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他明知故问。
「呃,一点点。」她心底暗暗哀号:可恶,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时候啊?
怪只怪这几日被阿娘管束着不能来,茶不思饭不想的,一餐只能吃两碗饭,就连香喷喷的夜消都没胃口吃。
真是活脱脱印证了古诗里的「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今天福婶做了东坡肉。」他淡然道。
她双眼登时当地亮了起来,满脸的垂涎三尺。「东坡肉?!」
她最喜欢吃的,油油亮亮、软而不烂、入口即化、咸香甘甜、回味无穷的东坡肉!
可他平常不是最讨厌油腻腻的菜吗?而且他明知她爱吃福婶的东坡肉,都故意不让福婶烧,免得她有借口天天赖在这儿吃三餐,简直坏心得不得了。可是今天怎么会……章灵怀疑地望着他。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鬼啊?
风满楼微挑一眉,「不吃?」
开什么玩笑?她赶紧巴住他的手臂。「吃!我当然要吃!」
而且她还要一口气吃个满满三大碗,把这些天来茶饭不思的份全给补回来!
很可疑哦!
章灵边大啖美味的东坡肉,边忍不住偷偷抬头怀疑地瞄着他。
还是一样面无表情,还是相同的深沉平静,可是她就是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
修长大手执着绿玉茶杯,缓缓啜饮着香片,器宇轩昂的风满楼依旧徇徇儒雅,风采动人。
她有些魂不守舍地扒着饭,吃掉了面前一大海碗的东坡肉。
「妳的胃口一如往常,惊人的好。」风满楼放下绿玉杯,微带椰榆的开口。
她抬起头,颊边还黏了颗晶莹的饭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要以为我听不出你这是在消遣我喔!」
「妳在意吗?」
「哈,我章灵要是会被这种鸡毛丑郦皮的小事给打败,那也太不像我了吧?」她得意洋洋地道。
还是一如往常的嚣张、自信。
风满楼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她喝了一大口茶,这才发现他专注的眼神,小脸一红,顿时莫名扭捏了起来。
「干嘛?我说错话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她伸出手―
章灵心下狂跳,屏住呼吸,呆呆地瞪着他越来越靠近的手……
是要捧住她的脸,再给她一个狂野至极的吻吗?
天啊,她的头开始晕眩,眼前一片金光闪闪,心脏提到嘴边,眼看着就要跳出来了。
每个坪然激动的心跳声都变成了鼓噪的两个字―亲我!亲我!亲我!亲我!亲我!就在她以为等待了有千年之久的时候,他的指尖终于碰触到她的颊边―耶!
她的欢呼声还未爆出,他的手指已迅速缩回,指尖上黏了个白白的小东西。
「怕吃不饱,还要带点干粮回去吗?」他笑得好不邪恶。
章灵一呆,愣愣地看着他手上的饭粒,脑袋轰然炸出了一阵热辣辣的难堪和尴尬。「你、你、你!」
「妳可以回去了。」风满楼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男孩,笑得好不开心。
「你你你……」气到失去理智,她下一瞬间突然做了一件自己毕生从未做过的事―
她把剩下的半碗饭全砸到他那张英俊得意的脸上去!
「糟了,完了完了完了!」
窝在棉被深处,章灵申吟连连,真想要用枕头把自己狠狠地压到没气。呜呜呜,她没脸见人了啦!这下子她真的嫁不掉了,风哥哥这辈子是死也不会娶她了!
「呜呜呜……」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直想把自己溺死在眼泪里算了。
「小姐,妳不要再哭了啦。」她的贴身丫鬟方儿站在床边,频频翻白眼。「就算妳把自己哭死,也没法改变什么呀。」
「妳……妳就不能好歹安慰我一下吗?」她抬头,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方儿耸耸肩,「安慰妳事情就会变好吗?」
「……」
「我说的不对吗?」
她简直会气死。「有妳这种丫鬟,谁还需要敌人?」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方儿打湿了条帕子,递给她。「鼻涕擦一擦,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我又不是杀了人放了火,还洗心革面咧。」她气得眼泪鼻涕齐喷。「要不要顺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方儿忙往左一躲,手中帕子直接捂住主子的脸蛋。「很脏耶,小姐!」
章灵差点被她捂到没气,急急挣脱开来,深深吸了大大一口气。「厚!妳谋财害命啊?」
「婢子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方儿嗤鼻道。
章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她的贴身丫鬟?居然在这么严重悲惨的情况下还对她落井下石?
「如果小姐哭完了,可不可以起来一下,让婢子整理一下床铺?」方儿看着湿透了的绣花枕头和绉成一团的锦被,皱了皱眉头。「下次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哭?婢子看传奇本子里的女主角,都是对月叹息,临花落泪,那才叫作美。」
「要我半死不活装模作样地对着星星月亮掉眼泪,等下辈子吧。」章灵咕哝,有些忿忿不平地道:「凭什么那样做作的人才能当上女主角?」
「男人就喜欢那样做作的女人。」方儿闲闲地瞥了她一眼。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章灵张大了嘴巴,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原来……原来……原来这就是她恋情坎坷、命运多舛的最大原因啊?
