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的衣服……”电话另一头哀了起来。
“我真的没办法。”她好生好气地安抚著,又任依巧闹性子地发几句牢骚,这才结束通话。
依巧真的是被惯坏了。初桐不禁这样叹道。
她已经太过习惯于所有的事情都如她所愿。
在家里有所有的长辈哄著,出门在外因为她的单纯可爱,同学朋友们也都让著她、顺著她,连方顺颐对她也鲜少有指责意味的话语出现。
言初桐将厚厚的一叠讲义放入袋中,望向窗外灰蒙的天。
她方才说了谎──对于方顺颐,她可不是真的“没有特别的感觉”。
方顺颐是第一个轻易地烙上她心田的男子,她说不上是不是非常在意他,只知道她记住了这么一个人,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不自禁地想起他。
或许……是因为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独特气质吧。
他长得很好看、很斯文,举止很有绅士风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觉得他让人感到……很安心。
他看起来很温和,但从那双透著温柔的眼睛后头,却是炯炯有神,可以看出他颇有个性,并不是会随意妥协的角色。
除此之外……以他一再地容忍依巧的无理取闹的举止看来,他应该是个很专情的人吧?
初桐突然扯了下嘴角。
真好笑,她和方顺颐可没有说过几句话,她对他的那些了解也仅止于依巧的叙述和她自己的猜想,竟然还摆出一副很明白他的模样。
她是怎么了?
不过,自从看过他以后,她深深觉得──依巧并不是非常了解他。
尤其是最近依巧的抱怨越来越多,她更坚定这样的想法。
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在依巧的认知里面,方顺颐的价值,是在于“一个宠她的男朋友”,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你是来拿依巧的东西的吧?”
她第二次去他们俩同居的地方时,方顺颐在开门的时候,轻声地道,听起来像是在询问,却又像是一种无奈的叹息。
那般无力地淡嘲让她微微一愣,也就是那时候,她涌起了对他的深深抱歉。但她一向很不喜欢介入别人的感情问题之中。
要知道,在人家情侣吵翻天的时候去劝架是最笨的,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嘛。
跟朋友说:“哎呀,算了,别跟他计较。”对方会觉得:“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若是说:“对啊,这种男人最差劲了,分手啦。”偏偏情侣俩爱得死去活来,合好以后反咬自己一口,多不值!
因此,面对依巧对方顺颐的抱怨,她都很识相地只当个好听众,即使常常会觉得很不以为然,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她这样错了吗?她应该要劝依巧多为方顺颐想想吗?她应该要做出这种行为以表示自己是个“益友”吗?
当她看到方顺颐那勾在唇角后方、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时,她突然兴起这样的念头与想法。
那笑,像是冲著她这个“依巧的朋友”而来的。
但……她对依巧的“道德劝说”却总是来到口边又咽了下去。
她当和事佬要做什么呢?
看他们俩……恩恩爱爱的?
初桐用力地抿了下唇。她不应该有这种情绪的,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兀自泛起一阵酸。
第二章
“姊夫,我牙齿痛。”
下午五点半,偌大凉爽的客厅里,一个盘著腿坐在沙发边可爱到不行的小女孩捂著脸颊,可怜兮兮地抬头对著一名约三十初头、正冷著一张脸看电视的英俊男子说道。
没人回应。
“姊夫!”被忽略地小女孩不满地嚷道。
“干嘛?”男子有些鄙夷地睨了她一眼,像是不愿多作理睬。
“牙齿痛啦……”
“哦?怎么这样?”
男子眼中突然闪过什么似的,滑出一个不轨的笑容,倾向前、伸出手,像是愿意做深度了解,好声好气地问道:
“右边的牙齿痛?”
“嗯。”小女孩不疑有他,皱著眉点头,还凑上前给他瞧瞧。
谁知,那只伸出的手却突然弓起两指,二话不说地往小女孩那柔嫩嫩、软绵绵的左脸颊弹去!
“啊!”理所当然地,可怜的小不点叫了好大一声,跳起来绕著客厅打转,一边嚷著:“我要跟姊姊说!姊夫你这个坏蛋!坏蛋!”
崔烨昕露出邪恶的笑容,对自己的恶作剧成功极为满意,还邀功似地问道:
“现在痛左边,右边觉得比较不痛了吧?”
“哪有人这样的啦!”小不点捂著双颊,站得远远的,不甘心地怒视著一派悠闲的大恶魔。“我哭给你看喔!”
