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被软禁在这的囚犯,想活命,只能听从她的摆布。
服毒之后,他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抑或者他根本分不清是伤还是毒,倒也不去注意疼痛是否存在了。
他相信七血毒一定有解药,夜灵只是吓唬他罢了,在拿到解药逃离圣月教以前,为了保住性命他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可笑。”他讽刺地笑了。
圣月教留他活口到底想做什么呢?他没有超群的武艺,也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能力,对圣月教而言到底有何益处?又要如何为圣月教一统江湖?
耿千寒在瀑布下方练站桩,双手各提一个大坛子,身体被冰冷的瀑布冲刷着,双腿不断颤抖。
练基本功是最辛苦也是最重要的阶段,他必须锻链身体的每一寸,将各种基础功法反复练习,使浑身的拙力逐渐消去,取而代之为刚猛的劲力。
但夜灵的功夫以邪佞闻名,他并非习得正罡武学,而是以速成的方式强迫自身达到极限,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痛苦至极。
他得熬过这些磨练,精壮躯体,学会气聚丹田,才可修习心法与内功,以气运身,打通任督二脉,将刚猛之力转向以内气为主的刚柔相济之力,然而这个过程说来简单,实行起来却无比艰辛。
而那个教他武功的女人……耿千寒的目光飘向蹲在茅草屋前,正在升火烤全鸡的身影,忍不住暗暗咬牙。
夜灵翻转着烤鸡,闻着香喷喷的味道,嘴中哼着小曲儿,看起来是很悠闲。
她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抬眼与他四目相接,突然笑了一声,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过去她身边。
耿千寒犹豫了一会儿,仍是离开了瀑布,赤裸着上身,缓缓走向她。
“你饿了吗?”她盯着烤鸡开口。
“还好。”实际上,他早就饿过头,没感觉了。
她悠悠哉哉地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灰尘。“烤鸡给你看着,我去把白饭端出来。”
说完,她自顾自地走进屋内,与他的对话那般的自然,仿佛他们相识了许久。
他猜不透她……不拿剑的她,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一副无关紧要、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绝对压不死她。
不仅如此,第一次吃她烧的菜,令他惊讶不已,简单而美味,她却恬然微笑道:“你以为我的手只会用来杀人?”
是的。他在内心肯定地回答着,不过他没有说出口。在那个当下,不知道是她无所谓的笑容太过显眼,还是她那张不相衬的纯真容颜莫名展露,他竟然顾虑到她的自尊。一个女魔头的自尊啊……
耿千寒坐在火堆旁,舒展四肢,疼得皱眉。他的身体操练过度,全身上下紧绷得不受他控制。
他想转动烤鸡,手臂却肿胀发热得颤抖着,他抿着唇,感觉自己真是无能到了极点。
夜灵年纪轻轻,也受过同他一般的训练,当时她肯定只是个孩子,是如何支撑过来的?他无法想象她纤弱的身子竟承受得起这般苦楚,甚至练就了魔教的极致武艺。
她对这谷底相当熟悉,屋子里摆了许多老旧的兵器和药物,他几乎能肯定此处是她长年练武的密地。安静、清幽、空寂……孤单得就像死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给你。”她无声无息来到他身后,递了一碗白饭和一双筷子给他。
耿千寒对她没有脚步声的接近已经习惯了,以她的武功造诣,不知不觉暗杀一个人太容易了。
他凝视着她,很缓慢地伸手接过,双手却抖动得连碗筷都捧不好,他不由得对自己生气,恨自己在她面前展现如此虚弱的一面。
夜灵见状,将他手中的碗筷拿了回来,随便放在地上。又从怀中揣出白色的小药盒,打开了盒盖,抹了里头的药膏涂在掌心,双掌搓了搓。
“把你的手臂伸出来。”
耿千寒迟迟没有动作,一直盯着她的手掌。
“你是害怕与我有肌肤之亲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言语上有占他便宜的味道。
“胡扯。”他别过头,伸出了手臂。
夜灵摸上他的肩骨,顺着他的手臂、手肘、手腕来到他的指尖,透过运气加速药膏的药性,渗透他的肌肤直至筋骨。
耿千寒感觉双臂发烫的肿胀感舒缓不少,自她掌心递来的热气与触感令他微微红了脸皮。
“初期练功,筋脉欲断,肉胀皮绷,疼痛钻心,纯属正常。”她来到他的身后,如法炮制地替他的背部擦上药膏。
“我必须待在谷底多久?”他回身,直视着她。即使望着她的眼眸,他仍然无法读透她的想法。而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颜色实在过浅,一如她的发丝不如常人般漆黑。
她收起药盒子,蹲在火堆旁继续烤鸡。“直到你学成。”
“我不懂……为什么你不是带我回圣月教,而是来这人烟罕至的地方?”他一直在思考这其中的原由,但始终想不明白。
“因为弃尸的时候比较方便。”她眯起眼,淡淡一笑。
耿千寒被她乱七八糟的回答给惹恼。“这一点都不好笑。”
“你只是右护法暗地里进行的测试,教主并不知晓。”她撕下鸡腿,放入他的碗中。
耿千寒先是愣了愣,旋即轻蔑地笑了两声。“难不成右护法觉得我和你一样天赋异禀,想要我成为第二个你?”
