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慢慢说、慢慢说。”于命福也拉着戚卫雪走,虽然有点紧张,完全不擅处理这场面,她至少也聪明地懂得跟着二嫂做。
步出正厅,戚卫然低声说道:“看来,冉家总算还有个稍微明事理的。”
“说真的,若不是依着大哥的意志,我还真不赞成冉家这样的条件安排。”戚卫雪也低声道,语气掩不住的无奈。
“算了,大哥向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戚卫然耸肩,转对爱妻柔笑道:“饿了吗?等会儿多吃点。”
“嗯,我早就准备好今天要来大吃一顿的。”裘暖仰望着丈夫,甜甜一笑。
一行人移步用膳,戚家么妹跟着兄嫂们步出正厅后,便没有继续跟上,反而是偷偷向后退往另一个方向。
“你鬼鬼祟祟的,又想去偷看什么吗?”才刚神不知鬼不觉地拐过回廊,戚小卫即被人逮个正着。
她转过身,见到前些日子在戚家屋顶上和她“巧遇”的那个男孩。
“是你!”她讶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啊。”只是藏在人群里罢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特地混进来跟她讨赌资的吧?“喂喂,我言明在先,打赌我可没输你喔!”
她赌冉晓松不敢嫁她大哥,他赌她大哥不敢娶冉晓松,现下,一个嫁了一个娶了,所以他们两人的打赌算是扯平了。
“无所谓,既然咱两家都成了亲家,输赢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亲家……”戚小卫偏着头,一时间没意会他的话。
男孩似笑非笑。“我叫冉岁寒,跟你一样,排行老四。”
“啊!”她絰知后觉道:“你是冉家的人?!”
“如假包换。”
“所以……你就是那个传闻中,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的冉家小弟?”戚小卫心直口快地爆出她以前听过的传闻。
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啊!如今认真细看他,才发现他真的非常细皮嫩肉。皮肤白皙如雪不说,五宫长得比她还清秀细致,她敢打包票,如果将他打扮成女人,肯定能迷死一票公子哥儿!
“喂喂,你有没有想过扮姑娘出去骗骗人,一定很好玩!”这倒勾起她的玩兴来了。
闻言,冉岁寒冷下脸。“我才没你那种‘嗜好’。”
“什么嗜好?”
“听说戚家有个有名的男人婆,爱扮男装骗人,不过……”他两手交叉胸前,故意用力上下打量她,反击意味十足。“我看你根本不需要扮,看起来已经跟男的没什么差别了。”他这辈子最痛恨人家说他长得像女人!
“你是说我长得很像男人?”
“岂只是像,根本就是了吧。”他坏心道,想还以颜色。
戚小卫冷不防放声大笑。“哈哈,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的夸奖喽!”这辈子最爱听人家这样说了!她恨不得自己生来就是男儿身,就可以像三位兄长那样,也出仕为朝廷效力。
冉岁寒见戚小卫兀自笑得开心,不禁讶异。果真是怪丫头一个!
他耸了耸肩,心情明显不悦,闷声转身走人。
“喂喂,等等!”戚小卫拖住他。“你先别走嘛,既然这里是你的熟地盘,那正好,咱俩一起去新房探探——”
“去新房?”
“你难道都不好奇我大哥和你大姊他们……”
“不好奇。”冉岁寒摆明了不再参与她的偷看计划。
“可我想瞧瞧你大姊……呃,就是我大嫂啦……我实在很想看清楚她长得啥模样。”刚才那一阵太过混乱,她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冉晓松的脸,而且她才不相信他不好奇,他之前不就是因为好奇,才会潜到戚府去偷看大哥的吗?
“我肚子饿,要去用膳了。”他执意走人。
“喂喂,你不去就算了,那告诉我新房怎么走啊?”
“想看就自己找。”
“喂,你很不够意思耶,上回你来我家,我就告诉你后门怎么走……”
“抱歉,我对你不是‘不够意思’,根本是‘没意思’。走了!”冉岁寒挥挥手,没回头,仍是背对着她离开。
“喂——”戚小卫大叫一声,噘起嘴瞪着他,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呿,小气鬼!”真没意思!
不说就算了,她有眼、有腿,可以自己找!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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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内,红烛晕染—室喜红,窗棂,墙面,喜床上,全贴满了由冉晓松设计亲剪的喜字花,外显的红热图样,内蕴着的是她对这门亲事的含蓄期待。
“小姐,您该休息了。”
“还没掀盖头呢。”冉晓松顶着凤冠、盖着红巾,端坐在床边。除了她之外,房里只剩天香在伺候着。
“可姑爷刚才交代了,要奴婢伺候小姐歇息。”天香轻声提醒。
冉晓松低垂螓首,长鬈浓睫下,隐藏的是淡淡的失望。
刚才戚卫城抱她回房,在床上将她放下后,交代了天香几句,便举步离开了。
一句话都没对她说。
她心里明白,今日这般热闹的场合,身为新郎倌,他必须去招待亲人、客人,甚至被众人拖住喝酒……但,她仍是感到一股莫名失落。
“没关系,我等他。”她细声道。既然是他的新娘,目前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静静等待他回来。
“可是小姐你……”
“天香。”她幽幽喊了声。
“是?”
