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等的时间越久,市面上黍稷的价格就越来越低,其余谷物的价格则是越来越高。农民粮商都急着抛售黍稷,反而成了恶性循环,导致黍稷市场摇摇欲坠,许多粮商因为囤货太多卖不出去,因而倒闭。
宣家粮行算是最惨烈的一家了,尤其位在遥远的南方,当初介入北方粮市又只是挟着资金多的优势硬来,如今黍稷滞销,很多事无法及时反应,人脉又不足,损失比起别人都来得大。宣家广布诸州县的粮行,许多不是因为粮食种类储备不足而失去很多生意,就是因为资金吃紧而关门大吉。
经历这一场浩劫,宣家大院的财产几乎缩水了一半。
在这个时候,宣青尘才慢慢放出手上剩余的谷物,果然卖出了天价。赚了钱后,再低价买回那些没人要的黍稷,酿更多的酒。众多村落里的人赚得盆满钵满,甚至很多人都加入了富田酒的生产行列,同时他们酿造的酒,也因为宣青尘之前的以量制价,声名鹊起,如今广销四海,诸多店家抢破了头。
各村落的村民现在对宣青尘已是信服无比,而那些被他踢出粮会的村民,看着别人一波接着一波大赚特赚,自己只能摸着干瘪的荷包,后悔莫及。
宣家大院因为供不出货,已被取消了皇室特许粮行的资格。就在这个同时,宣青尘居然不动声色的成为了皇室的特许酒铺,这无疑当面打了宣家大院一巴掌。
宣家的人再怎么傻,也知道自己会落到这个境地,是宣青尘从中作梗,只是他们现在忙着自救,短时间内倒也没有办法再来找他的麻烦。而这段期间,四面八方的商行们,也都纷纷涌入富田村,只希望能购得一些皇室特许的美酒。
如今刘婆婆的小屋已拓宽两倍大,木屋成了泥砖屋,更坚固,也能装下更多人。厅里不断有客人来访,宣青尘正坐在主位接见这些客人,而南净雪身为他的妻子,酿酒的手艺又是由她而来,自然也得坐在他的身边,头昏眼花地看着一个个她不认识的人。
杏儿说,她不必说什么,只要乖乖坐在宣青尘旁边的椅子上,仪态端正,有人跟她说话她就点头微笑,其余的宣青尘会应付。但就南净雪如今的心智而言,呆坐在原地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几乎榨干了她的耐心,她开始扭来扭去觉得不耐烦了。
“宣少主……呃,宣公子招待我们的水酒,就是皇室特许的佳酿吧,果然醇厚甘美,可谓全国第一啊!”
说话的这个人,赫然是京城知府,他一开口,根本没人敢跟他抢话说。
宣青尘又成了皇商,知府原在京城就与宣青尘有故交,但在他被赶出宣家大院时却不闻不问,如今见他似乎又重振旗鼓,一副后势看好的样子,且居然又和皇宫拉上了关系,这知府便连忙纡尊降贵地前来拜码头。
“好说好说,能入得大人的口最重要,第一倒是不敢当。”宣青尘淡笑着回应,他自然知道知府的来意,虽不齿此人,但在商言商,与官交好是绝对有必要的。“以后在下在京城行事,还得仰仗大人照顾,大人若喜欢这些水酒,就带几坛回去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些美酒,听说是尊夫人所酿,”知府大人将酒遥遥向南净雪一举。“借花献佛,夫人,我敬你,感谢你制出如此佳酿,造福我们这些酒虫啊!”
南净雪心里有些慌地看着对方朝她举杯,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强挤出一个笑点点头,再来……再来她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幸好宣青尘也举杯喝了一口,再对着知府说道:“拙荆虽酿酒,却不胜酒力,请大人见谅,这杯酒我替她干了。”
以知府大人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南净雪有问题。听说宣青尘的夫人伤了脑子,如今一试探果然不错,或许这可以成为他未来与宣青尘来往时,一个能利用的因素……心中有了定计,所以他也没有多纠缠,继续与宣青尘寒暄。
而旁边由京城来的客栈老板看到了这一幕,眸底精光一闪。京城里谁人不知南净雪的情形,只要讨好了她,就能更进一步接近宣青尘,何况她现在是傻的,更好糊弄啊!