“似乎是。”她撕了一块鸡肉,送入自己的口中。“不过既然是测试就会有成功与失败,我是第一个成功的人,中间死了不少个,至于你……一切看你的造化了。”
永远平淡无谓的语气,她的态度就像在谈柴米油盐那般惬意。
“不听从命令,就会死吗?”他冷冷看着她。
“大致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她吸吮指尖上残留的香味。
“我知道了。”那他不计一切代价也要胜过夜灵,拿到解药,最后离开这个鬼地方,摆脱所有的牵制。
“你想弑师吗?”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她的双眸流露促狭的意味,红唇微弯,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她清丽的容颜显得迷蒙而美艳。
“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师父。”耿千寒逼自己不去正视她的美貌,伸手端起饭碗,扒了两口白饭。抹过药的手指总算可以出力而不疼痛。
“哎呀,真是伤透为师的心了。”她笑嗔,拍了拍他的背。“好徒儿,乖,你不喊我师父不打紧,我喊你一声徒弟你也奈何不了我。”
耿千寒怒瞪她一眼,瞥见她太平无事的神态,心下的怒火烧燃更为剧烈,但技不如人,他确实奈何不了她!
于是他一声不吭,捧着饭碗到远处独自吃饭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刹那间,整座谷底回荡着夜灵银铃般的笑声,以及耿千寒恼气的低咒声。
夜灵并不是一直待在谷底,大部分的时间她仍须回到圣月教效命。
每次她离去前,总会指导他下一步应练习的心法与技法,以及需要搭配服用的丹药,双管齐下可使练功的速度增长,方便她下次归来验收成果。
但这回,她预留了两颗抑毒丹给他,笑笑地说:“如果我出任务时不小心死了,你在谷底至少还可以风流一阵子。”
他愤愤地咬牙回道:“谷底没酒没女人,怎么风流!你不准死,你要是敢死……”
“怎样?”她的水眸眨呀眨。
“我们就黄泉相见,把你欠我的还给我!”
“好呀!”夜灵爽快地点头,潇洒地离谷了。
即使夜灵不在,耿千寒也不曾松懈过自己,他必须快点学成武艺出谷,依照夜灵的说法,右护法随时可能丢弃他这颗测试用的棋子,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磨蹭。
无论如何,他都得咬牙撑下去。
一个人待在谷底的生活,意外的清幽,心无旁骛,练武效果奇佳。饿了便拾柴野炊、摘果实果腹;脏了便用溪水洗涤衣物与净身;累了便恣意休息以天地为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潜心修练武艺,将根基扎实的习成,身子骨壮了些、人也高了些,他逐渐习惯谷底的一切。
夜灵离谷将近三个月未归。这是她离开最长的一次,可是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当日她离去的神采是那般的明亮,她有绝对的把握平安回来,他自然不必操心自己会孤死在这谷底。
第2章(2)
某个深夜,耿千寒疲惫地躺在床榻上,有股难言的预感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正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门扉被缓缓推开,他坐起身望向门口,胸口急速地跳了两下。
预感竟……成真了。
“睡了?”她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膀,外衣随意罩在身上,粉凝似的脸庞染着两朵红霞,脸上依旧是那懒懒的笑意。
她果然回来了。
耿千寒收回目光,一点也不高兴,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有这样的……心灵相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正要睡——”
话未说完,光亮的暗箭便朝他飞了过去,他快速闪过,顺手抽出随身的短刀飞射而出,回敬夜灵归来的大礼。
夜灵不动如山地接住了刀柄的位置,打了个呵欠,将短刀丢在一旁,举步走往床边。“不错不错,进步了。”
她没有犹豫地趴倒在床榻上,就窝在他身边毫无防备地闭上双眼休憩。“我困了。”
他愣了半晌,由于近距离的靠近,他这才发现她的长发微湿,外衣退去了大半,中衣也不甚整齐,身上传来淡淡的馨香。
他皱起眉头。“你……刚沐浴完?”