冉晓松顿了半晌,才闷闷道:“我今天的模样……很吓人吗?”
“小姐,你今天看来美极了,怎会吓人呢?”上了胭脂的面色虽透着些许苍白,但脸上显露新嫁娘的喜悦红晕,令她看来另有娇羞之美。
“可我在拜堂时,出了那么大的糗……”她真有些懊恼,恼自己身子不争气,竟在最重要的时刻出状况。“我只是在想……他……是不是被我那模样……给吓跑了?”
天香轻笑出声。“小姐,您想太多了啦。”她凑上前,安慰道:“我想姑爷不会在意的,否则他也不会亲自抱您回房呀!”
“是这样吗……”她嗫嚅。虽不清楚别人成亲时,是不是都由新郎抱着新娘“送入洞房”,可一想到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被他那般贴近地抱着,也是挺羞人的。
“姑爷一定是担心您太累了,才会希望您早点休息,”天香再三强调。她实在担心小姐的身体,既然拜堂时曾有过短暂晕眩,万—再这样执意撑着不休息,恐怕真会吃不消。“小姐,咱们先卸下你这一身行头,可好?”
冉晓松轻摇头。
今夜,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她想等他——等他来掀她的盖头。
尽管她被沉重的凤冠压得头昏想吐,全身也十分酸痛,可今晚毕竟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时刻,说什么她都会努力忍着。
“不然,先吃点东西好吗?您累一天了,都没吃东西呢……”
“没关系,我不饿。”她胃抽得紧,完全没胃口。
感觉得到她身子在微微发颤,却又执意等待戚卫城,天香不禁幽叹。晓松小姐向来是个好说话、性子软的主子,她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执拗,不由担心起来。
“天香,你先下去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别跟着我熬时间了。”冉晓忪悄悄挪了下不甚舒适的身体,
天香看在眼里,更加不舍,“不如这样吧,我去探探姑爷现在在做什么,顺便提醒一下时辰——”与其说是去找姑爷,她其实是想去找二小姐冉暮竹搬救兵,请二小姐来劝大小姐早点休息。
“天香,别——”冉晓松喊住她。哪有新娘这方去催新郎的道理?
“我马上就回来!”二话不说,天香跑出房。
静。房里只留冉晓松独坐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凤冠越压越沉,肩颈也开始支撑不住。她深呼吸,斜倚着身子轻靠在床柱边,一滴汗从额际沿着面颊滑落,她的身子开始热起来,头越来越昏,眼皮也逐渐沉重……
不行,今天是她以前连梦都不敢梦的重要日子,她可不能在这时倒下。
用力眨了眨眼,在意识逐渐浑沌之际,她感觉好像有人进了房,并且朝她靠近。
头好重、眼皮好沉,全身虚软无力。
有人悄悄掀了她的盖头——
她想睁眼,却无能为力。
有人在偷偷触摸她的脸——
她想开口,可使不上力。
“你生病了?!”有人在她面前惊呼。
谁?是谁?好陌生的声音。
“不好,你真的在发烧!”
冉晓松使尽气力,好不容易睁开眼,冷不防瞧见一双认真打量的明眸,眉宇间和戚卫城有些许神似,但更清秀些。
“拜托……”她勉强挤出虚弱的阻止,“别嚷嚷……别……”
“不好,新娘子病了!新娘子病了!”不只嚷嚷,还急着去报信了。“啊——”
伴随一声惨叫,仓皇急奔的身影,在房门口被门槛重重绊倒——那是冉晓松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烙上的一抹记忆。
第三章
十年前
啪!小小身影重重跌在泥泞中,五岁的小男孩闷哼一声,喉间隐隐抽泣。
“大姊……”豆大的眼泪滚落,因膝上传来的疼。
“乖,别哭,摔疼了吗?”冉晓松牵起跌倒在地的小男孩,柔声道:“来,大姊瞧瞧,有没有受伤?”
