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东侧有座池畔,谢红花心情烦闷,支开宫娥自己晃到这来散心,却见一个人蹲在池旁蒙泣,走近一看竟是太丽,她吃了一惊,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被撞见哭泣,太丽立刻抹了泪,不知说什么好。
“你是不是又遭到其他人排挤了?”她马上猜测的问。
杨太贵妃因为整她的事被打入冷宫,几日前她一时想起问及,春风姑姑告诉她说,杨太贵妃意外被抖出淫乱后宫之事,自觉不堪,已自请出宫,削发为尼。
她想也好,一个不贞的太贵妃,在宫内如何自处,那男人既然愿意放过,这是好事,就盼杨太贵妃出家后,能真的平下心境,安顺度日。
而杨太贵妃对她恶作剧之事,太丽也差点受到牵连,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与杨太贵妃交好的其他人将这事怪罪到太丽头上,因而让她在宫中的日子不好过?
太丽立即摇手否认,“没有、没有,太皇后与其他人都没再为难我,我是另有事着急。”她嚅嗫的说。
太皇后等人对她虽有不满,但被杨太贵妃的死状吓到,最近安分得很,不敢再生事。
而那事也多亏了谢小姐相救,不然她的命运定与悲惨的杨太贵妃无异,不过杨太贵妃之死,太上皇下了封口令,没人敢对谢小姐提半个字。
“那是什么事让你急哭了?”谢红花关心的问。她挺喜欢太丽的,对方年纪小她许多,单纯可爱,她已当她是自己妹妹般对待。
“是我爹……”太丽说着眼泪又落下。
“你爹怎么了?”
太丽忍不住两手擦泪。“你还不知道吧?临南王的十万大军已于三天前挥军北上了。”
谢红花大惊。“这不是叛变吗?!”可不对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长沙这里一点风声也没有?还有,那男人每天都悠哉的去监督新宫建造的进度,完全不见忧虑?
“这事会不会是误传?”她问。
“我爹是临南王手下的人,这消息怎可能有误。”太丽满脸愁绪的说。
她这才想起太丽的父亲是临南县官,临南王若起事,太丽的爹也脱不了关系,难怪太丽会躲到这里哭,她身为后宫嫔妃,娘家却帮助临南王反朝廷,这之后她的处境可想而知,或许还会成为临南王叛变后,宫里第一个因为此事而受牵连的牺牲者。
见着太丽掩面哭泣,她想出言安慰,但手放在她肩上,竟是说不出安慰的话。
太丽的父亲成了叛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脱罪的,她帮不了她,就只能跟着心急。
发生临南王谋逆这样的大事,离宫却正门的歌舞升平,一丝紧张气氛也没有。
“这酒叫什么名字?”南宫策召来长沙官员饮酒作乐,闻酒香特别,他问起。
“这酒称桂冠酒,由桂花酿制,酒飘桂花香,是长沙佳酿。”张英发回道。
他听着,任人再斟上一杯,模样是挺中意这味酒香的。“后劲如何?”
“后劲甚强——”张英发话说到一半,突然见到一抹红影闯入,不由得停下话来。
红衣女子怒气冲冲,众人正酒酣耳热,见到她闯入先是张嘴讶异,后见她胆敢抢过太上皇的酒杯,许是想壮胆,竟然仰头一口将酒饮下肚,接着对太上皇怒目起来。
如此大胆举动,已不是教众人惊讶而己,根本是将所有人惊吓到膛目结舌了!
众人小心瞄向太上皇的反应,见他只是蹙眉,目光掠过已空的酒杯后,睨她。
“下去。”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生气了没。
“不要!”她难得个声道。
他挑了眉。“你闹什么?”
“国家出大事了,您不忧急吗?”
闻言,立即瞥向坐在左下首的长沙郡守。
张英发一惊,马上否认道:“不是臣说的!”他虽然也很想对她提,但受过警告,可没那胆子与太上皇作对。
南宫策收回目光,嗤笑。“你想朕怎么样?御驾亲征去拿下那叛贼的脑袋吗?那可是皇帝该做的事,干朕这退休的太上皇什么事?”他对着她不痛不痒的说。
“您!”
“下去吧,别妨碍朕饮酒。”他语气多了严厉。
谢红花不走。“您好歹亲自上趟京城了解状况,听说那可是十万大军,您怎能轻敌?再说,这不只是皇上的事,这王朝也是您的,覆巢底下无完卵,这句话您难道没听过?!”
她这是在教训他了!
现场的官员听得猛想点头,但谁敢呀,尤其瞧太上皇的脸庞已是乌云蔽日,眼看就要打雷下雨,谁要敢露出丝毫同气之色,这雷马上就打到自己身上了。
南宫策阴沉了脸。“妇道人家懂什么,再不走,朕让人拉你进去面壁思过!”
她一脸无惧,可小脸却是逐渐通红起来,这红也不是生气的涨红,瞧得他眉心紧蹙。
“您太……太冷血了!”奇怪自己舌头怎么不太顺畅呢?
