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言语,他已明白她的心。“你现在还爱我吗?”
“你明知道答案的。”剔透的泪珠在墨黑的眼睫上泛着光。
“爷爷说,他不想要一个胆敢顶撞他的孙媳妇,不过如果是你,他勉强可以忍受。”他温润地微笑,伸手替她擦泪。“你在上一封信里祝他生日快乐,还送他你亲手织的围巾,他说我们这些不肖儿孙没有一个亲手做过什么礼物给他,只有你……他其实很喜欢你的,海琳,你是第一个打动他内心的人,他对你,比我们这些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更亲。”
她倏地哽咽,心海泛滥。“我也……很喜欢他啊。”
“我知道,所以跟我结婚吧!”他低唇亲亲她额头。“回到我跟爷爷身边。回到家人身边。”
家人?
海琳震颤无语,这样的邀请比起顾唯亲口说爱她,更令她激动,更令她不知所措。
经过多年漂泊无依的日子,她终于也能有个家了吗?终于也有属于自己的家人?
她哭着投入他怀里,岁月悠悠,直到如今她才恍然大悟,她一直在寻觅的光,原来是他。
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被恶梦纠缠了,因为她有了他,也因而有了自己的家。
阳光呵护的花园里,两对新人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正举行结婚仪式。
其中一对是顾家的长孙顾唯以及他的新娘李海琳,另一对是顾家的外孙女沈意诗和她的新郎高信宽。
仪式进行中,牧师严肃地念着结婚誓词,某位披着白纱的新娘却是不甘心地对身旁的新郎碎碎念。
“好不公平喔!明明是我们先发喜帖的,为什么现在要跟表哥他们一起举行婚礼?”
“怎么?你不开心?”
“当然不开心啊——本来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婚礼,居然要跟别人分享,你说哪个新娘会开心?”
“既然这样,你干么答应你外公跟你表哥同时举行婚礼?”
“因为……外公说双喜临门是好兆头啊!我辩不过他能怎么办?”
“呵呵。”
“你笑什么?”
“笑你傻啊!”
“高信宽你……”沈意诗气呼呼地掀起面纱,也不管周遭无数双眼睛在看。“你再这样,我不嫁了喔!”
哇!新娘要悔婚?
宾客们面面相觑,哗然声此起彼落,牧师见状,警告地咳两声。
眼看一场婚礼即将演变成闹剧,顾唯忙用手肘推推高信宽。“麻烦一下,管管你老婆好吗?”
“怎么?你担心婚礼泡汤?”
“你不担心吗?”
“我无所谓啊!”高信宽笑得没心没肺。“泡汤了也好,我刚好做回黄金单身汉,我那些女性选民可乐得很呢!”
“什么?!”沈意诗变脸,想想,又盖回面纱。“你想得美!我才不会放过你。”
“怎么?你现在又决定要嫁了喔?”高信宽逗她。
“对啦!”她不悦地娇哼。
危机解除。
顾唯见高信宽把沈意诗哄得服服贴贴的,不禁莞尔。俗话说一个锅配一个盖,也只有这花花浪子才制得住他这个任性表妹吧!
“你干么笑得这么贼?”一旁的海琳见他抿着嘴窃笑,嗔睨他。
“只是觉得以后有好戏可看了。”他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她噗哧娇笑。
这一笑,惹恼了严谨又专业的牧师,双眼一瞪。“请问四位,到底还想不想结婚?”
“结、结,当然结!”
两位男主角同声回应,婚礼总算继续下去,念过誓词,接着是交换戒指。
顾唯托起海琳的手,取出一枚璀璨的钻戒,她认出正是两年前她留下的那枚。
“这戒指,我从买下它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它只能属于你,除了你,我不会帮任何女人戴上。”他低语,珍重地将戒指圈进她无名指。
她透过迷离泪眼,看着在阳光下闪耀的婚戒,一时哽咽失神。
“傻瓜,换你为我戴了啊。”他柔声提醒。
她慌忙点头,刚为他戴上戒指,忽地,一阵惊声尖叫毫无预警地撕裂空气。
“什么?!你忘了把戒指带出来?”
“呃,别生气,我亲爱的老婆,人总是会一时糊涂嘛。”
“谁是你老婆!高信宽,你居然敢在婚礼上给我犯糊涂?!就凭你这样,还老是动不动就笑我笨?你才是天下第一大笨蛋咧!看我怎么教训你……”
激愤的新娘拿着花束,一下下地重击倒霉的新郎,无辜的花瓣散落,伴随着亲友团的惊呼与笑谑声。
最终,这场婚礼还是演成一出荒诞喜剧了。
也罢!顾唯无奈地笑笑,无视周遭鸡飞狗跳,迳自掀起新娘的面纱,在她柔软的樱唇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番外篇之一:青蓝色黄昏
有一种黄昏,是青蓝色的。
据说,在物理学上,这种情形称为“薄暮现象”(Purkinjeeffect)。在光谱上,红色虽然比蓝色亮上十倍,但在光线微弱的傍晚,人们反而更容易感知短波长的蓝色。
所以偶尔,我们会看见这般不可思议的暮色。
淡淡的青蓝,令人恍神的青蓝,视线会迷路,心也会迷路。
一定是那样吧?不然,他不会在那个悠远的黄昏,吻了赵铃铃。
乔旋闭眸,站在窗前,手指轻轻抚过窗棂,修长的指尖似乎也染上了窗外的蓝邑。
赵铃铃啊,铃铃。
在唤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仿佛投掷一颗小石子,落入了心里深深的黑洞,听不到回声的呼唤总让他有些焦躁,有些落寞。
很不喜欢回忆,但每逢这样青蓝色的黄昏,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起年少轻狂的时候那个漫不经心的吻。
“为什么亲我?”
