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咏佩强忍着不甘,朝丁宣瑛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姊姊了。”
孝子孝媳守灵之夜是连下人都要回避的,花儿奉夏氏之命,给云敛锋和丁宣瑛送了一壶热茶和一小锅甜粥暖暖胃,搁下托盘,花儿很快退下。
灵堂里灯火通明倒是没什么可怕的,丁宣瑛慢慢坐下,坐在铺好的草席之上,云敛锋就坐在她旁边,幸好不必彻夜站着守灵,不然明天她双腿就废了。
茶托盘就摆在他们面前,她自顾自的倒了几杯热茶喝下,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身上一阵冷意袭来,她打了个寒颤,跟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云敛锋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她一身素衣,腰间系着白带子,头上簪了一朵白花,竟莫名的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空灵之美。
他是怎么了?竟然会觉得她美?
这想法令他不悦,他刻意板起面孔,不再看她。
两人一夜无言,丁宣瑛是死撑到了早上,直到思秋和沁冬来了,她才低声吩咐她们去熬姜糖水,今天还有一天要忙呢,要倒下也得明天再倒。
云敛锋都听到了,他面色微微沉了沉。“既然身子不舒服便叫大夫过来,喝什么姜糖水。”
丁宣瑛闻言微怔。
原来这大忙人有在听她们说什么啊。
她很快地说道:“不打紧,小风寒而已,喝碗姜糖水就没事了。”
今日出葬,大伙正在忙,她可不想给府里添堵,若众人皆忙她独病,岂不是偷懒不想做事才称病吗?
然而云敛锋可不那么想,自己一番好意,她竟敢不领情?
他冷冷地道:“随便你,日后若小病变大病可不要怨天尤人。”说完,他拂袖而去。
丁宣瑛看得一楞一楞,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神经了,自问着她难道没有不看医生的自由吗?因为今天府里事多,她才不想麻烦大夫跑一趟,他是在气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少奶奶快把姜糖水喝下吧!”沁冬已经端了热热的姜糖水过来了。
丁宣瑛接过白瓷碗说笑道:“这么烫要怎么快?想把我舌头烫熟不成?”
幸好她英明,喝了姜糖水还可以撑一撑,这一日竟是比前一晚更加折腾,来吊唁的人不断,她们这些家眷得三跪九叩的回礼,只把所有人跪拜得头昏眼花、叫苦连天。
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吉时,那主事领着和尚们做了一阵法事,起灵时辰便到了,几名壮汉抬起棺木,一群人又浩浩荡荡的出了府。
这是丁宣瑛穿来后第二次出云府大门,若不是这场丧事,她怕永远都不知道大锦朝的街市长什么样子。
这□的天色极暗,又飘着细雪,出了云府,家仆们洒了漫天的纸钱,出葬队伍朝城郊而去,耳边的喷呐和诵经声吵得丁宣瑛神经衰弱,要命的是,竟又步行了约莫三里路才到达选定好的墓地,孩子们自然是叫苦不迭。
丁宣瑛只觉得嗓子已经疼了起来,身上也直发冷,浑身骨头和皮肤表面都疼了,这是感冒的症状无误,但此刻只能硬撑下去,她告诉自己,总会撑过去的。
她浑身难受得根本哭不出来,眼皮重得不想再抹辣椒水,但不哭是对死者不敬,瞧那温咏佩和萧姨娘、梅姨娘哭得多带劲啊,不哭怎么行?她急中生智,拿帕子掩着脸悲咽地哭。
诵经声中,棺木被缓缓放进墓坑里,黄土覆了上去,这时一直忍着泪水的夏氏也哭了。
晚风中,丁宣瑛不由自主的凝视着夏氏。
许是想到夫妻一场吧,初为人妇时,想必夏氏也曾对他好过,夫妻间不为外人道的恩恩怨怨,就随着那一坏黄土净埋于地……
丁宣瑛在作梦,梦里是她前世的场景,是她死前一小时发生的事。
她和方晋安交往了五年,她因卵巢癌拿掉子宫,永远无法生育,而他是个讨厌孩子的独身主义者,两个人是在商务舱认识的,目的地都是新加坡的布料大展,一路上相谈甚欢,回国后就交往了。
一年后,他们一同创业,成立了糖果衣着,她本身便是服装设计师,又有商业头脑,很快便将公司推上高峰。
他们都没有提过结婚,但她很相信他,她相信即便没有婚姻登记的约束,他是她的男人,他很爱她,当她姊姊在香港撞见他和别的女人亲密用餐时,她还是相信他。
事发的那一天,她姊姊拿了征信社跟踪的结果给她看,原来他在两年前已经和分公司的秘书登记结婚,两人早就生了一个女儿,那秘书刚产下一子,他在妇产科里陪她,他还把千坪厂房过户到那秘书名下,几栋用他们共同资金买来投资的房子也都过给了那秘书和孩子。
当下她心神俱裂,整个人几乎要炸开了,她不顾一切,飞车要赶过去那妇产科找他理论,要来个人赃俱获、要杀他个措手不及、要讨个说法!
