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不知道她的举动有多么不妥,但她就是忍不住,一定要来亲眼确认才肯罢休。
但如今确认了,更大的不甘心与不满却是迅速在心底蔓延,让她恨得胸口都发疼了,那个女人怎么就入了相公的眼?她怎么不继续胖下去?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变瘦,还忽然懂得医理,治好了贵人,又唬住了老太君,真真该死极了!是她轻敌了……
“都给我出去。”云敛锋神色铁青、剑眉竖起,恼怒不已。
温咏佩在这里胡闹,他担心的是丁宣瑛怎么看他。
“夫君这是在叫我出去吗?”温咏佩面上笑着,但双手在袖里紧紧握成拳头,她看得清楚,云敛锋眼里有了丁宣瑛那贱蹄子的存在……
“两位都离开吧!青霞轩粗茶淡饭的,就不留两位用饭了。”丁宣瑛下了逐客令,实在是宿醉的后遗症,她头一阵阵的疼,想回床上去躺着,不耐烦看温咏佩演戏。
云敛锋的视线扫过丁宣瑛,见她脸色泛白,想必是昨夜过度饮酒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走吧!”他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守在门外的坤弘忙跟上去。
“为什么要走?究竟为什么要走?”温咏佩气急败坏的追着云敛锋的步子而去。
“少奶奶,等等奴婢啊!”就像一场闹剧,白莲也忙不迭地追上去,怀里紧抱着云敛锋的衣物,
温咏佩咬牙切齿的恨着,好啊!才一晚,相公竟是对丁宣瑛关怀备至了,那个贱蹄子要他们走,他便真的走,他何曾这般有求必应的对待过她了?
他对她一向冷冷淡淡,连新婚时也没有那浓情缱绻,当她和萧姨娘有了身子之后,他便当自己责任已了,专注于云家庄的经营上,她也曾渴望在他眼里看到对她的爱意,但最后她死心了,明白他是一个不肯付出感情的男人,女人对他而言只是延续云家的香火罢了,对她来说,那是多大的空虚啊!
她曾经被爱过,因此在云敛锋身边更强烈的感受着寂寞,曾有那样一个人,温柔爱怜的对待她,视她为珍宝、为她的一颦一笑怦然心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不让她掉一滴泪,甚至……还因她而死。
可那些轻怜蜜爱,她从没在相公身上感受过,她对他交付了身子和心,他却吝于付出一点点爱,没看到她为了得到他的爱,做了多大努力吗?为了他,她有多努力讨老太君的欢心啊!那个老太婆是好相与的吗?不知道有多难相处,可是她都忍下来了,虽是奉父母之命的媒妁之言,虽是她父亲贪图云家庞大财富才将她嫁过来的,但她要他爱她啊!
好!他既是不爱她,不爱萧姨娘,不爱梅姨娘,那么他就不该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如果他自诩无心无情,她也会原谅他不能交出真心真爱的罪,可是他竟然对丁宣瑛那贱人动了心?那个弃妇!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肥胖女人,那女人撩动了他的心,她不能原谅这个!绝不能原谅!
“少奶奶!”白莲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您要去哪里?要回烟雨轩吗?可是少爷不是往烟雨轩去,是往马厩去……”
温咏佩硬生生的停了下来,转身瞪着白莲。“你刚刚说什么?”
白莲一句三喘地道:“少爷往马厩去了,好像是要出府……”
温咏佩楞住了。
她在气头上,根本没看他往哪里走,一心以为他会回烟雨轩斥责她闯进青霞轩的举动,因此就朝烟雨轩走,不想他竟然出府了?
云敛锋在万岁茶庄前勒住了缰绳,他俐落下马,把缰绳丢给门口的茶庄小厮,径自走进茶庄的品茶雅间,显然是熟门熟路,连那守门的小厮也没往里面通报而是自动为他拨开珠帘。
“瞧瞧这是谁?不是咱们云大少吗?”龙逍笑嘻嘻的看着眉宇紧皱的好友。
“昨天我才从江南回来,今天你就上门来了,看你印堂发黑,是出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了?”
“你才印堂发黑、四肢无力,一定是万岁茶庄经营不善快关门大吉了。”云敛锋径自坐下。
小厮自是知道这位是他们大当家的换帖兄弟,很快上了一壶最好的雨前龙井。
“真能关门大吉就好了,我就可以得偿所愿去云游四海了。”龙逍哈哈大笑。
“快说吧!你来不就是要我给你一个建议吗?”
云敛锋缓缓品了一口茶,才道:“如果有一个人明明存在很久了,我却突然对她上了心,这是怎么回事?”