他眯了凤眸。这女人根本不会喝酒,逞什么强,这下怕是醉了。
“李三重!”他一喝。
李三重赶忙抱头上前要带人。
只是手才伸向她,就教她拨开了。“我不下去……您这家伙真不象话,国家有难您也不管,就只知寻欢作乐,算什么一国之君,是昏君、昏君!”
众人听到这话,立刻僵成化石。这……这她也敢骂?!
南宫策瞪着她的醉态,脸青了一半。
但她犹不知节制,继续指着他的鼻子道:“我对您太失望了!好,您不管,我管!”她脸蛋越来越红,酒精彻底发作了。
“你如何管?”南宫策的周身己是阴风阵阵。
“我……我自己……自己上京去!”她舌头是怎么了,怎么结巴得这历严重?
“上京去做什么呢?”他冷讥问。
“园、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我拿剪子去抵抗临南王……”
这不是在说笑话吗?众人见她喝醉说疯话,要不是太过惊惧太上皇的怒气,早放声大笑了。
“胡闹!”南宫策一脸阴霾。
“我说真的,您不管,我……我管,我就要管!”话说完,人已软趴趴的倒进他的怀里,但不巧,她头一偏,磕上桌角,额头马上红肿了一块。
众人见状,跟着惊险的“啊”了一声,这时南宫策的脸上已是横眉竖目了。
他狠狠瞪向众人。“这混帐酒是谁上贡的?”
众人心惊。这是迁怒了!
“长沙特产,这是众人集体……孝敬的。”张英发代表众人颤声发言。
“传朕的旨意,长沙禁酒三个月,尤其是这桂冠酒,不准再上贡!”
响天大日他大发雷霆,吓得众人伏地。这桂冠美酒怕是从此成绝响了。
“你说什么,那女人留书上京去了?!”
翌日,御书房里南宫策怒目咬牙。
春风姑姑紧张得跪地请罪。“奴婢该死,以为晨起小姐还在宿醉,所以松了心……”
南宫策目光如炬,显已怒极。“这女人说真的,真的就给朕跑去京城!”
“太上皇,小姐走不久,应该还来得及追回的。”李三重打颤的建议。
他双眸狠戾的瞥过,李三重立刻僵化。
“要人给朕好生照看着,别出意外,不然——”后头的话没说,但众人已全身阴寒发毛。
第十五章 前世冤家(1)
“心……心愿,您的心愿是什么?”
“朕的愿望是日日都能逗虫,直到七十,少一天都不成!”
“您该……该不会就是我前世那个冤家吧?”
“怎么不是呢?若不是,朕又怎能让你气得内伤。”
月黑风紧,谢红花缩着身子,冒着冷风赶路,可这天候实在太寒了,她边走边呵气,手还是冻僵了。
她满心苍凉,泪光闪闪。其实以她的力量,到京城根本无用,如何能阻止临南王攻京呢?
她只是找个理由离开长沙罢了,因为她发现,当别人替身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同时她也认清,除非那男人自己良心发现,否则她也救不了安仪公主的,而安仪公主更只会误会她居心不良,对她态度更加恶劣。
与其留在离宫,日日面对他与安仪公主,让自己难受,还不如离开,反正她现在未受封任何身分,离开应该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波,那男人顶多是生气,但有安仪公主在他身边,他对她的离去不会太介意的。
她寒心酸鼻。走后才发现对他有多不舍,可当替身好苦,她根本无法忍受……
寒风像尖刀,扬得她脸颊刺痛,尤其眼泪被风一吹,留下的水痕更是冻得她脸颊出现一条条的红痕。
正哭得梨花带泪时,忽然,眉头上多出一件狐毛厚披,她讶然转身——“李公公?!”
“小姐,这怀炉您抱着,可祛寒。”连春风姑姑也来了。
“你们?!”她吃惊错愕。倘若这两人都追来了,那么,那男人不就也……
李三重苦着脸对她点了头,手往后一比,一辆“俭朴”的马车出现了,说俭朴是与銮驾相比,但比之一般富户的坐乘又要奢华多了,而这马车里的人,若不意外的话——
“上车!”里头响起她熟悉的、干净的、带着专断的嗓音。
谢红花心头一抽。真是他!
“您怎么可能亲自追来?”安仪公主在离宫,他竟舍下她追来了?!
“朕的小虫子跑了,朕不亲自来抓,抓得回来吗?还不上来!”他口气恶劣至极。这连夜抓虫,当真令他不爽到极点。
她吓得将刚披上的狐毛厚披抖落地。
春风姑姑见状,上前拾起,再要为她披上,马车里的男人已黑着脸跨出来了,他没穿龙袍,身上仅着一件质料上等的银白锦袍,见她双唇冻紫,那神情直比寒风还尖利。
拿过春风姑姑手中的狐毛厚披,他亲自帮她披上。“亏你这世的身子骨不错,你就非要搞坏不可吗?再敢虐待这身子,别怪朕狠心,这咒铁定是下得更猛,就干脆让你的厄运到底,生生世世别想转运!”他气急败坏的说。
她愕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这世的厄运跟他有关吗?他为何这么说?
