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帝递给她一张纸,上头书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余瑜看了,也是一头雾水。
“这是慕容飞云火焚将军府前,交给一名亲卫,让他送到朕跟前的。”凤帝解释。
“启奏陛下,挖到一条地道。”忽有兵士来报。
凤帝说道:“环环相扣啊,好个慕容飞云,余卿家,不如与朕一同去看看军神给朕的大礼吧!”
余瑜点头,心里却越来越糊涂,慕容飞云为何要特意送信给凤帝?还有将军府内几时有地道了,她怎么不知道?
两人来到地道入口处,地方并不大,凤帝与余瑜在一队兵士的保护下进去,这一走,才知这条秘道竟贯穿整座襄城。
约莫半日,出了地道,只见到一间石屋,建在江畔。
凤帝命人打开石屋,入眼处整整齐齐一百零八条拦江索,旁边另置火油百桶。
凤帝恍然大悟,仰头大笑。“好好好,好个慕容飞云,好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余瑜还是搞不清楚状况。“陛下此言何意?”
“余卿家睡了七日,所以不知这七日每天吹的都是东南风,你想想襄城与我军营帐的位置,倘若慕容飞云命人在江河中埋下拦江索,再于上游倾倒火油,一把大火之下……”
“风助火势,届时……啊!”余瑜一头冷汗。这一计若让慕容飞云顺利执行,凤皇朝百万大军必成灰烬。“但是……这些东西为什么摆在这里?”
她不明白,慕容飞云既有必胜把握,一把火烧掉百万凤军,凤皇朝国力再强,恐怕也无力再战。但最后又为何不行此计?反而与凤军一刀一剑拚杀,落得最后自焚殉国的下场?
“余卿家不是与慕容飞云互许终身,难道还不知他的心意?”凤帝笑道。
余瑜满面羞红,但经此提醒,也静下心神,将事情反复思索,也模糊地有些明白了一切。
“请问陛下,战前襄城百姓是否早已转移?”
凤帝点头。
“臣明白了,慕容飞云并无心与凤军争高下,甚至……”
“卿但说无妨。”
“慕容飞云其实是存了助陛下取南朝的心思。那七日的争战,慕容飞云必是计谋百出,倾尽满腹韬略后,便假藉自焚遁走。至于留下的这些拦江索和火油,意在威吓陛下,不得苛待南朝百姓,否则他随时会在凤军背后反戈一击。”知道慕容飞云没死,千方百计不过是在为南朝百姓谋生路,余瑜心湖激动,更胜眼前江河翻腾。
她没有爱错人,这个男人有勇有谋,胸怀仁慈,又不迂腐,一腔赤诚,可鉴鬼神。
她恍然想起他提过让她等他,等什么?约莫就是这个了。他并未抛下他们的金石之盟,他会回来的,她坚信着。
“没错。”望着滔滔滚滚的江河,凤帝回思那七日之战,不得不佩服慕容飞云对水战之精通确实有鬼神莫测之能:奈何他始终不归顺凤皇朝,却选用如此麻烦的计谋教导凤军水战可用之处,未了还来个威胁,真是……“难道朕是如此量小之人,连区区一方百姓都不能安置?”
“陛下息怒。”她可不敢直说,慕容飞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见多了慕容钦的恶形恶状,恐怕他现在看到皇帝就想一拳揍过去,更遑论另投明主,为其效力了。
凤帝沉默了良久,哈哈大笑。“也罢,朕就遂了慕容飞云的心愿。来人啊!”他招来随行士兵。“就对天下发布消息,南朝大将军慕容飞云勇武无双、自焚殉国,朕念其一片忠义,立衣冠冢于此,年年祭拜。”
“遵旨。”士兵领令退下。
余瑜心底不停地苦笑,慕容飞云够好,凤帝也很诈,派人发布了慕容飞云的死讯,若日后慕容飞云瞧凤帝哪里不对眼,想与凤帝一争长短,凭他一个已死之人的身分,如何号召群众相抗?
狐狸与野狼间的斗智!算了,让他们去闹好了,她不想搅和进去。
“启奏陛下,臣有一事上禀。”
“什么事?”
“请陛下允许臣回守重阳,以御蛮族。”她本来就是重阳的守将,曾勇挫蛮族,将其驱逐出关,但只要漠北草原犹存,蛮族还是年年叩关,袭扰边境百姓安宁。只有重兵守住重阳城,蛮族才不敢轻踏中原一步,边境百姓也才有好日子过。
“眼看南朝可破,不日内便可攻入盛京,诸将封赏不在话下,卿家怎好轻言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勋?”
“陛下,臣毕竟是南朝子女,让臣亲自攻盛京,委实不妥,请陛下三思。”
“卿家还是忘不了故国?”