龙逍笑嘻嘻地道:“就是上了心了嘛,还假设个屁。你们大户人家就是这点不老实,惺惺作态。”
“我是来让你给建议,不是来让你踩的。”云敛锋没好气的说,但一方面也承认自己确实有那高高在上的毛病,明明在意,却至今不肯拉下脸来向丁宣瑛道歉,自己确实冷落了她许多年。
“你说的是你那正妻吧?”龙逍把玩着碧玉杯。“在世伯过世之前,还没从你嘴里听过她,怎么一办完丧事,你心里就有了她?”
“这正是我不解之处。”云敛锋轻轻皱起眉头。“如果她还像从前那般,我根本不会看她一眼,但她如今……可说和过去判若两人。”
“但你过去根本没试着和她相处过啊,人家一过门,你就把她丢到冷宫去了。”龙逍笑看着好友,一针见血地道。
“没错,我没试着和她相处,确实先入为主的厌恶她,加之她极度肥胖的身躯,的确是入不了我的眼。”云敛锋坦率的承认了。“但她过门之后,我派了人注意她的一举一动,那些回报总不会是假的,她是个只知道吃的吃货,天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即使被我弃如敝屣也无关紧要,每日依旧大吃大喝,除了吃,对其他事物毫不关心,吃饱了便睡,连动也懒得动一下,这种女人,叫我如何与她相处?”
“的确,这些我都知道,过去你都告诉我了。”龙逍呵呵笑着把茶杯放在桌上,玩味的看着云敛锋。“那么现在呢?她如何不同了?”
云敛锋想起了丁宣瑛的绣品,那精巧的绣工,她那首菩提本无树是如何的撩动了他的心,她的口舌一点也不笨拙,还能与温咏佩针锋相对,她面对自己时,态度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扭捏,从不刻意讨好他,也不与他的妻妾争宠,甚至在他留宿她寝房时,还自动退避到偏间去,她房里有很多书,那些书都有一翻再翻的痕迹……
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他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她一点也不无知。”
龙逍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笑。“看来有人动凡心了。”
“我对咏佩、萧姨娘、梅姨娘,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在好友面前,云敛锋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了。
“这是自然的了。”龙逍微笑。“她们虽是你的妻妾,你却还未真正的爱过谁,此番初尝爱恋一个人的滋味,也算是你的报应了。”
云敛锋不悦的皱起眉头。“你话一定要说得如此难以入耳吗?”
龙逍一笑,气定神闲的问:“现在你想怎么做?”
他僵着一张脸,“自然是不知道才会心烦来找你解闷。”
龙逍搓搓下巴。“要如何才能令佳人释怀呢?这真是个难题啊,不是吗?”
“什么佳人?”云敛锋板起了脸色。“她是我的正妻。”
龙逍是不会放过调侃好友的机会的。“瞧瞧,有人还真的很在乎呢!”
云敛锋哼了哼。“尽管嘲笑我好了,难保有一天,你也会如同我一般。”
龙逍苦涩一笑,“我呢,是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他微微一愣。“都这么久了,你还没忘记那个人吗?!”
“置于心中许久之人,又岂是说忘便可忘记?”龙逍摇了摇头。“罢了,不说我了,倒是一个人的前后变化如此大,你有没有想过,她们或许不是同一个人?”
云敛锋神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龙逍点了点头,“如同我一般,是穿越来的人。”
云敛锋想起了自己当初其实很讨厌龙逍,是因为生意上的事,不得不与龙逍接触,但他那爱占便宜又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惜伤害他人的手段,实在令他不齿。
但是,就在他被仇家寻仇,砍成重伤、差点断气,最后捡回一命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变得嘻皮笑脸、玩世不恭,生意上只注重大原则,其余不拘小节,他这才慢慢与龙逍交好。
三年后,有一天龙逍在酒醉后告诉他,他并非这里的人,是从一个叫唐朝的地方穿越时空而来,待他酒醒后,他追问他此事,他也不再隐瞒,承认了他确实不是真正的龙逍,真正的龙逍已经在被砍时就死了,他是借尸还魂,而他钟爱的那个女子还在唐朝那里,今生他们是无法再见了。
“难道她真的是……”云敛锋惊骇得无以复加,当初知道龙逍不是真正的龙逍时,他也没如此震惊。
“这只是推测。”龙逍笑道,“若真是如此,自然最好,你便无须再去想破头自己为何过去不屑她,现在又只想粘着她,她嘛,也自然不会去在意你过去怎么对她,现在又怎么对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你嫌恶的那个人嘛,哈哈,这样也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了。”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开玩笑。”云敛锋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你快说,要如何才能判断她是否与你一样,都是借用了他人的躯体?”
“这个简单。”龙逍笑了笑。“你好好想想,她过门之后,是否曾经病得快死掉?”
