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不够。”
“那你想要多少?”
“三千万现金,一次付清。我不要每个月可怜巴巴地向你伸手,等你施舍,还有你在台北、台中、嘉义那三栋别墅,都要给我。另外,你答应开一家美容院给我,不能食言。”
韩维森气过头,反而想笑。
“这么离谱的条件,你以为我会答应?”除非他撞坏脑袋了。
“如果你不答应,你就别想再见薇薇。”
“薇薇也是我女儿,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她?”
“就凭薇薇长这么大,你没参加过她一回家长会、没喂她吃过一顿饭、没陪她去过一间游乐园……韩维森,你以为孩子只要生出来,就会自己长大吗?若非我将你的照片放在客厅,天天告诉薇薇那时爸爸,孩子连你是谁都认不出来!”
韩维森努力地深呼吸,情绪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捏碎。
他知道自己错过很多东西,但他不是故意的。父亲突然过世,留下大笔债务,他不得不放弃升学,到台北半工半读。工作忙碌还得兼顾课业,他每天只有不到四个小时可以休息。
他和婉婷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不懂得交往为何物的小情侣,每天只期待偶尔交错的眼神,便觉得甜蜜。
后来他去当兵,婉婷也没兵变,他们终于正式交往。
退伍后,他看出公司在台湾前途堪忧,便想到大陆闯一闯,婉婷支持他。她说:“你一定会成功。”
所以,当他在大陆撞得满头包时,就告诉自己,有婉婷的支持,他什么都不怕。
岁月匆匆,他终于还清债务,二十五岁时,事业稍上轨道,他便向她求婚。他发誓,要让她一辈子幸福快乐。
但结果……
“婉婷,我承认我有所疏忽,可……我们认识七年、结婚九年……一切就这样完了吗?”
“所以呢?你想复合?韩维森,你疯了?你忘了你妈说的,再跟我在一起,你的绿帽都堆到可以开百货公司了……”电话中的声音是尖锐中带着哭泣。
韩维森胸口一痛,宛如火烧。是不是一段关系的结束,一定要以互相伤害作为结果?
如果婉婷的最终目的是看他痛苦,那么她做到了。
“怎么不说话?”她抽噎着,吼得更大声。“不要假惺惺了,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老婆外遇的!你也一样!就算你真是心胸宽阔到傻了,我也不愿再回那个地狱!”
“那是我们的家——”
“对我而言,那里比十八层地狱更可怕……韩维森,结束吧!我受不了……你……倘若欧尼对我还有一丝感觉,请你放开我,让我自由……"
他无法相信,自己费尽心思维护的家,在她心里竟如此不堪。这一刻,他真的想哭,他的家又要散了,就像当年爸爸突然去世,留下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一样……
他到底为什么拼命?他想要家想要有人陪,他厌恶孤单寂寞的滋味。
可不管他怎么努力,他的梦想都不会实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挂上电话,他受够了这一切,婉婷想结束,就结束吧!
他倚靠在墙壁上,慢慢地滑坐下去,三十四年来的人生在脑海里一一回放,又被他一一打碎。
原来有些努力是没有意义的,很多拼命,换来的只有痛苦。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知道,早些放弃。
好累……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休息一下?
第2章(2)
封妍拿着车钥匙,站在停车场边,一脸尴尬。
传来的声响证明韩维森正在进行某些私人的对话……她知道韩维森正在办离婚。
韩母捉到媳妇通奸的事,全村上下,包括已经搬家的都从各式各样的管道中,得到精彩的八卦无数。
大家都骂洪婉婷下贱,韩维森对她这么好,赚的每一分钱都交给她,买房买车也登记在她名下,长得又帅,这样的好老公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她居然出轨,脑袋进水了。
封妍也替韩维森可惜。九年的婚姻是一段就算结束了,也抹灭不掉的感情。
她想到妹夫,他对妹妹也算情深意重,但妹妹过世不到一年,他便再婚了。
她能理解,却对所谓的天长地久产生疑问。
感情归根究底就是一个”缘”,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变的“缘”……她想得出神。
“封妍!”一个诧异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怔愣地抬头,看见韩维森眼眶微红,她张嘴想说什么安慰他,却发现,身为外人的自己对他的家务事,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那……我领了药,连你的……我也领了……”她甩甩车钥匙。“我正准备回家。”
他不知道她在这里站多久、听见了什么,但她的装傻却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想跟谁讨论自己的婚姻,不管对方是他的亲人、朋友家、同事……他都不想谈。
但很多人知道他的事之后,都很同情,他们时时刻刻想安慰他,他心里感激,却有种奇怪的受伤感。
“老大,这是你的。”她把一袋药递给他。“那……我晚上还要做饭,先走了,拜拜!”她走进停车场,来到自己的摩托车旁边。
“等一下。”他追过来,边掏钱边问:“这多少钱?”