孰料,她也因此在快速道路上发生了车祸,带着满腔的愤恨和不甘心,成了一缕幽魂……
她死得极不甘心啊!
他怎么可以如此背叛她?他怎么可以辜负她对他的信任?他明明是要孩子的,却骗得她好苦……
泪水似乎在阴间也流不完,她的凄楚谁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也永远不必对她交代了……
“丁宣瑛!丁宣瑛!”云敛锋把她抱在怀里,大声的拍喊她,但她充耳不闻,只是流泪。
“大夫,她这是怎么回事?”他粗声问来看诊的刘大夫。
刘大夫不紧不慢地道:“不打紧,尊夫人可能心里郁结,哭出来反而好,待会儿喝了药,等出了汗,烧退了便没事了,这两三日饮食清淡些即可,云少爷无须担心。”
云敛锋紧皱着眉头,看那两个丫鬟的神色,好像在说他就是那个令她心里郁结的原凶,看了就烦。
“你们退下。”
沁冬看着桌上刚煎好的汤药,怯生生地说:“可是汤药……”
“我会喂她喝。”
思秋大着胆子道:“少奶奶一会儿出汗湿了衣裳……”
云敛锋更不悦了。“我会替她换!”
这两个大胆的丫鬟,当他没手吗?
见他脸色不豫,思秋沁冬惶恐道:“那奴婢告退了,奴婢就守在外头,有事少爷喊一声便是。”
她们俩送着刘大夫出去了,丁宣瑛依旧是满脸的泪水,云敛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不由自主的伸手轻拍她的背。
“别哭了,有我在,别哭了。”抱着她的纤弱娇躯,他心中升起了一丝怜爱,轻声安慰道:“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你就别哭了。”
真是,被他冷落个几年是那么委屈的事吗?也不想想她自己之前是什么德行?如今犯得着哭得黄河泛滥似的吗?原来对他不冷不热都是装的,她心中还是在意他这夫君。
丁宣瑛双眸仍紧闭着,但哭声渐止,她因发热而双颊酡红,那微蹙柳眉、我见犹怜的纤弱模样令云敛锋心里一动,柔软的红唇在他眼前,他的拇指凭着本能摩挲着她的唇瓣,他不住的抚弄着她的唇,想着自己过去对她确实过分了。
此刻他已想不起自己过去为何如此厌恶她了,眼前的她是如此娇弱,这勾起了他的恻隐之心。
终于,他的大手撑住了她后脑杓,蓦地堵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竞柔软得令他着迷,他的心底微微悸动,但他很快便松开了唇,当务之急是先喂她汤药,让她退烧。
他扶她坐起,取来汤碗,半抱半扶着她,一口一口的喂她汤药。
喝完汤药之后,丁宣瑛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久即出了一身汗。
他终究是没有亲自为她换衣裳,顾虑着她醒来知道之后,不知道要怎么羞呢。
他把思秋和沁冬叫了进来,命她们两人为丁宣瑛换衣裳,他则面向着窗子。
丁宣瑛迷迷糊糊的被思秋和沁冬叫起来换衣裳,衣裳换好了,她倒头睡下,而思秋和沁冬又被云敛锋遣了出去,他微垂了眼坐在床沿凝视着她,窗纸外头映进来淡淡的月光,正好让他把她睡不安稳的面容瞧个清楚。
就当做是补偿吧,今夜他想亲自照看她。
他以为烧退了便算是好了大半,谁知道夜半她竟是不断喊冷。
丁宣瑛是梦到车祸后她成了孤魂野鬼,终日在那地府飘飘荡荡的找不到依归,所以觉得冷。
云敛锋见她眉心紧蹙直喊冷,在她额上探了探,却是没有再发热了,他便和衣上床拥住了她。
许是他抱着她确实温暖多了,她不再喊冷,并且自有意识一般的在他怀里找到了舒适的位置,双手环抱着他,沉沉睡去。
当她双手抱住云敛锋时,他的嘴角掀了掀,没有把她的手拿开。
第5章(1)
丁宣瑛幽幽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搂着云敛锋睡,当下大惊失色。
这一吓可吓得不轻,因为她这等于是跟个陌生男人抱着睡觉,怎能不受到严重惊吓?
在既慌乱又震惊之中,她惊呼出声,脑中瞬间想到前世看过的偶像剧情节,男女主角因喝醉发生一夜情,隔日醒来两个人都惊声尖叫……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紧。
要命!她与云敛锋难道也发生了一夜情?!可是她记得自己并没有饮酒啊……
不然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敛锋向来浅眠,丁宣瑛那一声惊呼自然是马上把他吵醒了,他不太高兴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对他瞪直了眼的她,竟有些怀念昨夜依赖他的她。
丁宣瑛满脸的急色。“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被出葬仪式折腾了一天,夜里终于可以回房歇息了,她头疼、身子骨也疼,难受得连沐浴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和衣躺下,睡得深沉。
云敛锋不轻不重地道:“你在发烧,你的丫鬟说这个房间比较暖和,问我可不可以让你睡这里,我便把你抱过来。”
“那么……你怎么……我们怎么会……”丁宣瑛满脸绯红,饶是她是现代灵魂,仍是有难以启齿的情况啊。
云敛锋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淡淡的说道:“半夜里你直喊冷,我索性好人做到底,抱着你睡。”
丁宣瑛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她喊冷,他可以派人加床被子啊,有必要“做好人”吗?
