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慕容一氏愧对镇国将军满门,但瑜儿,你好歹是南朝人,对于这个国家,哪怕不爱,也该有一丝留恋吧?”
“你错了,我就是喜欢这里的人、这块土地,才不让你去盛京送死。慕容钦已经没有资格为王了,他现在是这块土地上的毒瘤,是祸害百姓的元凶,他不死……”
“够了。”他一身冷汗,湿了重重衣衫,那句句大逆不道的话一旦为外人知晓,他百口莫辩啊!“我心意已决,不会更改。”
“你……”忠,到底什么是忠?她父亲是这样、他也是这样,这不是忠,这是迂腐啊!她姑娘家的脸皮也不要了,哭着扯住他衣裳。“你不念百姓,不念部属,也……不念我吗?”
“瑜儿……”他心一动,拉住她的手,就要将她搂进怀里。
她用力推开他。“如果你没有为我留住性命的觉悟,就不要抱我。”
“瑜儿,你不要叫我为难,这事儿……”还没定局的事,非得吵成这样吗?
“我知道了。”她狠狠甩开他的手,凄然的眼底,无限的绝望。“你要寻死,我也阻止不了。”说罢,转身走出书房。
“瑜儿。”他快步追上。“你要去哪里?”
“再好的保镖也保不住自寻死路之人,我无法完成任务,唯有回大都请罪。”顿了下脚步,她掏出腰囊里半块残玉丢给他。“此后一别,再无相见之期,赠予君留做纪念。”
“瑜儿……”他还想留她,她身已如凤凰飞起,挣破彩笼,冲天而去。
“瑜儿!”今生真已无再见之期?看着手中残玉,怀想镇国将军满门抄斩,再回忆幼时慕容钦待他的宽容,难道圣恩真如初春的天气,变幻难测?“不会的,我一心为国,陛下当会知晓。”他不信伴君如伴虎。
“瑜儿,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为国尽忠是对的,他没有错。
慕容飞云握紧手中残玉,准备启程回盛京。
话说另一头,凤皇朝大都,凤帝接到他的金牌保镖兼杀手余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讯息,说是取南朝时机已到,请求凤军全力进攻襄城,仰天大笑。
“余瑜啊余瑜,你可真会打算盘,要朕全力攻南朝,以慕容钦之胆小,他敢在国家最危难之际,斩了唯一可能为他守住江山的慕容飞云吗?为保情郎,你可也是机关算尽了。不过有何不可?朕早想天下一统,也可乘机测试慕容飞云是否迂腐不通之辈,果真如此,他就不值得朕委以重任,是生是死,但凭天意。”
是日,凤帝下令举国之兵攻南朝,襄城危如累卵。
第四章
南朝国都盛京
慕容飞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忠心守卫的国家,满目疮痍也就算了,还密探四出、配合着官兵四处追捕少女。
入耳尽是百姓的哭号声、少女求救声、爹娘痛失爱女的啼泣声;这是怎么一回事?这还是他记忆中那繁华富庶的盛京吗?
伴随慕容飞云入京的赵乙好奇询问街上一名啼哭的老翁:“老丈,那些姑娘犯了什么罪,官兵要捉她们?”
“没天理啊!皇上说要选秀女,已经连选三年了,一次就要千名女子……哪有这么多姑娘……那些杀千刀的官兵就用抢的,呜呜呜,我可怜的二丫头才十二岁,是爹没用,爹保护不了你,丫头啊……”老丈悲愤难抑,突然一头撞在后头的梁柱上,死时怨气冲天,双眼大睁。
赵乙没料到会问出这样的答案,一时骇得面色苍白。
慕容飞云不及相救,也震惊得脚步踉跄,如醉似颠,一时想起幼年盛京的繁华,少年携众出游,斗鸡弄狗,多么快活?
一时又想起镇守襄城,为保南朝安康,与众将士浴血沙场,不顾性命,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忠君爱国罢了。
一时又想及余瑜所言,忠心忠心,他一心所忠,究竟为谁?是高高坐金銮殿,弄得民不聊生的皇帝,还是这哀鸿遍野的百姓?