“不必了,老大,才四十块。你不是要请唱歌吗?那时候再让你补回来。”
“那就谢了!”他笑了,眼底的阴霾虽然未散,至少不再增加。
“不客气。”封妍跨上摩托车,与他挥手道别。
这是,韩维森也上了自己的宾士,正准备发动车子,手机又开始震动。他一僵。又是婉婷吧?或许是打来骂他挂她电话的,但那也是他的错,逃避不了。
他叹了口长气,才接通手机,原来是那个餐厅服务生,打来通知他KTV约好了,晚上七点见。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帮小子,一说到玩,每一个行动都比飞还快。”
“因为是老大请客啊!爬也要爬去。”由此可见众人对韩维森的爱戴。
“得了吧,哄我也不会有糖吃。”韩维森笑了。“晚上见吧!”
他挂了电话,便看见手机上的全家福……说是全家福,其实是他和婉婷的结婚照。正如婉婷说的,他一直忙得没时间陪女儿,也许他给薇薇吃最好、用最好,但他和薇薇连张合照都没有。
婉婷知道,便将三人的照片用电脑合成为一张,送给他。这是他最心爱的宝贝。
婉婷说,没有男人能接受出过轨的女人。但如果是为了家庭完整、为了女儿,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的心又开始痛了,颤着手拨电话。他还想问婉婷,重新开始好不好?他做错的每一件事,他都愿意改。
但电话每次一响,就被接通,又立刻挂掉,如此三回。韩维森知道,婉婷是在报复他刚才挂电话的行为。
他发简讯给她,向她道歉。
三分钟后,他收到一封简讯——韩维森,你去死。
韩维森闭上眼睛,用力捶一下方向盘。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手快地按掉电话?多少年了,他急躁的性子还是没变。
“可恶!”
这时,电话又震动了,是母亲打来的,跟他抱怨上午去看孙女,却被婉婷拦住。
母亲要他跟婉婷打官司,告死那坏女人,竟敢偷汉子又藏了韩家的宝贝孙女,该让她坐一辈子牢才对。
韩维森耐心地哄着母亲,他语调平和,只有眼里波涛汹涌。
他实在不明白,母亲跟婉婷有没有住在一起,为何还是处不好?婉婷真的要拿孩子当作谈判的筹码吗?她为了钱不择手段吗?她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婉婷了?
婉婷唯一没变的,大概只剩下对他的了解吧?她要求的赡养费恰好是他全部财产的八成,既不会让他完蛋,却将他打回原形,重新开始。
这要说她聪明,还是心狠?
“妈,我知道了,我会处理,你别太生气……是,我明白,你放心……我懂,我会做得很好,是……好,妈,再见……”韩维森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劝慰了母亲,挂掉电话。
同时,手机发出哗一声,没电了。这是今天发生的唯一好事。
母亲居然想告婉婷,然后大家一起作证,让薇薇接受一堆莫名其妙人的问题,但她才几岁?他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心痛。他绝不让女儿面临那种痛苦。
他把电话扔到后座,再也不理会它。
晚上八点半,封妍进入KTV包厢。是韩维森借了KTV的电话通知她地点时间。
但她要煮饭,还要带豆豆洗澡,所以拖到八点半才到,结果一进去……可恶,这些人都快喝挂了!
她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全是邻居。最熟的事韩维森和那个服务生,因为上午才见过。
她走到韩维森身边,他傻乎乎地对她笑。
看起来他就算没完全醉,也醉的八成,否则他不会笑得这样“天真可爱”。上帝啊,他脸红的模样比他家豆豆还要无邪……她努力压下妄动的心思。
“老大。”她阻止他继续倒酒的手。“别喝了。”
“为什么不喝?”服务生凑过来道:“我们这是庆祝老大脱离婚姻的坟墓,以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干杯!”
顿时,十几只杯子一起举起来。
“祝老大早日把到正妹!”
“让那个偷汉子的女人也被人甩几次永远没人爱。”
“我们老大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定很快就能娶到新嫂子!”
“笨,见过鬼还不拍黑?以后我们出来玩,要本着三不原则,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嘿嘿嘿……这样才够爽。”
封妍听得脸都绿了。这群人是不是脑袋泡在酒里泡烂了?说这种话是想安慰韩维森,还是挖苦他?
倒是韩维森不动如山,持续地倒酒、喝酒、倒酒、喝酒……反正这些话他听了一下多,早就习惯了。
一开始,他还感激有人为自己抱不平,听得多了,忍不住想说,婉婷其实没那么差,婚姻里的事,一个铜板打不响,闹成这样,他和婉婷都有错。
但日复一日地听下来,他渐渐也麻痹了。他感谢大家对他的关怀。但对那些似是而非的批评与建议,就敬谢不敏了。
“老大,你放心,我们所有人都挺你!”服务生举着陈缙,正想倒进韩维森的怀里。
“够了!”封妍夺下酒瓶,怒道:“全部不行再喝,今天到此结束,散场!”