云敛锋的心剧烈狂跳着,忽地感觉到口干舌燥。
他清楚的记得,丁宣瑛的大丫鬟曾有一次到主屋哭着跪求他,说丁宣瑛吃蜜枣不慎卡住,喘不过气来,就快死了,求他去看看她。
当时他听了只有极度厌恶,连吃个蜜枣也如此猴急,真真让人厌烦极了,若能吃蜜枣吃到送命,那也真是十足十的吃货了。
极度嫌恶之下,他并没有去看丁宣瑛,只命坤弘去请了大夫,而事后坤弘回报丁宣瑛确实是断气了,但大夫妙手回春,又把她救活了,他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看你的表情……嘿嘿,肯定是有。”龙逍好整以暇的笑道:“兄弟,你何德何能,身边竟有两个“奇人”,不过你切忌千万不可惊动她,我们这种人,刚来的时候会很渴望得到帮助和理解,但时日久了,就会担心被揭破,只想将自身的秘密隐藏起来,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能够如同兄弟你一般接受的人毕竟只在少数,若被有心人借此妖魔化了,怕是连性命也不保,这点你可要牢牢记住了。”
云敛锋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匆匆起身。“我必定会让她明白我不会伤害她,让她全然相信我之后,自己将这个秘密告知我。”
“这么快就要走了?喝两杯再走嘛,你这样摆明了是过河拆桥……喂!云敛锋,你真的不回来?”
龙逍骂他不够义气、重色轻友,后到的坤弘也一阵错愕,他还没喘口气哩。
“爷,现在就要走了吗?不是才到……”
云敛锋大步流星地步出茶庄,小厮已经把他的马牵来了,他翻身上马,也不管坤弘还在原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径自策马朝云府的方向而去。
此时,他胸中情绪翻涌,急欲见到丁宣瑛,纷纷乱乱的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声音——
若她不是真正的丁宣瑛,若她不是真正的丁宣瑛……他真的希望她不是!
第7章(2)
一刻钟之后,他回到了府里,不想府内却是一片热闹欢腾,厅里挤满了府里女眷,原来是宫里的赏赐来了。
因皇帝病重,朝政不可荒废,他很明智的退位了,太子已于日前登基,而顺利回京的太子妃也被册封为皇后,梁侧妃封德妃,太后则被新帝送往凌云寺安享晚年,再也无法危害皇后了。
虽然接旨的是丁宣瑛,但所有女眷都郑重地沐浴更衣了,简直比过年还热闹,连被丁宣瑛“宣判”要好好卧床的云老太君也到了,夏氏脸上更是掩不住喜色,这次护驾有功,夏成春连升了三级,她心中自是欢喜的,今生是无缘在一起了,她只愿他平安顺遂。
而温咏佩等人直到今日才知晓那暂住云府的贵人便是现在的皇后娘娘,霎时又惊又恨,这天大的功劳竟生生让丁宣瑛抢去,这可是让她的心里像有根刺儿一样难受。
而那些赏赐之中,有个叫孟寒玉的侍卫竟随着宫里众多赏赐也送来一个物件,这般有损妇德之事,岂能放过?
见云老太君也对此事面露不屑与不悦之色,她便扬了一丝笑。“姊姊与那侍卫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还特地送东西给姊姊,这可真是从未听闻的事,究竟送了什么?姊姊不妨当着大家的面把盒子打开了,好解解我们的疑惑。”
云敛锋也没想到孟寒玉竟如此大胆,仗着皇后弟弟的身分,给丁宣瑛送东西来了,照他说,那东西该直接烧了才是,根本不必看。
但是他又想到了龙逍的话,若她真的不是丁宣瑛,或许在她身处的那个朝代里,对男女之事有着不同的规范,就如同龙逍常提及他们唐朝的女子是以胖为美的标准,在他想来极为不可思议,但却是事实。
“是啊,姊姊,你就快开吧!”萧姨娘也在一旁敲边鼓,她当然希望丁宣瑛被休,那么她或许有再抬身分的希望。
丁宣瑛面色沉静,没半点忐忑不安,只淡淡一笑,“既然妹妹都那么想看,自然是要打开的。”
她打开了漆黑的描金盒子,取出了盒里的衣裳,顿时众人都发出啊的惊呼声。
“好美啊!”梅姨娘忍不住赞叹。
那是一件绣工绝妙、针脚细密、衣料柔软丝滑的衣裳,层层纱裙,裙面绣着点点红豆实在罕见,还绣着诗句,丁宣瑛原本不以为意,待看到那诗句,她意外至极的瞪大眼。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扩,此物最相思。
这不是王维的“相思”吗?!她的心一颤,顿时像被雷劈到似的不能动了。
她绣在娘娘鞋面的是王维的“杂诗”,而如今这衣裳上绣的是王维的“相思”,难道娘娘竟是……竟是与她一样,穿越而来?!娘娘的手已经无法拿针线,这衣裳可能是孟寒玉绣的,是娘娘让孟寒玉将这首诗绣在裙上的吗?!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本宫闺名寒梅,因此也特别钟爱梅花,何况这梅花还是我国的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