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很多吗?贺心秧不知道这时代的币值怎么计算,但看着十几双同时发亮的眼睛,她相信,应该不少。
等等,华姨是专门到乡下带女孩子上城里卖的,所以她是……人口贩子?
咚、咚,两只筷子像掷茭,分别落在桌子左右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倏地浮上一层茫然。
误上贼船了吗?难不成吃人家几顿饭,就得遭大殃,从此卖身为奴?
她虽然喜欢帮小孩把屎把尿,并不代表她乐意当奴隶,洗衣服她只会Onetouch,煮饭她需要烤炉、德国厨具、蔬菜调理机……等等高科技产品,至于缝衣服,在成衣业发达的时代里,已经没有人花精神去学习,命令她绣花,她只会把自己的手指头给绣在一起。
不要,她不要当奴隶,自由万岁、独立无罪,她是民主时代的民主产物,她才不要唯唯诺诺,不要为了一两银子伏低做小。
在她胡思乱想间,华姨继续往下说:“一两银子不过是月银,若是能讨得主子欢心,年节赏赐更是多到不胜枚举,好心一点的人家,待年纪大了,还会盘算起你们的终身大事,不然就会把人给放出去,到时你们带着存下的银两回家,那可真是衣锦还乡了。”
衣锦还乡?她的标准会不会太低啊。
贺心秧苦着一张脸,别诓人了,她读过不少小说,什么盘算终身大事,还不是主人家用得上手,舍不得发送出去,就随便配个下人,然后变成什么家生子,一生为奴、世代为奴的。
害死自己就够惨了,还得连累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为奴为婢,这是什么世界啊?!
“当然,如果各位姑娘运气好,让老爷、少爷抬举,开了脸、收了房,生个少爷姑娘的,那可是一辈子吃香喝辣的命喽。总之呢,你们得好好表现,待会儿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好随华姨出门,日后命运,全仗你们今日表现。”
天……当奴仆还得卖力表现?疯了吗?这是个集体疯狂的时代。
旁的姑娘和贺心秧不一样,华姨这番话大大地激励了众人,尤其是和她同桌的这群姑娘,每个人目光灼灼,好像自己已经被开脸收房,一辈子吃香喝辣。
当她偷瞄几眼武侠C咖,计算逃跑的可能性时,华姨注意到她的表情及那双掉在桌面的筷子,目光一转,拉起笑脸,她走到贺心秧身边,笑容可掬的道:“秧秧姑娘,等一下我得带她们去大户人家里,给奶奶夫人们过过眼,你就待在屋子里好好休息。”
“所以我不必卖身为奴?”贺心秧黯然的脸色重现光华,在华姨慈蔼的语气里找到一丝希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姑娘这般人品,为奴为婢,岂不是糟蹋。况且其他姑娘们是跟华姨打过卖身契的,我才会领她们进京,你的状况和她们不同。”
所以……华姨不打算卖了她。
贺心秧缓缓地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在心底谢天谢地、感谢各路神仙大展神力,让她碰到善心人士,古代人果然重仁义道德、心慈人善,不会落井下石。
她握起华姨的手,满心感动。“谢谢华姨的照顾,日后有机会,秧秧定会想办法回报华姨的救命之恩。”
华姨拍拍她的手背说:“讲什么呢,人出门在外,哪能不碰个三灾八难的,华姨能遇见你,也算是有缘,你呢,就安心等在店里,待其他姑娘的事儿安排好,华姨再与你想想办法。”
“谢谢华姨。”重重一点头,她拿起掉在桌面上的筷子,终于能够安心享受眼前的“豪华大餐”。
“快吃快吃,吃饱好好睡一觉,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华姨看了也心疼。”
“知道了,谢谢华姨。”
她再谢一遍,低着头,大快朵颐,菜不大好吃,面条还有些微酸味,可是来到古代几天,她别的没学会,随遇而安倒是学得不坏。
低着头,她一面吃,一面在心底盘算起未来。
她是学幼教的,在没有幼儿园可教的时代中,她能做什么养活自己?
下田?算了,就算有农药和除草机,她也种不好一亩田,何况这里只有耕牛和种子。
下厨?更算了,她会烤蛋糕、会做菜,但没有红酒、意大利肉酱,没有奶油和模具,没有胡椒和香料,她端不出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当歌妓……哈哈,别提了,光想她都会笑到肚子痛,她的歌声好吗?勉强还可以,问题是,她只会唱“公鸡啼,小鸟叫,太阳出来了”,除非她想刷新歌妓新历史,否则想都别想。
公鸡啼,小鸟叫,太阳出来了……她想起果果,那次她要他别看睡前读物,好心为他唱催眠曲,听见她唱歌,他竟说:“你这是催眠,还是杀人于无形?”