“你谁啊?管我们闲事?”所有人里,就数封妍的变化最大,不是每天见面的,多半认不出她。
“封妍。”她双手插腰,也有一番气势。
“没听过。”
“不对啊!有点耳熟……”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老大的跟屁虫!”
封妍脸一红,火更大了。“我就是跟屁虫,这样?我不只黏着老大,我还会告状,那么今天不听我的话,等老大清醒,我就跟他讲你们欺负我。”
“你几岁啊?干这种没品的事。”
“三十。有问题吗?”她扶着韩维森就走。幸好他还没醉死,摇摇晃晃,仍能跟上她的脚步。他们来到包厢门口,她不忘叮嘱一句:“今晚有喝酒的全部不允许开车,否则我也要告状。”
众人认不出形貌大变的封妍,但绝对忘不了那个特爱告状的跟屁虫。
重点是,老大很疼她,被她告状,十有八九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多多少少有些不满,可惜谁也没有勇气反抗。
封妍哼了声,搀着韩维森离开KTV。
第3章(1)
封妍本想送韩维森回家,但不愿一身酒气的进门,让他母亲担心。
最后,她陪着他坐在附近公园的凉亭里,等他酒醒。
韩维森是个豪爽的人,喜欢喝酒、来者不拒,但酒量不是很好,幸好他的自制力不错,才没有因为喝酒而误事。
可他今天心情不好,所以喝的有些多了。
她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喝醉。下午在停车场外,她听见了很多事。
她也想劝他,但以他的好人缘,想必各种劝慰的话他都听腻了,她也不是太聪明的人,说不出新意,想了又想,还是选择默默地陪着他。
虽然已是春天,但夜晚的风仍有一些凉意,封妍穿着T恤、薄外套,还是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韩维森听见了,便将身上的西装脱下来给她。
“其实你不必陪我,我坐一会儿就会回去。”“喔!”她真的冷。也不做作,接过西装便穿上。“等你冷了告诉我,我再把西装还你。”她说着,却没有离开,反而脱下鞋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韩维森扯扯嘴角。他的样子已经脆弱得让她担心吗?
不过封妍跟以前那个小女孩真的不一样了,她曾经那样依赖他,而今,她娇小削瘦,却有一副挺直的背脊,就像一个面对挑战的斗士。
这样的封妍让他惊奇,也有些嫉妒。岁月令她成长,却削弱了他的力量。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一热,一串莫名其妙的话就吐了出来。
“你该不会是怕我受不了打击自杀,所以要看着我吧?”
封妍愣了下,凝视他在黑夜中依然闪亮的眼,那迷人的风采像寒梅,越冷,绽放得越好。
这样的人怎么会去自杀?挫折只会成为他成长的养分,让他日渐美好。
“我妹妹死了。”她突然说。
他听过这件事,但时隔太久,他几乎忘了。“对不起,我——”
她摇头。“你误会了,我是想说,妹妹生病的那段时间,都我、妈妈和妹夫去轮流医院照顾她,有了阵子……大概是四年前吧,伯母出了车祸,右腿骨折,你还记得吗?”
“嗯。”但他不知道,他母亲车祸跟封妍妹妹的死能扯上什么关系?
“伯母车祸后跟我妹住在在同家医院。那时,我常看见婉婷姐背着大包小包的去看伯母……”说到一半,她笑着搔头。“你也知道,咱们这些眷村出来的,说好听点是团结,不管去哪里,都能互相帮助,说难听点是八卦,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所以我跟伯母、婉婷姐还满常一起聊天的。
后来伯母出院,每星期上医院复健,我总见婉婷姐一手扶着伯母,一手拎着奶粉、尿布,乱七八糟一堆东西,身上还背着薇薇,在医院一待就是两个小时。薇薇有时候闹脾气,吵得凶,每次她一哭,我跟婉婷姐就轮流抱着她在医院散步,从一楼走到顶楼再走下来……”
他隐约能理解,她想表达的是,婉婷曾经是个很好的老婆,她帮他照顾家庭、生儿育女,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冲刺事业。
他有今天的成就,不是因为韩维森个人有多了不起,而是他背后有一个为他付出的女人。
他想起了跟婉婷的初识,那时候他不只穷,还负债,婉婷没嫌弃他,还嫁给他,所以……
“其实是我忽略了婉婷,才让事情走到这步田地,全都是我的错。”他忍不住在封妍面前卸下心防,暴露出他从不为人知的脆弱,“我不想失去这个家……封妍,教教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份关系……我也想努力,可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我、我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