于是客栈老板突然笑着对南净雪道:“夫人,听说你由京城而来,我这里有一些京城的小玩意儿,送给夫人赏玩。”
说完,他拿出了一支凤凰金钗,上头镶满了珠玉,看来名贵非凡,哪里是他口里说的小玩意儿!旁边想要借故与宣青尘搭上的各方商旅,都是腹诽不已,暗恨自己居然没想到这招,错失了良机。
想不到南净雪微笑点点头,却不说话。
“夫人愿意吗?太好了,那这支金钗就献给夫人……”客栈老板双手将金钗奉上。
南净雪依旧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没变过,却没有任何上前的意思,只是身子不自在地挪了挪。
那客栈老板笑得有些僵。“夫人……这是何意?你若不收下,就是瞧不起在下了。”
南净雪的笑容快撑不住了,眼前朝她一直伸来的手,还有那亮晃晃的金钗,莫名地给了她好大的压力,让她只想逃开。
“夫人……”
“你走开!”南净雪终于到了极限,她冷不防往前一推,那拿着金钗的客栈老板差点没跌倒。接着她撩着裙摆,匆匆地往后院跑去,不再继续待在这个令人恐惧紧张的地方。
宣青尘只是一个不注意,居然发生了这种事,连忙扶住客栈老板,但已拦不住南净雪逃离的脚步。
他表情微冷,却仍维持着礼数,先向客栈老板致歉,再向厅内众宾客致意,暂时先让陈伯招呼着大家,他才匆匆往后院行去,想看看他那小妻子又在闹什么别扭。
行至后院,南净雪站在鸡圈前,抱着头蹲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宣青尘原想问她为何如此没礼貌,甚至攻击别人,但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心头一软。
听到了脚步声,南净雪猛地抬头,却在看到来人是宣青尘时,眼眶顿时一红。
“相公,对不起……”她站起身,讷讷地道,一副低头忏悔的模样。
“对不起什么?”宣青尘暂时没有任何表态,因为他很清楚他想知道的,她自己会说出来。
“我不应该就这样跑掉的,杏儿说……说这样会失礼。”南净雪吸了吸鼻子,姿态楚楚可怜,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坐在那边,我不喜欢那些人对我笑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我说话我就要点头,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还有人一直要塞东西给我,我觉得好怕……”
宣青尘回想起方才厅里的动静,赫然发现自己当真忽略了这一块。她在心智正常的时候,都无法适应这种应酬的场合了,如今她心思更单纯,自然更加排斥。
“不,净雪,你没错,错的是我。”硬要她待在那种不适合她的场合,错的是他啊!
宣青尘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盯着她。“你始终不习惯这样的虚伪,才会从宣家大院逃出来,我却又让你经历了同样的事……”
“相公,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她抬起手,心虚地摸着他俊朗的脸,试图抹去他脸上显现的些许阴霾。“可是你看起来不开心,是我害的吗?”
“你总是如此善良,把不是自己的责任揽在自己肩上。”他勉强笑了一笑,免得让她又想岔。她如何知道他面上的沉重神色是来自于心中的内疚与不舍,而不是对她的责怪呢!“放心吧,你没有害我什么,只是你的性子注定学不会那套虚伪的模式,等会儿你不用出去了,在后头玩就好。”
碍于前厅仍有宾客,宣青尘无法与她说太多,只是摸摸她的脸蛋,便急忙回到前厅。
而被留下的南净雪,那一直天真的眼眸却难得地出现了迷惘与困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甚至让她升起一种浓浓的内疚,连一点玩的心情都没有了。
虽然他说她没有错,只是学不会什么什么东西,她听得一知半解,但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刚才真的闯祸了,那个手里拿着钗子的老伯,不知道有没有跌倒受伤?
那些复杂的人事物,好像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现在的她,打不开。
南净雪原本就红着的眼眶,又莫名地浮上了一层水雾。她为什么会这么笨呢?
为什么,每件事都想不明白呢?
第9章(1)
宣家粮行在失去皇室特许粮商的资格后,因为囤积的黍稷太多卖不出去,几乎是赔售才稍稍止住了血。然而当宣家粮行又要开始购买各式米粮时,却发现因为起步太晚,市场上的上等货色早就没有了,剩下的都是些粗糠烂粒,买来堆在仓库里只怕明年会再重演黍稷滞销一事。为此,宣家粮行只好又关了几家分号,以撙节支出。
京城第一大粮商居然在两年内被逼得走投无路,原因只是因为宣家粮行想以钱势逼迫宣青尘的粮会,结果却被倒打一耙。至此,姬冰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宣青尘的阴谋,他的手段可说是天衣无缝,即使她如今已然知道他的手法,但就算时光倒流,她仍然想不出破解的方法。
因为,宣青尘曾当过宣家粮行的主事,自然对宣家的一切了若指掌,只要花一点力气就够瘫痪宣家了。
姬冰恨极,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所掌控的一切很快就会化为乌有,而宣青尘则会日渐坐大,所以她当机立断派出人前去富田村,决定把这件事做个了断,所有会威胁到她的,她都会用最强势的方法全部抹去。
因此这一天,富田村发生了大事,所有人都聚集在宣青尘的小院内,神色慌张,尤其是杏儿,已经哭得近乎虚脱。
“少爷,少奶奶被人抓走了!怎么办?”杏儿六神无主,只能一直哭着。“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看好她,少爷你一定要把少奶奶救回来!”
