
“少爷!”赵乙抚尸大哭。
凤帝瞠目结舌半晌,长吐口气。“疯子……”
“开门!”赵乙哭了片刻,抱起慕容飞云尸身,冲向城门。
“赵兄弟,你冷静点。”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关副将也昏头了;但他也不敢私开城门,毕竟,那门是凤帝下令关的。
“我说开门!”赵乙用蛮力去撞门。
“住手!”凤帝大怒。“人都死了,你要抱着他的尸体去哪里?”
“少爷死前只惦着余姑娘,我就要带他去见余姑娘,你快给我开门!”别人或许会对凤帝客气,赵乙却不会,他一生只认定一个主子,便是慕容飞云。
凤帝看着赵乙的坚持,想起慕容飞云的狡猾,以及他诈死的前科……这样一个惊世绝艳的军事天才,可能轻易就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