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是我此生注定的轮回,我总是必须逃离某个地方,割舍某个身分,重新开始。
上回,我抛弃了李海琳,这次,我挥别了顾春雪。
接下来,我又将以哪个身分活在这世界上呢?
我旁徨过,迟疑过,但当我昨夜看着你沉静的睡颜,我霎时领悟了,我要找回原本的自己,做回那个我曾经那么厌恶又不屑的李海琳。
我想做回海琳,虽然她有个总是背叛她的母亲,虽然她有那么丑陋阴暗的童年,但她依然是幸福的,因为她遇见了你,认识了你。
这世上有一个你,懂得她的悲怆、她的不堪,却不嫌弃她污秽,给了她一段温暖的时光,融化了她结冻的心。
谢谢你,让我有勇气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谢谢你,让我明白我可以不是个坏魔女,我也能够学着善良单纯。
谢谢你,让我体会了爱情的美好,爱一个人原来会那样倾尽所有。
不论你相信与否,我是爱你的,但两情若是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说对吗?
我等你。
当有一天,你能取得你爷爷的谅解,并且依然受我,那你就来找我吧!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我会在某个地方一直等你。
别为我担忧,也不必挂怀,放心吧,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封闭的我,我会过得很好,会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快乐。
我会笑着活下去。
让我们彼此,都笑着迎接未来吧!
Love you,海琳
两年后。
会议室内,调暗了灯光,某位高阶主管正站在投影萤幕前报告,这是长春集团本年度最新的开发案,和日本某大财团合作,将在中国南方建设一座大型主题游乐园。
这些年来,公司业绩蒸蒸日上,营运数字相当漂亮,今年年初股票公开上市后,股价亦节节攀高,成为投资人眼中绝佳的潜力股。
这一切,固然归功于内部员工的同心协力,号称业界最年轻有为的执行长更是一肩挑起了领航的重责大任。
顾唯。
他在两年前认祖归宗,正式成为顾家的一分子,前任董事长顾长春更指派他作为自己的接班人,而他优秀的表现丝毫没令爷爷及公司众老臣失望。
现在整个长春集团已然是他的公司了,他的号令就是最高指导原则,上自董事会,下至基层员工,无一不凛然遵从。
他对得起爷爷的托付……
顾唯坐在会议室主位,听着台上主管口沬横飞地报告,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因为今天是他固定收到另一份报告的日子。
开完会,他一秒钟也不多留,立即转身走回自己私人办公室,果然他所期待的文件袋已经躺在办公桌上了。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
文件袋里,封着一本详尽的日志,记载着某人每天的生活点滴,并附上一张张生活照。
他细心阅读着那一行行电脑印刷的文字,然后,拾起其中一张相片。
相片里,是一个穿着轻便的女子,挽着菜篮上市场,长发随意扎成马尾,额前发绺不听话地垂落,她一面伸手拨去,一面和小贩讨价还价。
她笑着,明眸晶灿有神,在阳光掩映下,格外明媚动人。
他痴痴地望着那样的笑容,跟着换另一张照片,同样是甜美的笑颜,两年不见,她的表情生动多了,姿态伶俐而活泼。
他看着,不禁有些嫉妒。
嫉妒那些能亲近她的人、与她互动的人,他们能听见她清脆悦耳的嗓音,能目睹她摇曳生姿的倩影。
他们活在她周遭,而他,却远在台湾的另一头。
好闷啊!
顾唯叹气,放下日志,起身来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蓦地,有人叩响门扉。
他定定心神,扬声。“请进。”
“唯哥哥!”进来的是他的表妹沈意诗,以及最近与她形影不离到近乎恶心的未婚夫,高信宽。
“你们怎么来了?”他讶异地迎接客人。
“我们来送喜帖的。”沈意诗嘻嘻笑,清甜的脸蛋薄晕霞色。“我们要结婚了!”
“是吗?”顾唯愣了愣,望向高信宽。“你不是说要等选完县长才考虑婚事?”
“你得问这丫头啊,是她等不及了。”高信宽嘲谑。“她嫌我每次去拜票时,总有一堆女性选民对我放电。”
“你的意思是我表妹担心你被勾引走?”
“是啊!”
两个男人拿沈意诗取笑,她可不开心了,懊恼地嘟嘴。“你们两个笑什么啊?我这叫有危机意识好吗?”
“危机意识?”顾唯愕然。
“本来就是嘛,表哥,如果我不把这个花花公子圈回家管着,万一他在外面给我闯下大祸怎么办?哼,我这也是为了他的公众形象好,OK?”
高信宽闻言,笑笑,撩起沈意诗一束发,闲闲地扯着玩。“小姐,你就这么不信任自己未来的老公?”
“你说你值得我信任吗?”沈意诗娇哼。“每次我一不注意,你就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
“嘿,我那是在做选民服务好吗?”
“少来!你以为我是那么好骗的笨蛋吗?”