“岁寒是男孩,不哭,不疼。”小男孩抹去泪,噘起倔强小嘴。
冉晓松一身麻衣素服,双眼因哭过而红肿,她一见到么弟膝盖上沁着血,还这般体贴坚强,不由又红了眼眶。
“小姐,雨太大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游避吧。”身旁的老嬷嬷提醒道。
才刚在大太阳底下安葬了老爷和夫人,岂知转眼问,便是措手不及的倾盆大雨,淋得众人一身湿。
“嗯,大家跟好,别走散了。”冉晓松细瘦的手臂勉强抱起小男孩,并对身旁一位十岁的小女孩说道:“小竹,牵好三妹。”
冉暮竹牵起八岁的妹妹冉夜梅,同样一身白衣丧服,紧紧跟在大姊身后,在雨中疾步前行。
“大姊你看,好多马——”五岁的冉岁寒指着停在郊道旁一间荒废破庙外的十数匹马。很明显的,破庙里早一步有人在躲雨了。
冉晓松领着弟妹和两位年迈的老仆,穿过马群走到庙门口,即瞧见庙里有许多男人壮丁,个个穿得喜气洋洋,正在烤火。
“抱歉,你们不能进来。”一位个头高壮,脸戴半边面具、胡须满腮的老人,—见到冉晓松—行人,即直挺挺地堵在门口,阻止她们进入。
年幼的冉岁寒和冉夜梅,一见到以面具遮去半边脸的凶煞老人,都害怕得紧紧抓住大姊冉晓松的衣角,恐惧地躲在她身后;唯有十岁的冉暮竹,仰着头,高高抬起小巧的下巴,勇敢顶了回去。
“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这庙又不是你们的。”
“我们先来的,里头已经没位置了。”老人挥挥手,就要赶人。
开什么玩笑!眼前这群老弱妇孺,个个披麻戴孝,一看就知家中有丧,而他们可是准备去迎亲的队伍啊,怎可能让这些办丧事的人进去搅和一气?万一冲煞他们的喜气还得了!
雨越下越大,冉晓松全身湿透,唇色如同身上的丧服一般惨白,颤道:“只要一小块角落让我们挤挤就行了,不会占太多地方的。”
老人摇头。“姑娘,你还不明白吗?”
“啊?明白什么?”
“实话说吧,我家少爷在里头躲雨,而他正要去娶亲——”
冉晓松偏着头,仍是不明白。
“瞧瞧你们这一身,定是刚办完丧事吧?你们这模样,万一冲煞到我家公子的喜事,那可如何是好,去去,你们还是另外找别处躲雨吧。”
“拜托你们行行好,这荒郊野外的,方圆几里路内没有地方可以避雨了。”同样是为自家主子的忠仆,冉家老嬷嬷开口说道。
一个十四岁的纤弱少女,带着年幼的弟妹和年迈的老仆,无肋地站在雨中不得其门而入,虽说对方的顾忌可以理解,可这般无情拒绝还是显得残忍。
“黑石伯——”
庙门内,传出年轻男子的低沉叫唤,老人立即回身面对。
“是,太少爷?”
“让她们进来。”
“可是大少爷,她们——”
“让她们进来!”嗓音年轻,却有不容质疑的威严。
名唤黑石伯的老人脸色一沉,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来,咕哝着转身走进破庙。
冉晓松带着弟妹颤颤巍巍入内,果然见到一名穿着新郎喜服的俊朗男子,正斜靠在接近废弃神桌的墙边,他身旁散坐着十来名家丁,和一箱箱迎亲的物品。
冉晓松对上男子炯炯目光,想挤出一抹礼貌的笑,可浑身湿冷的她,最后只能抖着唇角,轻颤道:“谢……谢谢。”
男子微微颔首。黑石伯则不忘提醒了句:“喂喂,你们就待在那头,可别靠过来啊。”楚河汉界还是得划分清楚。
冉晓松和弟妹挑了最靠近门边的角落窝下,雨水挟着强劲风势从门外扫了进来,让原本湿透的众人更是冷得直打哆嗦。
“姊,我冷。”冉夜梅轻声道。
“先把衣服拧一拧。”冉暮竹抓着弟妹帮忙先弄干衣服。
冉晓松则发着抖,和老嬷嬷一起捡拾周围地上的干树枝,蓦地,她想起身上没有火摺子,一时间怔愣住,不知该如何生火才好。
“黑石伯,分些火过去给她们吧。”
像是回应她的无助般,男子低沉而温和的嗓音再次响起。
“少爷!”黑石伯低呼。主子心肠好,答应让那一家子披麻戴孝的进门,已经够让他心头起疙瘩了,现下竟还要主动去“接触”,晦气啊!
“要我亲自动手吗?”男子似有起身的动作。
“您别动!”黑石伯急忙喝止,说什么都不让主子有“触霉头”的危险。“您别过去!我去!”
男子满意一笑,又悠闲坐回原位。黑石伯心不甘情不愿拿了烧得红火的木枝过去,领命帮这一家老弱妇孺生了火,便急急闪回自家人那一边。
“谢……谢谢。”冉晓松受宠若惊,为这温暖的举动不断道谢。
年幼的弟妹已解开衣衫,围在火边烘烤,唯独她,尽管冷得发抖,仍坚持穿着一身湿衣裳,静静拧着滴水的发梢。十四岁亭亭玉立的身姿,尽管瘦弱苍白,仍是标致可人,面对一屋子的男人,她必须格外小心矜持。
雨,持续下着,天色渐暗,冉晓松茫然无依地望向窗外,看来,她们今晚是要被困在这里过夜了。
她唇间轻轻逸出一声叹息。
—切都来得如此突然,父母亲骤逝,留下冉家庞大的家业,以及都还年幼的弟妹,身为长姊,她知道自己必须一肩扛起责任,但……她没有把握。
冷风由门缝灌进,冉晓松打个寒颤,忍不住一连串剧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