双唇分离后,赵铃铃舔着湿润的唇瓣,眯着眼质问,那语调与其说是生气,毋宁更似困惑。
这个总仗着自己清艳绝伦的美貌将男人们玩弄在掌心的女人,也有困惑的时刻?
乔旋笑了,搔搔头皮。
“回答我的问题!”她略微恼了。
“不晓得耶。”他耸耸肩。“想亲就亲了。”
好不负责的答案!他知道,她也知道。
她横睨他,眼波盈盈。“我没想过要跟自己的好朋友玩亲亲。”
“我也没想过啊。”附议。
“好朋友之间可以这样吗?”
“为什么不行?”
“那么,上床也行喽?”
“嗯。”他沉吟不语,清锐的目光扫过她全身上下,最后停在她过分冰肌雪肤的容颜。
“看什么?”她弹指赏他额头一记爆栗。“你以为自己在验货?”
“岂敢!”他又笑了,拉着她在公园里的长椅坐下,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那绵密润软的肤触,美好得不像真的。“看来我们黑道大哥的情妇生活过得很优裕啊!你的男人一定舍不得让你做一点事吧?”
“那当然。”她似笑非笑地勾着唇。“我跟着他,可不是要吃苦的。”但也不是纯粹享福。
“我知道,是为了征服世界。”他温柔地望她。别看这女人生得纤细娇柔,骨子里可是怀抱着一颗傲然不羁的野心。
征服这个世界,成为黑夜的女王,让所有自以为是的男人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那个日本的黑道老大,不过是她实现梦想的一个脚踏阶而已。
“什么时候要离开他?”他松开她的手。
她没立刻回答,双手像被遗弃似的,微微颤抖。“还不确定,也许明年,也许后年,总要等到他愿意资助我开店的时候。”
“嗯。”他点点头。他知道赵铃铃一直想在日本银座开一间高级俱乐部。
“你呢?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
“有个立委邀请我做他的助理。”
“国会助理?”她讶异。“你要从政?”
“我不是早就跟你们提过了吗?”
数年前,当他与赵铃铃以及另一个好友欧阳太闲还困在少年辅育院的时候,他曾经发下狂语,总有一天要成为这个国家的最高领袖。
“你认真的?”
他将右手握拳抵在左心口。“绝无虚言。”
“为什么?”
为什么呢?其实他自己也捉摸不定,几番琢磨,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个不公不义的社会很厌倦,觉得烦了。
乔旋望向赵铃铃,她的眸子经常是水蒙蒙的,氤氲着迷离的雾,他常想那团迷雾后究竟还藏了些什么?
如果这个社会还有一点正义,当年她也不会因为失手错杀一再强暴自己的继父,而遭法官判决接受感化教育。
“别问我为什么。”他笑着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在我们是朋友的分上,你会支持我吧?”
“要我支持你?”她微歪脸蛋,莹莹水眸有一瞬间吐绽水晶般的光,唇畔微漾的笑意也清透犹如水晶。“不知道耶,你这种人从政会为国家带来危难吧?我觉得太闲比较适合。”
“太闲只想当律师。”他反驳。“我觉得我比他更适合当个政客。”
“我就是这意思。”她拍手笑了。“你啊,就是个政客,怎么想也不会变成政治家。”
“这个世界哪来真正的政治家?”他丝毫不以她的嘲弄为忤。“就是要懂得当一个寄生虫政客才能存活,才能爬到最高峰。”
她不语,指尖揉着唇,深思地凝睇他数秒。“也对,有道理。”
“从此以后,你走黑夜的小径,我走白日的康庄大道。”
“其实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是一条路没错。”
只是在错身而过时,不能明目张胆地打招呼。因为黑夜与白日,理当是宇宙的两极,不该有交集。
“那么,以后可能很难再相见了。”她低语。
他听不出那微哑的嗓音是否含着一丝遗憾。
他再度牵握她的手,当指尖摸索着她纤柔的指节时,感觉掌心隐隐冒汗。
落日隐在云后,天色绦蓝,眼前忽然一片迷离,心神恍惚,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樱色的唇,在薄暮里轻颤如花。
他又吻了她。
慢条斯理地,含吮那水润的唇瓣,舌尖侵入,攫掬女性的口齿香,由浅至深的吻,在青蓝色的黄昏,记忆着依恋的温度——
“乔!”