镇国将军的惨死、数十万难民齐涌襄城、老丈的死不瞑目……无数悲惨画面在他脑海里冲突挣扎,最后化为余瑜一声怒吼:慕容钦已不配为君,他是南朝的毒瘤,祸害百姓的元凶。
慕容飞云喉口突然冲上一股腥甜,嘴一张,喷出一口艳红鲜血。
“将军。”赵乙惊喊,抢过来要扶慕容飞云。
却有一人比赵乙更快,在慕容飞云口吐鲜血时,手中金针飞出,瞬间三十六支金针,插遍他身体三十六处大穴。
“飞云!”危急时刻,余瑜还是来了。尽管恼他迂腐不知变通,奈何一腔情丝痴缠,为了他吃睡不宁,反反复覆,最终还是难舍,一路暗中随他入京。
想不到才入南朝国都,还等不及慕容钦陷害,慕容飞云便被盛京的残破和慕容钦的倒行逆施气得口吐鲜血,半条腿已然踏进鬼门关。
“你干什么?”看到余瑜对慕容飞云下针,也不知用意为何,赵乙急赶上来,想将慕容飞云抢回去。
“你不想将军死,就别动手动脚,快寻一个僻静的地方让我为他疗伤。”余瑜把慕容飞云抱在怀里,一手搭着他脉门,越诊,脸色越发难看,慕容飞云显然是气急攻心、经脉逆行,一个调理不好,怕一身功力尽付东流便罢,严重一点的还可能瘫痪终身。
“你会治病?”赵乙始终下太信任余瑜。
“啰不啰嗦,再拖下去,给你家将军立坟头吧!”余瑜不再理会赵乙,看到最近一家客栈就要进去。
“别到客栈,人多嘴杂,直行到街口转个弯有一座庄园,是贤亲王府的产业,那里幽静。”赵乙急道。
余瑜抱着慕容飞云,脚不如风,转眼到了赵乙所说的地点。
庄子并不大,但植满梅树,时已入秋,梅树上点点花苞,却是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赵乙似很熟悉庄园布置,领着余瑜直入后院一幢小楼。
余瑜仰头见到楼上一块牌扁,铁画银勾写着两个字“思瑜”,心神一震,眼眶立时又红了。
赵乙在一旁低声咕哝。“这园子是将军亲手所建的。”
她心湖潮涌,久久,用力一咬银牙,抱着慕容飞云飞入楼中。
寝室的锦榻上,余瑜将慕容飞云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又从贴身肚兜内掏出一只精巧玉瓶,盖子方掀,扑鼻馨香溢满室。
余瑜翻过玉瓶,倒出一枚拇指大小、通体碧绿的药丸。
同时,一旁的赵乙惊呼:“七巧还魂丹!”
这号称可解百毒,甚至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丹,价值岂止千金?更重要的是,根据传闻,此丹系一百多年前天都王朝众御医倾全国之力炼成,是当时的天都皇帝求长生用的,只是后来天都王朝四分五裂,皇上来不及享用这长生妙药,已被叛军诛杀;尔后经百年争战,七巧还魂丹遂成神话,想不到却在余瑜手中。
没想到余瑜和将军连个名分都没有,却舍得用此奇药救将军?
余瑜睨赵乙一眼。“你倒识货。”
这药是她在蛮族做奸细时偶然得到的,曾献于凤帝,根据凤皇朝的御医研究,这药确有疗伤圣效。凤帝念她为国付出良多,将药赐给她,但她一直舍不得服,就算这真是神丹,可以令人立刻羽化成仙,她也不稀罕,只求这药能让慕容飞云健健康康,别无所愿。
“你……真肯用此药救将军?”
“为什么不?”就冲着楼外那“思瑜”二字,她没多犹疑,纤指掐住慕容飞云的下巴,迫他张嘴,手一弹,七巧还魂丹飞入他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昏迷中的慕容飞云只觉本已冰凉的身躯自心头烧起一股烈火,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赤红。
“七巧还魂丹虽神妙难测,但药性太过霸道,将军现在心脉受损,禁不起药力冲击,我得助他化开药力,短则一天,慢则三日,方能功成,这期间绝不能受到干扰,你不可让人打断我行功,否则我和将军性命难保。”话落,余瑜运足功力,一掌打向慕容飞云背心。
“得令。”赵乙拱手一揖,直到此时,他才算认同了余瑜的地位,立刻执行余瑜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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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两日一夜过去,余瑜终于将慕容飞云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此时,她已汗透重衣,面色惨白,只觉得比跟人打了三天三夜还累。
“武功太高也不是好事。”她苦笑,今日,慕容飞云的本事若是差一点,气急攻心、经脉逆行的情况也不会这么严重;那就好比一个绝世高人武功练到紧要关头,突然走火入魔一样,救起来煞费精神啊!
今天幸亏她有七巧还魂丹,也幸亏她武艺不在他之下,否则慕容飞云一条命算是交代在盛京里了。
她收功,又调息了片刻,将慕容飞云放倒,让他躺在榻上睡觉,这才迈着摇晃的步子踏出寝室,立时耳畔传来一阵争执声,原来是赵乙正在大声骂人。
“搞什么鬼?不是跟他说了保持安静,别乱吵吗?”她扶着墙壁下楼,来到偏厅,见到一名太监正在跟赵乙大吼大叫。
“闭嘴,赵乙,将军好不容易才睡下,你别吵醒他。”余瑜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话,复转向那太监。“这位公公是……”
“咱家奉陛下旨意,前来宣大将军慕容飞云进宫面圣。”太监回道,疑惑地望着这突然出现的女子,那模样似重病缠身,不知原因为何?“请教姑娘贵姓芳名,与大将军是何关系?”
“小女子忝为大将军随身护卫,日前大将军奉召入京,吾等日夜兼程,不敢耽搁,可惜方入盛京,大将军便病倒了,小女子也撑不住旅途劳累,身染小恙。大将军至今昏迷不醒,恐怕……”一番话说得厅内诸人面色大变。
赵乙劈头就想问,慕容飞云不是服下七巧还魂丹了,怎还会有性命之虞?