“是难忘故乡情。因此更衷心期望陛下早克盛京,还南朝百姓一个安稳生活。”
“呵呵呵……”凤帝很满意余瑜的表现,一个忠心且顾念旧情的臣子,是身为上位者的最爱。如果余瑜热衷功名,不惜亲身领军攻盛京,他反而要失望了。“余瑜接旨。”
“臣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现封卿家为平辽将军,袭男爵,赏金千两,布十匹,明珠二斗。”凤帝金口一开,余瑜的身分自此从暗转明,成为真正的守城大将了。
“臣谢万岁、万岁、万万岁。”
“去吧!替朕好好教训那群蛮子,不要以为中原没人了,所有胆敢犯我边境者,给朕杀杀杀杀杀——”
“微臣遵旨。”余瑜跪行退下。
江畔,凤帝望着心腹爱将离去,再回想那摆他一道的军神,也不禁佩服。“南朝,不愧地灵人杰,英雄蒲出啊!”
不论是余瑜或慕容飞云,都是难得的人才。
但不管南朝有多少忠臣义上,朝廷腐败却已注定了它灭亡的命运。
凤帝一声令下,对南朝的总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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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龙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凤帝克盛京,慕容钦偕宫妃出亡途中,为乱民所杀,南朝灭亡。
次年,凤帝一统天下,定年号开元,是为开元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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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重阳城头上,余瑜极目遥眺那方大草原,碧波连顷,美不胜收,但谁知里头隐含杀机重重呢?
去年寒冬,冰封千里,蛮族的牲畜肯定死了不少,好不容易捱到雪融草绿,饿了一个冬天的蛮族必如疯狂的野狼般进犯中原,劫掠边境百姓的粮食衣物。
余瑜已经下令大军戒备,也让人告诫紧邻边境的数十个小村庄,最好退一入内地暂避风头,否则灭顶之祸就在眼前。
“启禀将军。”
来人居然是赵乙,他倒是忠心,答应了慕容飞云照顾余瑜,便矢志不移;但他也很死心眼,自认生是南朝人、死是南朝鬼,坚持不做凤皇朝的官,所以只能成为余瑜的贴身侍从。
“什么事?”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常年统兵征战,磨尽了女子的娇柔,但也不似男子杀气沉重,恰如流水,绵绵不绝,坚韧性格男子也比下上。
“有巡山官兵发现坳子底的绿柳庄三十六户,被蛮子屠尽一空了。”
“点一队兵马,本将要亲去查探。”又来了,每年这种惨剧总在上演,可叹凤皇朝有精兵百万,却只能守卫,那块草原太大了,凤军一旦开拔,蛮子便四下分散,官军只能一个部落、一个部落地剿杀过去,可往往一年的征战,将方圆百里地清个干净,一个冬天后,又有无数的部落崛起,然后同样的惨剧和围剿再来一遍;真不知何时才有尽头。
到底有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呢?余瑜也没个主意,她不禁想到慕容飞云,那个号称军神的男人,如果是他,能否想出什么绝妙好计,让蛮族再也不敢南侵中原?
“飞云,你在哪里?”
三年了,她不是没想过找他,但不敢,没消息等于好消息,起码还有个希望在,万一找了,结果却是寻出一具尸体……不!她宁可继续等待,幻想着有一天,他又会嘻皮笑脸地出现在她面前,油嘴滑舌,说一堆混账话,什么十岁逛妓院、十三岁吹奏凤求凰,还要唱十八摸给她听……
这样的军神有谁见过?而这样的军神,却是她今生最爱的男人。
第七章
绿柳庄里,遍地残尸,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余瑜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巡视,她得找出蛮族突破大军封锁,袭击绿柳庄的路子;这是她身为一方守将的责任。
但今天她巡视得有些心不在焉,车草看一遍案发现场,勒令官兵收埋尸体,随后自行返回军营;她便独自翻过山坳,来到山坡下方一处小森林。
林子幽静,只有风吹树枝带起的沙沙声,余瑜一袭青衫,站在林中央,突然开口。“慕容飞云,既然来了,就光明正大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嘻嘻嘻……”幽静树林蓦地响起一阵愉悦的畅笑声。“慕容飞云已经死了喔,我现在叫容飞云。”一条人影如雷击电闪,出现在余瑜身边,五官俊挺、面白如玉,不是慕容飞云又是谁?“不愧是我的好娘子,我都把呼吸压到如此细微了,你还是能一下子就认出我的身分。娘子,好久不见了,先亲一个。”
余瑜给他的回答是,拾起右手,七枝袖箭不分先后射向他的来处。
“哇,谋杀亲夫!”幸亏三年来,他武功也没放下,否则今朝就要埋骨异乡了。
“我的夫君复姓慕容,名飞云,我可不认识哪个叫容飞云的登徒子。恶人胆敢调戏本将,且拿你大好头颅来祭本将的萤雪剑!”她抖手一拍纤腰,软剑化作一团银芒袭向慕容飞云。
慕容飞云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娘子,凤帝对天下召告了我的死讯,慕容飞云之名不能再用,我也是情非得已啊!”