“你就是个笨蛋没错啊!”高信宽笑着逗她,狎佞的口吻噙着某种宠爱的意味。
可惜沈意诗没听出来,认真地冒火了。“高信宽,我掐死你!”
“哎呀老婆大人饶命!”
两人亲密地打打闹闹,完全无视一旁的顾唯,他又尴尬又气恼,这对甜蜜蜜的情侣有必要每次都特意在他面前上演这种欢喜冤家的戏码吗?
他重重咳两声。“喜帖我收下了,待会儿我还要开会,两位可以先离开了。”
这逐客令一下,高信宽和沈意诗顿时识相地停止争执,顾唯本以为总算能清静了,谁知沈意诗临走前,天外飞来一句。
“对了,唯哥哥,那你什么时候打算结婚啊?外公那么中意庭欢姊,我看你早点把她娶回家吧!”
顾唯闻言,神色一凛,还来不及回话,高信宽已伸手弹未婚妻额头。
“所以说啦,说你笨,你还不信。”
“我又怎么了嘛?”沈意诗娇嗔。
高信宽没解释,似笑非笑地瞥了顾唯一眼,便拉着未婚妻离开。
顾唯凝立原地出神,手里捏着喜帖,良久,悠然长叹。
什么时候才轮到他有情人终成眷属?三年,还真漫长啊!早知道当初就该跟爷爷讨价还价到两年的,少熬一年相思之苦也好啊!
正懊恼着,一串手机铃声忽地唤回他迷惘的思绪——
“小唯,是阿姨,你爷爷要你今天晚上早点回家吃饭,他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他说要跟你谈你的婚事。”
他的婚事?顾唯惊骇无语。
清晨,窗外鸟啭如银铃,悦耳动听,在如此透明的晨光中苏醒,不失为一种人生的小确幸。
所以,她不该埋怨的,即便昨晚为了写信熬到午夜才上床,此刻有些睡眠不足,她仍感到全身舒畅。
她伸了个懒腰,进浴室梳洗,接着准备早餐,煎培根蛋配烤吐司,再加上一壶香浓的咖啡。
当她换上套装,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时,她的室友王欣欣这才懒洋洋地从房里走出来。
“欣欣姊,早安。”
“早啊!”王欣欣猛打呵欠,揉揉眼睛,见她已经在用餐了,忍不住赞叹。“我真佩服你耶,海琳,每天都那么准时起床,还那么认真弄早餐……真是托福了,我就知道,我搬来跟你一起住是正确的。”
王欣欣是她在食品公司工作的前辈,前阵子因为跟丈夫离婚,无处可去,海琳于是邀她与自己同住,也顺便分担房租。
若是从前,她是绝不可能主动做这种事的,与人来往交际,她是能免则免,但这两年来,她改变了很多,更能敞开心胸待人接物。
这对她而言,算是一种进步吧!
海琳微笑寻思,吃过饭后,和王欣欣一起出门上班,她手上拿着昨夜写好的信,信封上只写了收信人的地址,寄信地址则是一片空白。
经过巷口的邮局时,她将信投进邮筒里。
“又写信给你那个神秘笔友了?”王欣欣好奇地注视她的举动。“我看你好像每个礼拜都写一封,真的是笔友吗?不是男朋友?”
“是笔友。”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流行交笔友?”
“我喜欢写信啊。”海琳淡淡地应。
王欣欣仍是一脸狐疑的表情,试探地问:“不过我好像从没看过你那个笔友回信给你?”
“是啊。”她坦然颔首。
王欣欣讶异地挑眉。“只有你单方面写信给他,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不会啊,只要他肯看我的信就好了,他有看信,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怎么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
“我是不知道。”
“那你还傻傻地一直写?”
海琳但笑不语,没回答室友的问题,或许他人见她经年累月地写着收不到回音的信,会觉得她很傻,可她自有用心,无须人懂。
她自己懂就好了。
到了公司,又是忙碌的一天,她虽是老板的秘书,但由于近日公司与知名五星级饭店合办美食节,老板商请她支援活动企划,这阵子总是加班,一刻不得闲。
忙到傍晚,总算稍稍得空,她才刚坐下来喝茶,公司的行政助理便送来一份文件。
“李秘书,这是下午送来的快递,是给你的。”
“给我的?”海琳讶异,接过文件袋,拆开封口,里头躺着一张喜帖。
是谁送来的?除了公司同事,她想不到有谁会送给她红色炸弹,而如果是同事,又何必用快递的方式给她喜帖?
她百思不解,决定直接打开喜帖一探究竟,一看喜帖上的署名,她倏地凛息,芳心直坠深渊——
是顾唯和傅庭欢,他们要结婚了!