那个说话老气横秋的坏小孩。
心酸酸的,果果和他姑怎么啦?医生查出果果的病因没?果果他姑车祸要不要紧?她莫名其妙失踪,果果和他姑会不会很伤心?
应该不会吧,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也许早就把人们对她的记忆全数删除了。
叹气,贺心秧第一百次说服自己。
勇往直前才是该做的事,反正更改不了局面,与其伤心,不如想想明天,如何让自己过得更惬意。
说不定她会变成历史上第二个武则天,第二个英明神武的女皇帝;也许她会让中国提早两千年进入民主时代,让美国的独立宣言靠边站;也许她有机会把埃及金字塔、罗马竞技场通通盖在中国大陆,让以后的子子孙孙靠祖宗留下的遗产大赚观光财,或许……
身子晃了两下,奇怪?头怎么这么晕,难道是面里加太多味精?见鬼了,这时代味精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好不好……
身子晃得更厉害了,她想抬手揉揉发胀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力气,手微微一抬,筷子顺着指间滑下来,她努力撑开眼皮,发现同桌的女孩和自己一样晃,而旁桌的丑女孩,个个瞠起铜铃大眼,眼底闪过惊惧。
此刻,她脑海中闪过一分明白,她,被骗了。
这些古人,善良个……屁……
再次醒来,贺心秧的手脚被绳子结结实实地捆绑住,身边还有三个和她同桌、同马车的女孩。
她心底暗自忖度,这个地方肯定不是个良善之地,否则华姨怎需要下药迷昏她们,难不成是……男人最喜欢、女人最害怕的风月场所?
心底狠狠呛了几下,头脑里开始寻找小说、电视里看过、听过的片段场景,接下来会怎样?
被灌迷药,送到色员外的床上,从此认命当个妓女?运气好的话,越当越有名,某个大爷食髓知味,花大把银子把人买回去,从此公厕变私厕?
她不要!
问题是,不认命的话……她该怎么做?对,动动脑,认真想,她一定可以想到办法,从眼前困境解脱。
她偏过头,瞥一眼和自己靠在一块儿的女孩,她们都醒了,脸上尽是惶惑不安,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满目茫然,唉,风水轮流转,她们才在得意自己的相貌胜过旁人,怎知转个身,这张让自己感到骄傲的脸就替自己惹了祸。
贺心秧试着挪动身子慢慢坐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四下转动,细细观察周遭环境。
这里是一间柴房,墙角处堆了不少柴薪,门侧有扇窗子,窗户透进来的光亮驱走几分阴凉。屋子里的空气不大好,隐约闻得到腐臭味道,她不禁这样推测,人口买卖在这里是违法的,必须暗地进行,直到确定这批货物肯乖乖纳管,不会惹事为止。
因此……扮演合作的肉票,逃生机率会比较高?
吱……嘎……两片老旧的木门,从外面被推开。
一名穿红戴绿、全身珠翠,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走进门内,身后跟着一个较年轻的女人和四个营养过剩的黑壮男子。
走在前头的妇女方进门,身后那个年轻的连忙搬来长凳,伺候她坐下,而四只台湾黑熊看了四个还算安分的肉票一眼后就双手环胸,走到门口守着。
贺心秧细细观察两个女人的长相。
年轻那个,五官普普,却有一双突兀浓眉,眉心一颗肉痣,看起来有些奇怪,不过当她眼光扫向自己时,贺心秧察觉一抹精明锐利从她眼中闪过,她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年纪较大的那个,面容虽有老态却风韵犹存,腰身纤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
“帚儿,你觉得这批丫头,谁是可以扶得上台面的。”她两手环胸,眼光逐一在四人脸上扫过。
“宝嬷嬷,依我看呢,旁人也就罢了,这位秧秧姑娘一见便知不是俗物,光是绷着脸都能令人眼光转移不开,若是肯启唇浅笑,肯定一笑倾人、再笑倾城,怕是全城的男子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贺心秧脸部线条僵硬。没事她要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做什么,展示自己的内在美吗?不必了,这里又没有CK或曼黛玛琏。
宝嬷嬷闻言,屈了屈身,向贺心秧凑近,右手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审视过半晌后说道:“这丫头模样长得清丽美妍便罢,更难得的是有大家千金的气质,若是把她塑造成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肯定能替花满楼大赚一笔。”
花满楼?宝嬷嬷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额头瞬间刷下三道粗黑线。
这颗笨苹果啊,华姨的意思不是不卖她,是说卖到大户人家当丫头太便宜,她属于高价货……她怎么就掉以轻心,用力给她吃饱之余,还赞美起古代人的品德教育?
唉,她并不想丧失斗志,却也没有天真到相信她的初吻、她的处女膜,不会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花满楼里失去……她无声呐喊,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她是做错了什么事,要碰到这等报应?