“恶人看剑!”她才不管他叫什么咧,阿猫阿狗都好,横竖她今天要发泄一下被抛弃了三年的悲愤之情。
他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苦笑连连,知道自己不该抛妻三载,但他是情非得已啊!只好放慢逃避速度,让她随便割破几处衣衫,权充补偿。
“唉哟、唉哟!”每挨一下剑风,他就大叫一声。
“无赖!”她被他弄得好气又好笑。
“总比没命好。”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好不容易终于哄得她展颜一笑。“娘子,生气对身体不好,不如罚我自打两个耳光?”
“好,你打啊!”她收剑,立定原地看着他,总之今天一定要看他出丑才甘心。
三年啊!一千多个日子的别离,无数次她想砸了那块金锁泄愤,又舍不得,思思念念,直至今日,查探绿柳庄,发觉有人隐在暗处,虽将呼吸压得极低,却有一股淡淡的药和熟悉的男性气息钻入她鼻尖,登时,她整个心神都乱了;是慕容飞云吗?她不知道,若非身旁一堆士兵,她怕自己已哭成泪人儿了。
事到如今,她已不知道自己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怨他多一点?
“嗯……”他嘻皮笑脸偎近她身边。“我也想打,可娘子,打在我身,痛在你心,为夫不忍啊!”
“你去死啦!”她眼眶已红,把随身金锁丢还给他。“金锁还你,本姑娘明天就披嫁衣,谁愿娶我,我就嫁谁。”
“哪个人敢抢我慕容飞云的老婆,我杀他全家!”他杀气腾腾。
“我们拜过堂吗?还是你给我家不过聘?哼,无媒苟合,不算数。”一边吼,一边抽噎,真的一点威胁性也没有,但她就是忍不住。
“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他掏出贴身珍藏的玉佩。“我们可是在盛京镇国将军府邸结下金石鸳盟,哪里是无媒苟合了?”
“原来你还记得啊!”不想不气,她越想越怒,一把抓起他的手,用力咬下去。“没良心的东西,你竟敢……你竟敢……”随着他手掌印下一排齿痕,她两行泪水也如春雨般飘然纷落。
“对不起,瑜儿,对不起。”他一动也不动,就任她去咬。千不该、万不该,他抛妻三年,虽然事有苦衷,但期间相思岂是一句抱歉可以了结?
他另一只手轻抚着她因抽泣而震抖不停的背,拨开那绵长秀发,但见几点星霜,心头抽紧。
是谁说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曾爱过,如何知晓相思苦?她今年才二十六啊,却已两鬓星霜;而他……痛饮相思,夜来难眠,揽镜自照,发上斑斑,不也曾吓一大跳,二十九岁的男儿,竟似四旬汉子。
从相识、情牵、相恋、订情到分离……十数年啊!谁知他们为对方付出了多少心力与精神?
但只要今日得见,日后能够相守,一切也就值得了。
半晌后,她情绪发泄大半,终于松开他的手,抱住他嚎啕大哭。
他眼里也难抑水雾,迷迷蒙蒙,烟雨重重。
“不许再走……不许,知不知道……”她哽咽着,此时哪还有半点傲啸沙场的模样?
“不走了,阎王老爷也不能将我从你身边带走,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块儿……”他用力将她抱入怀中,感受到那熟悉的温暖,心头波涛汹涌。
她又痛哭了良久,才渐渐收起眼泪。
他拉她寻一块干净的所在坐下,两人背靠着树,肩抵着肩,十指相扣,怎么也舍不得再分开。
“这些年……你还好吧?”情绪已平,她侧首望他,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三年来,他添了白发,眉间拱着一座小山,皱眉的痕迹都印上去,抹不消了。“对不起,刚才咬了你。”
“还不错,买了几块田,专心做个庄稼汉,生活也算过得去。”他摸着鼻子闷笑,一躲三年,除了因为当年城破逃亡时受了重伤,需要调养外,一半也是避风头,军神威名太盛,实在不宜太快现身。“其实就算你砍我一剑,也是应该的,毕竟当年……唉……”
她何止砍他一剑,没看他一身衣衫都快成碎布条了吗?但他不提当年还好,一提,她怒哼一声。“你最好能够解释三年前为何点晕我,让赵乙将我送走一事。”
他沉吟片刻,两肩一耸。“因为我没有把握可以从那一战中全身而退,又不想连累你,更不愿献城投降,为凤帝做事,所以……送你走,最能确保你得以平安。”
“哼,根据我与陛下事后分析,你那一战的先前准备做得可足了,既挖地道,又铸拦江索、备火油,还会没把握?”
“问题是,除了火油是襄城早已准备好的,其它东西都是我困在盛京时,让赵乙飞鸽传讯至襄城吩咐做的。因为我是大将军,他们没有一点怀疑就执行我的命令,但……我可不能在战前就预先告诉他们,我没打算与凤帝对抗吧?”他叹了老长一口气。“我是在战鼓擂响后才召集部将,询问他们是要不顾一切与凤军拚死活?还是要顾及城内数十万百姓的周全,暗助凤军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