“朕的意思是,你若再不安分,毁了朕的心愿,朕不会与你善罢罢休!”他恨恨的道。
“心……心愿,您的心愿是什么?”
自是与她白头借老,这世她若敢擅自毁坏身子,又早他一步终了,这回事情大了,他不搅得这天地四分五裂才怪!
“朕的愿望是日日都能逗虫,直到七十,少一天都不成!”
这不是要整她整到七十岁吗?那她不是惨了?!
“您该……该不会就是我前世那个冤家吧?”她忍不住随口猜测。
南宫策阴冷含笑。“怎么不是呢?若不是,朕又怎能让你气得内伤。”
她眼睛越睁越大。“真是您?!”不会这么准吧?
“没错,就是朕,否则你以为朕何以对你百般包容,这可不符合朕的性子。”
谢红花惊得说不出话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的问:“那术士曾言这世可能……真教我遇见了?!可是不对呀,为什么你记得我,我却不记得你?”
“你还敢提,区区几碗孟婆汤便教你忘了朕、忘了一切,朕还没跟你算这笔帐呢!”他说着已拉她进马车,车里点有煤灯,瞧清她脸上有冻红的泪痕,一股怒气又起。“李三重,生座暖炉进来。”抓过她的手,竟是往他温热的内襟去,她冰冻的掌心就狠狠地贴在他胸口上,冻得他也皱紧眉头,但暖流却立即流入她掌心,登时让她不再冷得发抖。
“您就是害我这辈子都得穿红裳的人?”她尚处在震惊中,一激动,他衣襟里的双手就握成拳头。
“嗯。”他将她的拳头压平,重新让冰冷的掌心贴着他取暖。
“是您……居然是您?!”她依旧不可置信。
“知道是朕后,就该记起过去,尤其是朕如何虐待你的事。”他不满她未能善待自己的身子,刻意恶狠的说。
“啊?!”她一惊,手就要抽回,他按住不让她抽离,执意给暖。
此时李三重送进暖炉,见两人姿势亲昵,但气氛骇人,放下暖炉,不敢多待,急忙要退出。
“李三重,快找地方投宿!”南宫策恶声吩咐。
“是。”他不敢多瞧,应声后,快速缩头。
谢红花在客栈的床上醒过来,发觉自己的头枕在男人的胸膛上,四肢蜷缩紧偎着他,就这样舒服又温暖的睡了一觉。
昨晚他将她带至客栈后,差人搬来热水,将她丢进热水里泡暖了才让她出来,之后押着她上床,不再与她说上半句话,抱着她一觉到天亮。
这会醒了,见他仍阖目睡着,不禁失神起来。这张脸俊逸中带着浓浓的邪煞之气,但这人只有在一开始给过她苦头吃,之后却不曾伤害过她分毫。
而他说他是她前世的冤家,听他的意思,他们似乎是一对恋人,那么他为何要诅咒她,令她生生世世灾厄缠身?
莫非她辜负了他,害得他抑郁而终,才教他由爱生恨?
但他又待她极好,还是……这是因为安仪公主的关系?
想来他待她好,完全是因为她某些地方与安仪公主相似罢了。
思及此,她神色又黯然了。
“大清早皱什么眉?”男人睡醒了问。
她哀怨地睐他一眼,精神依旧委顿。“为什么投宿客栈,不直接回离宫?”她幽幽的问起别的事。
见她无精打采的,他拢了眉。“你不是要上京,这不就如你的愿了。”
“您愿意上京了?”她眼眸倏然大亮。
瞧她来了精神,他嘴角也不禁上扬了些,“去一趟也好,正好看热闹。”
“看热闹?您回去是解决国难,看什么热闹?”
南宫策脸上漾着讽笑。“为什么不?是你要朕来的,这热闹你也瞧得到!”他恶笑着,一副就是看戏的模样。
她气得握起粉拳,实在很想捶向他的胸口,可惜胆子不大,拳头没敢落下,索性着恼的下床,不愿再与他做无谓的纠缠。
但身子才移动,就又被拉着跌回他胸膛上去,长长的乌丝散落他的胸前,她朱唇微张,睁着大眼的俯视他,这姿态勾勒出一幅绝美画作,他眸色转深,眼底流露出她熟悉的欲望。
她脸庞蓦然翻红。“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您真是我几世前的冤家,就是我的仇人。”
“仇人?”
“对,您是害我倒霉多世的仇人,我怎么还能与您……与您那个?!”她越说小脸越红。
“你怎么不说,是朕被你坑了,害得朕有志难伸,在怨恨中度完前世的?”
谢红花讶然。“我真害过你?”
南宫策颔首。“这祸害可深了。”他苦笑。他为她神伤的程度,想必连老天都感到意外吧!
“那再次遇见我,您……您想报仇吗?”她不安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