“可不是吗?!”帚儿附和。
“华姨说,她已经十五岁了,听她的谈吐,是个聪明会认字的,就是不知道会否作诗填词。”
“十五岁,年纪是大了点,这时候学琴棋书画有些晚了。”帚儿打量苹果,那双眼睛像刀子,一层层要把她衣服剥了似的。
“我倒不担心那个,我担心这丫头身分不明,会惹来麻烦。”
“身分不明才好,代表她没爹没娘没亲人,既是如此,就不会有人寻到花满楼讨公道。”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性子不晓得蛮不蛮,若是一头强驴子,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华姨不是说过吗?这丫头的性子就一个字儿,乖。”
“算了,买都买下,也只能信她一回,不过这丫头那双勾魂眼和玲珑有致的身材,经一番调教,我想定能出类拔萃。”
说着,两人齐齐蹲到她身边,把她的肩膀往后扳,打量起她的身材。
贺心秧苦着一张脸,她哪有什么身材,顶多是牛奶喝得超过些,后母的胶原蛋白偷吞过几颗,可她和宅男女神、瑶瑶姑娘还是天差地别……她一缩再缩,恨不得借到哆啦A梦的缩小灯,把自己缩到看不见。
她皱着眉头,扫向堵住门口的四只大金刚,眼前别说一颗苹果,就算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那么……动脑筋的事就事不宜迟了,她不想当奴婢更没有意愿当陈圆圆,穿越到这里,她举目无亲,不能指望出现一个吴三桂或李自成,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想想,认真想……挤破脑袋也得拼命想……
第三章 姑娘,接客了(1)
花满楼是凤舞城里的老店,名声打得响亮,楼里有好几朵招牌名花,是贵人们的最爱,听说连续几年,端午节的名花争艳赛中,夺冠的都是花满楼的姑娘,因此花满楼的名声在蜀州四处流传,连外地来的人们也晓得,想找最美丽、最有才艺、最温柔解语的姑娘,上花满楼准没错。
花满楼的姑娘分成两派,一派是卖艺不卖身,一派是卖身而才艺嘛……随随便便。
贺心秧因为“年纪太大”,被编到后面那组。
所以她琴棋书画不必学、舞蹈唱歌不必练,只要学习床上功夫便行,一本破烂到不行的画本,帚儿姑姑反复让人在新进人员面前演练,问与答之间,还让她们亲手试试妓院打手的六块肌。
每个姑娘都吓得脸红心跳,还有人不肯依从,非要帚儿姑姑怒吼几声再加两棍棒敲下去,才肯委委屈屈贴上前,敷衍了事,唯有贺心秧摸得心平气和、乐此不疲,表现出百分百的配合态度。
她怎会害怕?虽未满十八,但生长在信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里,看过的A片、A漫、十八限那么多,不过是摸摸手臂、碰碰胸肌,还难不倒她。
不过,她之所以合作,乖到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还是因为进青楼的第三天,一个轰动整个青楼的事件传了出来,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的处境。
事件始末是这样的——一名宁死不屈的清倌,在嫖客捧大钱上门时用发簪刺伤对方。
这个情操高尚、性情纯洁的女子,有因此躲过失身夜、保住清白吗?并没有。后来她被灌进春药、廉价买卖,一个夜里连续接了五次客。
从此以后她便死了心,乖乖当花满楼里的一朵花。
如果结果相同,何必非要去经历当中那段无奈挣扎?
女子的经验教乖了她,与其做无谓的反抗,不如暂且合作,伺机而动,她的目标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要有所收获。
所以她不但乖巧听话,还顺着宝嬷嬷的心意说:“我不当妓女则已,一旦要当,就要当最红的。”
这个答案令宝嬷嬷满意极了,成天好饭好肉伺候,她吃得饱、睡得好,打算养足体力再逃跑,因此不断和那四只大金刚套交情,期待他们松懈看管,好让她这颗苹果逃开他们的虎视眈眈。
几天后,宝嬷嬷派了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蔷薇来服侍自己。
蔷薇还是个孩子,脸圆圆的、有点婴儿肥,看起来天真良善、活泼无心机,成天聒噪,话说不停,很惹人喜欢。
可即便如此,贺心秧还是多了个心眼,她再不随便相信古人。
她把表面工夫做足,成天乐呵呵的,表现对处境的满足,三不五时与蔷薇说些言不及义的废话,编些假身世来诓骗她,努力和每个人都相处融洽。
“秧秧姑娘,帚儿姑姑要你准备准备,今晚得接客了。”蔷薇端着洗脸水推开门,走进屋里。
贺心秧咬咬唇,眉头微皱……本以为可以多拖几天的,她已摸透四大金刚和院里护卫的习惯,确定寅时过后,姑娘和恩客们梦入三更,他们会松懈戒备,那时她搞定蔷薇就可以试着逃跑,现在……好吧,B计划。
她望一眼蔷薇,试着拉起笑脸,不让蔷薇发觉心底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