这深谷之中,何处可供人沐浴?瞧她双颊红润,肯定是用热水净身,绝非浸泡冰冷的溪流。
而且她这般慵懒香艳的出浴模样,教世人瞧见了,不知道多少男子情愿死在她的剑下,也想要与她共享贪欢。
“嗯。”她轻轻地回应。“一里外的双头巨石下有个小缝隙,进入其中便有温泉可以沐浴。”
“我成日洗冷水,你倒是现在才与我说有温泉。”耿千寒抱怨地轻哼。没想到这幽幽深谷,竟有天然的谷底温泉可以享受。
“只要你喊我一声师父,我可以大方出借给你使用。”她仍是闭着双眼,唇边却漾开浅笑。
“那你自行享用吧,我还是洗溪水就好。”他想要越过她下床,却被一股力量给压回床。
“你要去哪?”她并未起身,只是伸出手臂压住他的肩头,他便无法动弹。
可恨的技不如人!耿千寒躺在床上,瞪着屋顶,不满地吐了口气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不该同床。”
“你怕定力不是吗?别担心,在你爬上我的身子之前,肯定先向阎王报到了。”她的声音藏着浓厚的睡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讪笑。
“我对你没有欲念。”他漠然地说。
“那何必管世俗礼教。”
“你不担心清白?”他转头望向她,凝视着她飘然出尘的侧容。明明是足以令天下男人心动的容颜,却背负着令所有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名号。
“清白?倒是可以担心你的。”她睁开清亮的眸子,翻身半趴在他的胸前,制住他的双腕,靠近他的唇瓣,动作一气呵成。
两人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吐息,她无赖地轻笑,分明是以戏弄他为乐。
耿千寒对于她主动的逼近没有过大的反应,即使耳根子传来的烧烫感是事实,他也不能面露紧张投降认输,否则她肯定又会得意地大笑。
两人亲近得磨到了鼻尖,他只是凝视着她。“随你,我可不会负意。”
他使劲挣脱她的牵制,闭目就准备入睡。她不介意男女同床,他当然也不介意,吃亏的人不是他。
她不强人所难地松了手,躺回自己的位置,只是憋不住那低沉沉的笑声。
耿千寒又羞又恼,只希望自己赶快沉睡,免得又被她占了便宜。
可是久久之后,他依旧无法成眠,身边多了个她,床榻变得很小,不能随心所欲地翻身,而她身上的馨香又不停窜入他的鼻间,可恨地干扰他的心神。
“寒……”她低喃。
他心下一动,转头望向身侧的她。从来……没有人这般唤过他的名字。
“我本来是想回来帮你收尸的,没想到你竟然好好地活着。”她的语气有点惋惜和懊恼。
他嘲讽地哼道:“真是对不住啊,让你失望了。”
“邪功的心法与武学,须搭配右护法特制的药材服用方能事半功倍,但倘若两者之闻失去平衡,抑或身躯筋肉不堪负荷此功法,很容易就被药性吞噬,一命呜呼。”言下之意,在她离去的这些日子,他没有接受指导却能活下来,已属不易。
又或者……他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他勾了勾唇,再度闭上眼,并不特别震惊。“这么重要的事,你却只字未提,到底还是我命大。我说过了,我绝对会活下去。”
自古以来,愈鲜艳的东西愈是毒辣,邪功讲究速成,练就的方法就算会缩短寿命,他也不意外。
回忆习武的日子,身体偶有不适,但很快就在他的调息之下平复,原来那些练功的丹药也是会反噬的毒药。好个夜灵,从未和他提起这事儿,倘若他没有按照她的交咐习武,恐怕早就不在人世间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当一辈子的羁绊吧……”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最后几个字含在嘴中教人听不清楚,但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渴望。
两人不再言语,这一晚,他没有真的入眠。
她的话一字字敲在他的心上。羁绊……多么严重的两个字,他从来没有奢望听见的话语,却在她口中轻易吐出。
他的母亲是赤焰门门主的女儿,却因为爱上江湖正义人士而逃离了赤焰门,数年后仍是被门主捉回处死:
他不曾见过生父,年幼的岁月一直都是母子俩飘零地过日子,母亲不许他提问父亲的事,他也就不问。直到母亲临死前塞了一条帕子在他的衣襟里,说那是她未完的心愿,无论如何他都要替她完成,甚至逼他立了誓。
他知道帕子上绣的图案,是找寻父亲下落的线索,母亲要他亲自将帕子还给父亲,这是他母亲一生没有实现的希冀。
赤焰门门主——他的外祖父,并未杀了他,而是将他烙上奴隶的印记,要他承受活着的痛苦,以警示赤焰门的其他门徒。
他当时不满十岁,受制于门规教条,过者卑微的奴隶生活,他对赤焰门的恨意可想而知,他一直在等待时机逃离赤焰门的掌控。
直至圣月教灭了赤焰门,他趁乱逃出,遇上了夜灵……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夜灵沉睡的面容上,她的睡颜安稳而平静,五官精致得令人屏息,他虽然不至于动心,但也不能久凝,否则何时会掉入被迷惑的深渊,他也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