余瑜及时给他一个眼色,让他闭紧嘴巴。
那太监眼底却闪过一抹喜悦。“大将军真病得如此严重?”
“附近大夫皆言大将军劳累过度,因此病如山倒。”余瑜回道。
“这样啊……连进宫面圣都不行?”
“大将军昏迷不醒,除非抬着他进宫了。”
“啊啊啊,抬大将军进宫,这恐怕有违礼法,如此,咱家自会上禀陛下。陛下圣明,最是体恤功臣,尤其大将军又是国之栋梁,陛下定不会责大将军不进宫面圣之罪。”太监倒是好口才,场面话说得溜。“咱家这就回宫了,嗯……或许陛下会亲令御医前来为大将军诊治。”
“谢陛下隆恩。”余瑜也随口回一句好听话,更对赵乙道:“赵乙,送公公。”
“不必、不必。”那太监连连摆手,自行去远了。
待得四下无人,赵乙怒气冲冲质问余瑜:“你不是说能救我家将军?”
“我是把他的命救回来了.”余瑜拉了一把椅子颤巍巍坐下,两日夜不停地运功为人疏通经脉,真是累死她了。
“那你刚才……”
“我骗那个太监的,不行吗?”余瑜自行倒了杯水.缓缓喝着。“想必你跟那个太监磨了不少时间,他还执意要将军进宫面圣吧?”
“那个没卵蛋的家伙,我都告诉他将军病了,他还是胡搅蛮缠,你晚来一步,我就要把人丢出去了。”
“你若揍了他,就害死将军了。”
“我揍人是我的事,与将军何干?”
“你怎么不想想,若无人给他撑腰,一个小小太监敢跟你拍门叫板?敢逼迫生病的‘大将军’进宫?”她特意加重“大将军”三个字;在南朝,大将军一职总管全国兵马,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慕容飞云素来和善,但他的官职毕竟是实授的,一个太监敢如此威逼,必有所恃。
“什么意思?将军回盛京,本来就是要进宫面圣的,不过是早几天和晚几天的差别,难道陛下还不放心将军?”
余瑜摇摇头,赵乙不愧是慕容飞云的贴身侍卫,主仆俩一样愚忠。
“直接告诉你,陛下就是猜疑将军才召他回京的。而以慕容钦的个性,当他对一个人起了疑心,必定杀之。太监急催将军进宫,就是为杀将军永绝后患。”
“不可能,将军对南朝忠心耿耿,立功无数,陛下为何要杀将军?”
“功高震主,有没有听过?尤其将军在朝廷派使团入凤皇朝议和时,设计水淹凤军抢夺粮草,又私开官仓救济难民,更有百姓以‘万岁’称之……如此林林总总,你还认为慕容钦会放过将军?”
闻言,赵乙也吓白了脸,就国法论,慕容飞云确是犯了大罪。“可是……将军一心为国为民,并无半点私心啊!”
“你信、我信,但你去街上随便捉个朝廷大员问问,他们信不信将军一片丹心?”
赵乙不相信天下无公理,转身就要出去。“我这就去探消息。”
“慢着。”余瑜四下打量一番,找到几案上的文房四宝,随手写下一张药方。“顺便抓些药回来,按一日三餐煎给将军喝。”
赵乙看着药方,良久……心悦诚服说道:“想不到余姑娘不只武艺高强,还精通岐黄之术。”
余瑜睇他一眼。“如果你十岁就被迫得自力更生,你也能学会一身好本事。”话毕,不再多言,自去寻一间安静的客房休养了。
赵乙觉得余瑜似乎语带玄机,但搔搔头发想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只好怀着满腔疑惑外出探听消息兼抓药了。
他到现在还没认出,余瑜就是十三年前他从慕容飞云寝室带走的钦命要犯。
傍晚,赵乙抓了药回来,却是一脸的铁青,不知正跟谁生着闷气。
余瑜正在寝室内为慕容飞云诊脉,脉象和缓,看来已过生死大关,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赵乙怪异的脸色。
“怎么了?探到的消息很不好?”
赵乙气得一拳头砸碎一张矮凳。“那些混账……居然谣言将军有谋反自立之心,真真是该死!”
“有什么好奇怪的?慕容钦倒行逆施,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将军却屡建奇功,仁慈宽厚,受百姓敬仰,更被奉称‘万岁’,朝廷官员不怀疑将军才有鬼了。”
赵乙很不喜欢余瑜说话的口气,君王是至高无上的,余瑜却直呼姓名,实在不敬;但满朝文武对慕容飞云的误解又让他愤怒,余瑜嘲讽的口气正好给了他一个发火的管道;一时间,他心里无比矛盾。
适时,又有人来访,竟是慕容钦派御医过来诊治慕容飞云的病情了。
赵乙赶紧出门迎接。
余瑜趁此时以金针封住慕容飞云三大命穴,令其脉象似有若无,面色青黑、如同垂死之人。
赵乙请了御医进来,满脸的喜气,认定陛下肯派御医前来,就代表他不怀疑将军了;管朝廷官员怎么想,只要陛下信任将军,前线军士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就有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