第10章(2)
晴空蔚蓝,缀着朵朵白云,阳光暖暖地照拂着顾家华丽的庭园,一丛丛盛开的花蕊,在空气中吐露芬芳。
半小时后,这里即将举行一场婚礼,从宴会公司调来的服务生穿梭来去,忙碌地招待前来参加喜宴的贵宾。
欢声笑语,伴随着悠扬的乐队演奏,一片喜气洋洋。
海琳也混在宾客群里悄悄地进来,她戴着墨镜,头上戴着一顶淑女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藉此掩饰自己的容貌。
她不晓得是谁送来的喜帖,但无论是谁,对方的目的都达到了,她终于压抑不住好奇,前来婚礼现场,一颗心也因周遭幸福的景象,碎成片片。
他真的要结婚了!
虽然当初她离开时,也曾想过或许他会忘记她,或许会另结新欢,但她内心深处还是相信他会来接她。
她相信他不会变心,相信他总有一天能够取得他爷爷的谅解,同意两人结合。
她一直这么相信的……是她太天真了吗?
“新郎新娘都准备好了吗?”她听见身后有人间,仿佛是郑英媚的嗓音。
她心神一凛,全身僵硬。
“还没呢,听说新娘还在化妆。”
“这样啊,你再去看看情况。”
“是。”
海琳侧身躲到一旁花丛后,小心翼翼地回眸,果然看见郑英媚,她身穿旗袍,气质雍容华贵,以女主人之姿指挥着佣人。
好久不见了。
她在心里默默打招呼,胸口缩紧,几乎透不过气。
不行!她快无法呼吸了,不能再留在这里。
海琳仓皇四顾,寻找藏身之处,忽地,她瞥见位于花园一角的玻璃温室,趁没人注意,她悄悄闪进去。
如同她记忆里一样,温室里开满各色各样的兰花。
这里,就是杜唯对她告白的地方,他曾那么坚决地宣示他爱她,如今已成过往云烟。
太过分了!他怎能这样对待她?才两年啊!才短短两年,他已然遗忘了她!
海琳扶着格子窗扉,蓦地感到头晕目眩,自从接到喜帖后,她整整三天吃不下睡不好,精神憔悴。
她觉得好冷、好饿。
可为什么会冷呢?明明是在如此温暖的花房,为何那一朵朵美丽的兰花,看在她眼里,都成了森林里可怕的食人植物?
恍惚之间,她仿佛又回到过去常作的恶梦里,她困在浓雾弥漫的森林里,找不到出路。
“不要又来了,别再来了……”她咬紧颤抖的牙关,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
但梦境越发明晰,梦魇的阴影笼罩她,她觉得自己似乎快晕去了,胸口好痛。
“救救我,谁来……救我?”她迷蒙地呢喃,就在即将晕厥时,眼前隐约出现一道光。
一道温暖的光,光影里,圈着一个人,一个好看的男人,他关怀地望她,展开臂膀,拦腰将她抱起。
“海琳,原来你在这里。”
她努力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唯,是你吗?”
“是我。”
她心痛欲狂,珠泪纷然坠落。“你要结婚了?”
“对,我要结婚了。”他温柔地微笑,温柔地撕碎她的心。“跟你结婚。”
“……什么?!”
待海琳回神时,她发现自己坐在之前曾属于她的卧房里,顾唯让她喝了热热的牛奶,又强迫她吃点心,将她喂得饱饱的,然后命人替她换上新娘礼服。
她穿着手工缝制的白纱,怔怔地望着镜中自己犹如白玫瑰的清丽倩影。
“为什么?”她在作梦吗?“为什么新娘会是我?”
“是我安排的。”顾唯沉声解释。“我故意用一张结婚喜帖骗你回来。”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她不解。
“为了惩罚你。”他直视她,眼神深邃。“谁叫你不告而别,伤了我的心。”
她心弦一揪,歉然敛眸。“对不起。”
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禁不住笑了,不忍再折磨她。“其实这是爷爷出的主意,他说不能那么轻易让你好过,所以跟我合谋,捏造我跟庭欢的婚事。”
海琳闻言,一阵怅惘。“他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不原谅你,怎会答应我带你回来?原本我跟爷爷说好了,给我三年时间,如果我每年都能让公司净利润增加百分之十,他就答应原谅我们,让你回到我身边。”
“三年?”她困惑。“可是我们分开才两年啊。”
“所以啦,让他改变心意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
“听说你这两年每个礼拜都会写一封信给爷爷,是吗?”他含笑望她。
她愣了愣。“他跟你说的?”
“对,我一直到上个礼拜才知道这件事。”他解释。“爷爷说要跟我讨论婚事,我本来以为他是要逼我娶庭欢,坚决拒绝,后来才晓得他只是在试探我,他想知道我是不是还爱着你?如果是的话,要我带你回来。”
“他真的……那么说?”
“他说你这两年在信里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说你的童年,说你妈妈,说你跟春雪的友情、你现在过的生活、认识的朋友,还有……我。”
说着,顾唯深情地握住海琳的手,一根一根把玩着她纤纤葱指,与自己的亲昵交缠。“你是不是在信里写,我是你遇过最好的男人,你很高兴能认识我,爱上我你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