“怎么这么没天良,连净雪那么乖的孩子也要抓去。”陈伯叹了口气,忧色尽显。
“太可恶了,居然抓了净雪,老娘一定要带全村的人去找他们算帐!”黄大婶也是气急败坏。
原来,南净雪今日与杏儿在后院玩时,杏儿只是离开片刻,到厨房里拿个点心,转头回来,南净雪就已消失无踪。
杏儿慌张地找了一会儿都找不到,吓得连忙知会粮会里的宣青尘。
宣青尘一赶回家,立刻看到大门上插着一把闪着乌光的匕首,上头还有一张纸,写着宣家大院请南净雪前去做客。
这无疑是绑架了,还写得光明正大,宣家的嚣张激怒了随着宣青尘回来的富田村众人,个个都说要去把人要回来。
宣青尘却没有如众人想象般紧张失控,他只是沉着脸,眸中精光连闪,伸手召来张龙、张虎兄弟,在他们耳边交代了什么,只见两兄弟连声应好,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诸位,青尘这就要前去相救妻子,待我回到宣家大院,便是我与宣家之中阴谋份子决断之时,也是我们粮会与宣家粮行的对决,请诸位稍安勿躁——”
“我们一起去!”陈伯突然大声喝道。“你们夫妻在富田村,就跟我们的亲人一样,净雪被抓走,我们绝无法袖手旁观!”
“对,大伙儿一起去!”旁边的村人也跟着附和。
宣青尘看着这一切,安慰地笑了。他早知道会有今天,只是委屈南净雪必须受到惊吓,但他知道她不会有事。原本他想只身前往,不过如今有了众村民的助力,自然更容易达到他的目的。
虽然这可能会让宣家的隐私公诸于世,可就如陈伯所说,这些村民都是他的亲人,就算会让他们知道,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于是他郑重地谢过了众人,带着一帮村民,跟隔壁几个村子借了几辆大车,一群人便往京城而去。
这男女老少都有的阵容,自然比不上宣青尘一个人赶路快,不过大伙儿都是粗人,也不注重什么享受,往往天一亮就继续前行,所以大概只花了二十来日左右就来到京城辖内。由于众人都是良民,衣着简仆,也没受到守城的士兵刁难,待众人聚集于宣家大院之外,已是南净雪被抓走的第二十五天。
在宣家大院的门口,早已出现了十几名护卫,原本是姬冰听到宣青尘回京了,布置来给他下马威的,想不到宣青尘后头居然跟了这么一大串人,而且个个表情不善、凶神恶煞,先撇开陈伯、黄大婶几个没战力的不说,光张龙、张虎带领的那一群壮丁,平时下田打猎练得壮实无比,就比那些护院还像护院。
由于布置的人不够多,宣家大院里的护院一下子就耸了,再加上宣青尘余威犹在,只是冷冷的瞥一眼,那群护院居然就动都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他带一大群人走进去。
就这样,宣青尘有惊无险地一路穿过中庭,直直来到了主厅之外。
厅内姬冰坐在主位,身旁是刘善仁,而保护他们的人马站满了四周,显然不愿给宣青尘任何威胁到她的机会。一见到宣青尘安然无恙、气势惊人地进来,她先是略一皱眉,不过她也知道护院拿他没办法,很快便恢复了冰冷高傲的神情。
“宣青尘,我等你很久了。”姬冰像个女王似的瞪视着他。
宣青尘一如以往的沉着,却懒得废话,开门见山道:“把净雪交出来。”
姬冰闻言,蓦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你是傻了还是笨蛋,我辛辛苦苦派人把南净雪“请”了过来,难道就只是让她回宣家大院游览一趟?”
她直勾勾盯着宣青尘,趾高气扬地道:“你想要南净雪,很简单,只要将你的粮会归入宣家,并且立下字据保证不再与宣家粮行作对。至于富田酒,我知道你们的酒一定得在富田村酿制,所以你也要代南净雪立下字据,以后她酿的所有酒,都要归我宣家粮行所有。”
宣青尘面无表情地听完,眉角微挑说道:“你认为我会答应这种毫无公平可言的条件?”
“除非你不想再见到南净雪,她继续留在宣家大院,哪天又犯了什么家规,我可保不了她。”姬冰一副吃定他的样子,“我已经够公平了,这可都是为了宣家大院好啊!”
宣青尘并没有被她牵动情绪,反而冷笑起来。“你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否则你不会带来姬秀月和刘善仁。当初姬秀月对我使美人计行不通,得不到我的信任与喜爱,所以你才故意赶走净雪,激怒我,让爹也把我赶出宣家。然后你再找来宣无痕做你的傀儡,等你有办法将宣家粮行里那些忠于我父亲的管事全换成你的人,控制了整个事业,届时宣无痕就会被踢掉,由刘善仁取而代之,你说我推测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