“哭吧,我不理你。”完全不怕的跩样。
“姊夫,你又欺负宁儿了?”一个带著笑意的叹息从门口传来。“她虽然才小一,可至少是你小姨子耶。”
“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崔烨昕冷哼一声。
“你不能因为她常常当电灯泡就起了报复的念头嘛。”初桐走进客厅,看著一脸得逞笑容的崔烨昕,笑著规劝道。
初桐星期二下午的课,就在二姊家附近的重考补习班,因此每个星期二的,二姊总是会在中午子宁放学的时候,先把她接到这里玩。
等五点初桐下课了,再来接子宁回去。
“哼,还小姨子呢。”一声冷笑。
“我姊呢?”初桐不理睬他,望了下四周。
“洗澡。”
“那我赶快把宁儿带走,让你可以去跟她一起洗。”初桐扯著嘴笑著,一面看向小嘴嘟得超高的小不点。“宁儿,回家啰。”
“三姊……宁儿牙齿痛。”看到救星来了,小不点马上黏上去,再度哀怨地诉苦。
初桐皱了下眉。“嗯?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小不点踮起脚尖、张大了嘴巴,指著下排牙齿。“今天。你看──”
初桐有些哭笑不得。“你张嘴给我看也没用啊,我又不是牙医。”
“那我们去找牙医。”
小不点拉著初桐的手,兴致勃勃地就要往外走。
“我还没有看过要去看牙医还像你这样兴奋的。”初桐无奈地摇摇头,将顺路买回来的甜甜圈往桌上一搁,转头问崔烨昕:
“姊夫,这附近有牙医诊所吗?”
“喔……对街那间苏牙科听说很不错,我有几个客户是那边的患者。”崔烨昕推了推眼镜,懒洋洋地回答道,手指向小不点──
“赶快把她带走吧。”
“好啦。”初桐瞪了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一眼,牵起小不点。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你以为我那么喜欢把她丢来这里啊?家里又不是没大人,还不是因为二姊坚持要把宁儿带来这里玩。”
她知道姊夫只是嘴上逞能啦,其实他对宁儿还是挺好的,要不是对她好,就不会任她玩、任她闹了。
只是这个永远爱扮酷的男人实在颇碍眼的,她不顶几句实在不行。
“姊夫掰掰。”
天真的小不点即使这般被嫌弃了,还是亲和力极高地转头对著始终死著一张脸的崔烨昕挥手。
不知人性险恶的小娃儿真是令人羡慕。
初桐不禁无奈地涌起这样的想法。
***
“这间诊所好漂亮喔。”
一个刻意压低的娃娃音传入了正在车临时假牙的方顺颐耳里,不禁让他扬起一抹淡笑。
听这个甜甜的声音,应该是个很讨喜的小女孩吧?他这样猜想著。
或许就像……以前的依巧一般。
那个像不曾被污染似的她,让他在初遇的那瞬间,就被她的天真烂漫以及甜美可人的外表所吸引。
但……他已经多久没有望著她的笑容而心生喜悦了?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错了?
她不该保有她的天真无邪?还是他不应该早她几步踏入社会、接受那些所谓的现实?
“请稍坐一下。”
另一头在印模的小周转头对进来的患者说道。
“好。”娃娃音乖巧地应道。
真可爱。
方顺颐维持著嘴上那个微弯的弧度站起身,抬手抹了下汗,顺势往后诊室那头望去,原本持续向前的身型瞬间顿住。
是她?
言……初桐?
这几天不知为何断断续续忆起的人物,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出现,让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有个好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溢起,像阵低沉细碎的鼓声敲打著他的心房。
这样的感觉,是……惊喜吗?
“姊,那边有人在看你耶。”小不点一手捂著脸颊,一手拉了拉正在翻阅著杂志的言初桐。
她知道美美的三姊总是会招来很多男人的目光啦,可是那个大哥哥好像认识三姊耶。
“嗯?”初桐抬起头,顺著小不点的手指方向望过去,正巧同站在原地的方顺颐四目相对,也不禁愣了下。
无预期地相遇,让她觉得有些……难以招架。
记忆和现实突地重叠,像道电光石火直劈而下……
“怎么……是你?”初桐率先说了话,稳住自己慌乱地心,然后笑了,像她平时那样的大方优雅。“我还以为这里的医师应该姓苏。”
“苏医师出去度假了,我是来帮忙的。”方顺颐在她说话以后,也开始有了动作,一边处理手边的工作一边回答著。
而视线每每望向她,眼光都不禁驻留在她扬起的那抹好看的笑容上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闲适的一面,以往的她,仅会用那礼貌却略嫌冷淡的态度面对他。
她那优雅亲切的笑容让他移不开眼睛,她今天的态度很和善,用像看到有些认识的朋友般地态度同他说话,让他宽慰许多……
宽慰?他是在紧张吗?否则哪儿来的宽心、哪儿来的诡异反应?
“原来是这样。”她轻声应著。
“是谁要看牙齿?”方顺颐问著,将手套取下。
“这个。”初桐指了指睁大著圆滚滚的眼睛、朝方顺颐猛瞧的小妹。
“你的亲戚?”
这两人的年纪相差太多,或许是她的侄女之类的吧?
“我最小的妹妹,言子宁。”她回答著,已经很习惯别人听到这个答案后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但若是她告知对方:“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大家应该就会明白了吧?