「好!那我懂了!」她手握拳头,满脸发光,二话不说就往房外冲。
「表妹,姑姑说妳心情不好,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啊啊!」
「对不起!我赶时间,琛表哥……」章灵内疚地匆匆回头望了眼被她撞得整个人打旋子的云琛,嘴上满是抱歉,脚下却依旧急如星火地一溜烟儿跑得不见人影。
好不容易才抓到门框稳住身子的云琛一脸惊吓,余悸犹存地望着那「怪力美少女」消失的方向。
「她一向这么……」云琛难掩惊疑。
「对。」方儿抱着满怀换下来的被褥,面无表情。
「但她明明就是个……」
「女的。」
「可这一身的蛮力……」
「练出来的。」方儿冷冷地看着他,「琛少爷,请问你还要巴住我家小姐门框多久?」
意思就是!他挡到路了。
「噢,对不起。」云琛一愣,赶紧让开。方儿连瞄都没瞄他一眼,抱着被褥就走出去,只留下不知该说是被严重吓到还是感到莫名欣赏的云琛,傻傻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午后,风满楼去巡视了产业后,甫回到府里,远远就见到一个翠绿的娇小身影背对着他,伫立在一株初绽的桃花树下,一动也不动。
阿灵?
他疑惑地停住脚步,瞇起双眼。
看背影就是阿灵,可是她永远都是不安分的,像兴奋过度的兔子般乱蹦乱跳,怎么会有如此沉静的时候?
风满楼站在原地沉吟了好半晌,后来才决定那绝对是她弄来的人型立牌,又是故意来他家恶搞的。
前天糊了他整脸的饭粒还不够,今天又来报仇的吗?
算了,随她去。
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穿花拂柳,径自走向大厅。章灵就这样「保持气质」地双眼迷蒙望着桃花,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充满了期待的心跳在她耳际鼓噪着、悸动着,她紧憋着呼吸,抑下兴奋,已经可以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彷佛又嗅到他身上那抹醇厚好闻的男子气息,跟着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然后接下来她就感觉到……
人走远了。
嘎?
她顾不得方儿千叮咛万交代的做作,猛然回头,却只能眼巴巴望着风满楼消失在柳径那一头。
不不不不不……
走入宽敞大厅,接过侍女递来龙井茶的风满楼微微一怔,斜飞剑眉迷惑地略微一扬。
咦,他好像听见阿灵的哀号声?
「主子,怎么了?」侍女好奇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来。「没事。」
第5章
诡异极了。风满楼自书案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半开的窗外,那一抹仰高头盯着天空的娇小身影。那个牌子几时换地方放了?
他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出书房,走近那逼真得过分的人型牌子。
「阿灵?」他走近,俊脸破天荒闪过一抹惊愕。
章灵闻声想要回头,却能清楚听见颈项发出喀的一声。真要命,站太久,她全身都僵硬了。
可是在同时,她的心底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再不走过来,她都快要凝固了。
「真是妳?」风满楼伸手将她身子转过来,深邃眼里盛满无数陌生的情绪!
介于惊吓和生气之间。但因为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没看到他曾经面露惊吓过,所以她推测他正在生气。还在为了她把半碗饭砸在他帅气脸蛋上而气啊?她抑住一声内疚心虚的申吟,挤出一朵据说是有气质的做作微笑。「花真美……是吧?」
什么花?
风满楼浓眉打结,怀疑地四下打量,书房外头遍植潇湘竹林,何来的花?
今天的阿灵表情有点怪怪的,没有一开口就喳喳呼呼说个没完,反而带着怪异的迷离笑意,半瞇着眼睛啾着他。
他看得出来她的眼角已经在抽筋,显然瞇很久的眼睛对她来说也是一大困难。
因为太想知道她究竟又在演哪出,所以他忍住伸手替她撑开瞇瞇眼的冲动,沉稳地直视着她,「所以?」
「花开花谢总是空,每当见到这凄美的一幕,总是教人情不自禁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忧伤。」说完她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风满楼感觉到浑身的鸡皮疙瘩从脚底直爬到头顶上,愕然地瞪着她脸上伤春悲秋的神情,像是突然看到她鼻头长出了一朵喇叭花。
半晌后,他总算回过神来。「妳吃坏肚子了,还是又做什么白日梦了?」
章灵的笑容一僵,但马上又恢复那有三分倦然七分轻愁的微笑。「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听,美丽的时光就在我们交谈间,轻轻地走过去了。」
轻轻走过去的不止是美丽的时光,显然还有她已经所剩无几的豆腐脑。
「妳又在玩什么把戏?」他扬眉,索性挑明了。
「公子何出此言呢?殊不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她轻轻一叹。「每当日升日落,物换星移之时,我就感觉到生命彷佛荒凉一如无声无息的沙漠,究竟何时才有一涓滴泉水可为我滋润那干枯的大地?」
风满楼的下巴掉了下来,包括满地的鸡皮疙瘩。
耶?没有嘘声,没有赶她,甚至连露出不屑的表情都没有?