轻快的声嗓唤着他,乔旋回头。
是他的妻,叶水晶。
她站在书房门口,身上系着开着粉色樱花的围裙,笑容宛如阳光一般灿烂,齐额的刘海可爱地垂落。
“今天晚上吃义大利面好吗?”她问。
他心弦一动。“为什么是义大利面?”
“忽然想吃嘛。”她轻轻挥舞握在手中的橄揽油瓶。“你不想吃吗?烫得不硬不软、恰到好处的面条,洒点清香的橄榄油,调得浓腻黏稠的奶油白酱,新鲜的淡菜……对了,还得开一瓶白葡萄酒。”
瞧她形容的,他听了都食指大动了。
“就吃义大利面吧?好吧?”她歪着螓首问。
“好。”他应允。
她甜甜一笑,轻巧地旋身,像只春天的彩蝶翩然飞去,她看起来总是那么快乐的模样。
但她其实并不一直快乐的,曾经痛苦地想寻死,在两人初相见的时候。
她如人鱼般果决地跃入深不见底的海里,路过的他,震惊却冷静地将她捞回。
“承煦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呛咳着醒过来后,她在他怀里伤痛地哭泣,那绝望至极的哀音,至今仍偶尔会在他脑海回荡。
承煦,她豁出生命热烈相爱的恋人,也不惜以生命殉情。
承煦最爱吃她做的义大利面,她曾如是对他说。
“你相信吗?那么大的男人吃起东西来像个孩子!好像饿死鬼似的,怕别人抢了他的食物,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塞进嘴里。”她夸张地形容恋人的吃相。“看他那样吃,你会以为他刚经历过什么饥荒。”
“因为你做得太好吃了吧?”他笑。
“才不是呢!”她摇头。“那时候我的手艺还很差,做出来的东西难吃死了,连我最亲近的家人都难以下咽,也只有他才会那么捧场吧。”
“肯定是因为爱。他很爱你。”
“我想也是。”
她经常像这样对他倾诉自己与恋人之间的一切,笑着、哭着、怀念着,烙在心上的伤口,唯有与它和平共处,才不会那么痛。
她跟他说承煦,有时,他也跟她说铃铃……
“对了,请她来家里吃饭吧!”
她蓦地又翩然飞回书房,笑着对他扬嗓。
他一愣。“谁?”
“赵铃铃啊!”她笑得纯真又甜美。“我一直很想认识她呢。”
他怔住。“可是……”
“我知道,她是酒店的妈妈桑,你不方便跟她公开来往,所以这是个秘密邀约,我会亲自开车去接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尤其是那些狗仔记者,这样可以吗?”
他的妻似乎误会了他的迟疑。
乔旋苦笑。“这样不好吧?水晶。”
她浅浅一笑,来到他面前,玉手扬起,怜惜地抚摸他俊秀的脸庞。“我很喜欢你喔,乔。”
“我知道。”
不喜欢他的话,不会愿意嫁给他,不会拿自己娘家的权势财富全力支持他走政治这条路。
“乔的好朋友,我也想认识,乔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她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道。
他叹息,握住妻的手。
暮色依然是蓝的,令人迷惘的、带着几分忧郁的、寂寞的蓝。
“我去做饭了!”她的手滑脱,倩影轻盈地淡出他的视界。
他出神片刻,终于起身,跟进厨房,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
如他所料,当义大利面起锅装盘,一颗晶莹的泪珠同时由他的妻眼角碎落。
思念,在这盘面里调了清爽的咸味,他会好好地吃,如同她失去的那个恋人。
乔旋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白葡萄酒,拿开瓶器旋开软木塞,窗外黄昏已尽,酒香浮在暗夜的空气中。
他嗅着那隐微的香气,想着他生命里的两个女人——
一个不能爱,一个爱太深。
番外篇之二:糖霜城堡
小时候,妈妈跟她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在某个很深很深的森林里,有一座很漂亮的城堡,城堡外墙是用糖霜砌的,银白似雪,尝起来甜甜的。
“那个,可以吃吗?”她惊奇地问。
“如果全吃了,城堡不就垮了吗?不过偷偷舔一口是可以的。”妈妈笑着眨眼睛。
“那我想舔舔看!一定跟糖果一样甜吧?会不会比糖果更甜?妈你说那城堡的颜色像雪,可是雪是什么样子呢?铃铃没看过啊!”
“所谓的雪啊,就好像从天上掉下很多糖霜,你想像一下,至于颜色嘛,就跟我们铃铃的皮肤一样,这么白,这么好看。”
“铃铃好看吗?”
“好看,是最好看的。”妈妈赞得很真心,而她笑得很开心。
从那时候起,她小小的脑袋瓜里,便悄悄萌芽了一个梦想,有一天,她一定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糖霜城堡——
童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调的呢?
赵铃铃恍惚地寻思,眼前一杯咖啡由烫热喝成了冷凉,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
是从母亲带着她再嫁那天开始吧?不,或许更早,在她那个不争气的爸爸镇日沉迷于赌博游戏时,一切便有了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