唉,不知道为什么,她仍是收不回嘴边的那点笑意,她不禁担心原本表示善意的笑容快要僵掉了。
她可能是在紧张吧……
真丢脸,她之前都是以那种镇定、带有点冷冷气息的态度面对他,今天居然没有办法维持那样的冷淡……
只能怪他们之间的相遇太突然了吧?
“初诊先填个资料吧。”方顺颐走到柜台前,将空白的病例表递给她。
“姊,他是谁啊?”小不点遇上难得一见的奇观,牙痛都忘了,趁著两人的对话有了空隙,很好奇地拉著初桐的裤管问。
她鲜少看到姊姊对哪个大哥哥有好脸色的耶。
“呃,他是依巧姊姊的男朋友。”初桐一边写著,一边微笑著对她解释道。
“啊?”小不点看向帅帅的大哥哥,面露无止尽的失望。“你死会了喔?我姊姊很棒耶,你不考虑换一下女朋友吗?”
“宁儿……”初桐叹了口气,低头,有些无言地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你实在想太多了,人家恩恩爱爱的,你拆散人家做什么?”
语毕还白了她好几眼,以掩饰自己原本就有些紧张、如今又因为那段介绍而增添一些低落的情绪。
“可是……可是人家想要一个温和的姊夫。”小不点好哀怨地模样,再度转向方顺颐:“你真的不考虑看看吗?”
“过来吧。”方顺颐只是笑著,对小不点招了招手,要她坐上诊疗椅。
“我来了。”小不点爬上诊疗椅,乖乖地坐好。
方顺颐按下一旁的按键让诊疗椅向后倾,将小家伙往上挪了挪。“来,嘴巴张开我看看。”
“啊……”很乖地照作。
方顺颐看著口镜映照出的“惨状”,摇摇头。“小朋友,你蛀牙了喔。”
“就叫你巧克力不要猛吃,牙齿要乖乖刷。”言初桐在一旁冷哼。
“牙齿里面竟然有虫虫。”小不点面露哀戚,很沮丧地咕哝著。“宁儿好忧郁喔……”
“还好蛀的都是乳牙,而且蛀得不深。如果是恒齿就比较担心了。”方顺颐温文地解释著。“我现在把虫虫抓掉,把洞补起来,会有一点痛,你要忍一下喔。”
“呜……”
听到会痛,小不点马上抓住初桐搁在旁边的手。
“听话,忍一下。”
初桐有点于心不忍地看著方顺颐手上那支发出尖锐怪声的机械,在小小的嘴巴里面动来动去。
小不点的一张小脸皱得紧紧的,但还是很乖地把嘴巴张得大大的。
初桐看著小不点可怜的模样,有些不确定地瞄了方顺颐一眼,却不料被他那专注于工作上的眼神所吸引。
那是个温和却又一丝不苟的认真眼神……
她轻舐了下唇,将目光再度放回表情已经比较不那么“狰狞”了的自家小妹上头,觉得那抹淡淡的失落感又浮了上来。
“他最过分了啦,连星期六晚上都要上班。”
依巧曾经这样抱怨著。
透过依巧这么多年来对方顺颐的描述,即使依巧老是在抱怨他把她放在次要位置,可初桐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不是那种会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课业中而忽略女朋友的人。
而此时此刻,看著他工作的模样……初桐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依巧无理取闹过。
这么多年了,依巧不能试著谅解自己的男朋友?不能参予他的生活而只是一味地希望他成为她想要的那种男人。
他上进、他努力、他有理想目标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初桐又抿了下唇,打住那突然飙起的冲动。
算了……他们之间关她什么事?她为方顺颐抱不平也无法改变什么,只是会突显自己的好管闲事罢了。
“来,漱个口。”
方顺颐将抽吸的管子从小不点的嘴中拿出来,让诊疗椅的椅背缓缓竖起,习惯性地将前臂搁在诊疗椅上,将口罩解下一边,抬眼看向初桐。
“你今天晚上没有课?”他知道她是补习班的化学老师。
“嗯,我星期二四六晚上都没课。”
“跟我相反。”方顺颐再度将诊疗椅降下,起身拿需要的东西。“我是一三五没有排到班。”
“哦?我以为你每天晚上都有班。”
他坐了下来,勾出一个笑纹。“本来是的,可最近……也觉得应该要稍稍休息一下。”
依巧因为这件事情不知道跟他闹多少遍了,不管他如何跟她解释,她却只是一味地认为他把工作看得比她重要……
她这个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从不需为金钱担心的千金小姐,怎么能够了解他想要为以后两人的生活努力的心?
“那依巧一定很开心。”她的声音有些浮,轻轻的、硬压下了那抹口是心非。
她虽然不是挺确定,但也猜想著──他八成是在依巧长时期的吵闹不休后,终于屈服了吧?
“是啊。”方顺颐笑笑地应著,将口罩上提,继续手边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