原来这一招真的有效。
章灵内心爽得要命,面上还装出几许惆怅之色。「公子以为然否?」
风满楼紧皱的眉头掠过一抹严肃的深思,最后终于开口:「跟我看病去。」
嘎?她还反应不过来,就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大步往外奔去。「等、等一下…我话还没有说完…喂…喂?」
章灵张大嘴,呆呆地望着面前那个垂垂老矣,干枯老手时不时发抖的银发老爷子。
他比她更需要看大夫吧?
她迷惑无比地改望向风满楼。
「这位是驰名天下的薛神医。」他眉眼间微带一丝忧心,直直正视着她。「妳放心,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他都能治。」
「可是我没病啊。」她一脸困惑。
虽然被他抱着跃上马,并且躺在他怀里偷偷揩油的滋味很好,但是一切发生得太急太快,她完全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为何她会被押坐在这位手一直抖一直抖的老先生面前。
「来老朽这儿的,十个有九个都说自己没病。」薛神医满眼同情怜悯,「小姑娘,我老人家都懂的。」
「可是我真的没病啊。」她顿了顿,小脸有点羞红地偷偷瞄了身畔的高大男人一眼。「心病算不算?」
「劳烦神医顺道看看她的花痴症还有没有得治。」风满楼淡淡补充了一句。
什么跟什么嘛!
章灵本要杏眼圆睁、抆腰抗议,可是一想到「楚楚可怜,柔弱做作」的八字箴言,只得硬生生吞下满腔愤慨,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她望向窗外,眸光再度迷蒙了起来。
「就是这个!」风满楼背脊窜过一阵恶寒,语气急促地对薛神医道:「她这两天都是这副德行,请您帮着看看她是不是终于患了失心疯?」
神情迷离的望着窗外的章灵内心暗暗咬牙。
那个「终于」是什么意思呀?
薛神医努力抬起那松到都快完全盖住眼珠的眼皮,锐利眸光闪电般上下横扫她一眼,「嗯…」
「怎么?」他盯着薛神医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没病。」薛神医言简意赅,三个字就解决。
这下子换成风满楼大大不满,强烈质疑起薛神医的大夫证照是不是蒙来的了。
「不可能。」他断然否决薛神医的诊断,伸手将章灵望向窗外的头给硬生生扳转过来。「她真的非常不对劲,您再仔细瞧清楚!」
他的举动害章灵差点扭到脖子,她忍不住咕哝了一声:「嗳,很痛耶……人家神医都说我没病了,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呀你?难道真的想看到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对呀,风公子,你为什么这么心急这位姑娘是不是有病呢?」薛神医凑热闹的插嘴问,「你跟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你这么关心她是不是有特别的理由?请问你现在心情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要告诉社会大众的?」
风满楼一时语结,看了看老的,再看了看小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是啊,胸口沸腾焦灼的着急究竟因何而生?阵阵翻绞不已的惊惶又是从何而起?
纵然她有万般不对劲,却又干他何事?
浓眉紧皱,瞪着眼前满脸兴味、充满好奇之色的一老一小,风满楼心头霎时涌起一抹不祥的预感―该死!
一如来时的「完全亲送,使命必达」效率,风满楼又立刻将她拎上马,然后催马火速奔回风府。
「说!」他咬牙切齿的开口,脸色阴沉可怕得一如风雨欲来。
被安置―说被塞进去还比较恰当些―在太师椅内的章灵面对他即将爆发的滔天怒火,再白目也晓得现在千万不能再做任何可能激怒他的举动,于是赶紧收起「如梦似幻弱女子」那一套,闭紧嘴巴,洗好脖子,等着铡刀落下来。
呜呜呜,风哥哥的脸色好恐怖,她该不会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先被他就地正法了吧?
话说回来,她好像常常面对需要向他解释的奇怪场面耶。
风满楼狂怒得眼角抽措,胸臆间汹涌沸腾的火气就快喷发。
「妳在耍我吗?」他恼羞成怒地咬牙质问。
她努力把身子蜷缩得更小,祈祷自己在那巨大无比的可怕怒气下还能捡回一条小命。「大人冤枉啊,我哪敢?」
「妳就这么想见到我被妳搞得精神分裂、理智全失吗?」他咆哮道。
他的表情好恐怖好恐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