还有,思秋和沁冬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是她们照顾她,而是云敛锋照顾她?把生病的她丢给云敛锋,她们两个丫鬟不会那么没心没肺吧?
说人人到,门外思秋轻轻拍门。“少奶奶,您起来了吗?夫人在找您呢。”
拍门声令思考中的丁宣瑛惊跳了起来,云敛锋倒是很淡定,只眉宇一挑,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地道:“母亲找你?母亲会有什么事需要找你?”
丁宣瑛脑中没有反应过来夏氏找她这回事,慌乱中,她只想着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与云敛锋同床的画面,不然是祸根啊,给他那些妻妾知道还得了,好不容易丧期过了,可以还她太平日子了,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于是她越过他,直接跳下床,这举动令云敛锋的剑眉扬了起来。
他冷着眉眼坐起身。“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竟敢从他身上跨过去?忙不迭从他身边逃开又是什么意思?又要装做无视他了吗?
丁宣瑛庆幸自己衣衫完整,她一脸的郑重与神圣,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云敛锋道:“不能让人看见我们同床不是吗?如果被人瞧见,夫君的尊严何在?与我这样的女人同床是夫君的耻辱,这点妾身很明白,夫君也快起来去榻上那里坐吧!妾身会管好奴婢们的嘴,不会让她们胡说。”
她这么说是在自保,把自己贬得低不可言,他就算禽兽不如也不会对她做夫妻之事吧?
云敛锋已经穿好了靴子,他缓缓起身,挑了挑嘴角,面色不快地道:“爷难道还怕什么闲言闲语?”
见她说得真挚,不像做假,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是他多心了吗?她是欲擒故纵还是真心为他着想,很快就会知道。
而这一边,见云敛锋竟是不急着与自己撇清,丁宣瑛倒是一时楞住了,半晌才勉强说道:“夫君自然是不怕的,但损了夫君名声总是不好,是妾身怕自己会连累了您,若是被人误会夫君在妾身这里过夜,给夫君添堵就罪过了。”
云敛锋面色淡了下来。“我在自己妻子房里过夜,谁敢多嘴半句?”
这句话让丁宣瑛心里结结实实的一跳。
他是不是疯了?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承认她是他的正妻了吗?
不要啊!他为什么要承认?拜托永远不要承认吧……
脑中正纷纷乱乱的转着时,就听见云敛锋扬声道:“外头的人进来吧!”
开门声传来,思秋和沁冬打起厚厚的帘子进来了,丁宣瑛面上这才恢复了点血色。
云敛锋对立在一旁的思秋和沁冬道:“服侍你们少奶奶漱洗喝药。”
思秋和沁冬顿时像打了鸡血般的兴奋。
从少爷口里说出少奶奶三字,不就代表他承认自家少奶奶这个正妻了吗?
云敛锋前脚才走,屋里已经沸腾了起来,思秋年纪大些,懂的事较多,忙喜孜孜地去检查被褥,要收那落红的被单,却没见着圆房的痕迹,不由得失望全写在脸上。
“少奶奶,您和少爷难道没有……”
“没有!”丁宣瑛心中有气,反过来质问她们两人道:“我病了,病得不省人事,你们更应该寸步不离才对,怎么会将我丢给那个人照顾?是存心想让我病情加重吗?知道我醒来见了与他独处一室有多惊慌,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看我、怎么嫌弃我的吗?”
她略过了与云敛锋同床共枕没说,那是她也不愿意面对的啊!多希望从来没发生过。
一对男女搂抱着同睡一张床之后,还能回到从前各过各的日子吗?她直觉是不可能,就因为知道不可能,她才心烦。
他既已有了娇美平妻和两个姨娘,她还要进去搅和吗?他对她又能有几分真心?若真承认了她这个正妻,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他还年轻,不会只有几个女人,将来还会再纳妾,而她是无法忍受那些的,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把心留在他身上。
“冤枉啊少奶奶!”沁冬喊冤。“是少爷不让我们留下,说要亲自喂少奶奶喝汤药,要亲自为少奶奶更衣。”
“什么?!”丁宣瑛这一惊非同小可。“所以他……那家伙,替我更衣了吗?!”
沁冬摇头,“少奶奶出了汗之后,少爷叫我们进来为少奶奶更衣,可换好衣裳之后,少爷便又把我们遣出去。”
丁宣瑛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喝了汤药,换装之后梳头,思秋给她上了个淡妆,掩去病容。
大锦的风俗,守丧不得超过七日,也就是说,在亡者入土为安之后,丧家便要打起精神恢复曰常生活,即便是要跟着办喜事也无妨,也不必年月漫长地守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