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找,把地全翻了都要找出来,不然你也不用回来了。”他不是人吗?出大乱子还在一旁闲逛。
被骂得很无辜的小厮低下头咕哝,来回医庐起码十来趟了,每回都得搬运数十捆药材,两肩和双手都磨破皮了,他累得像条狗,连提腿的力气都快没了。
可是他也不敢有一丝怠忽,即使两腿跑断了,用爬的也要爬出去找人,庄里能用的人不多了,他要不勤快些,恐怕会有更多人爬不起来,就此断气。
蓦地,他眼尖地瞟见两道人影踏月色而归,心中一喜地迎上前,久忍不坠的泪水居然夺眶而出。
“庄、庄主,你终于出现了,我……我们等你等得都快急白了发。”呜,呜……大伙儿有救了……
“哭什么哭,男儿流血不流泪,你志气长哪去?”丢他寄傲山庄的脸。
“我……我也不想哭呀!可是……”他一边用袖子抹泪,一边仍用力的嚎啕大哭。
他好害怕,差一点他就成了那些倒下的人之一,除了痛苦的呻吟外,一动也不能动。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倒给我说清楚……”咦!好重的药味,似乎从落夏院传来。
不待小厮说完,轻点足尖的风寄傲纵身一跃,掠风而过地循着味道而去,略沉的脸色布满风雨欲来的阴霾。
当他发觉庄内各院落未掌灯,一片漆黑时,当下就有不祥的预感,以他严厉的强硬作风,底下人岂敢偷懒不做事,除非不想要这门差事了。
所以他加快脚步踏入庄内,身形显得急促,而身后慢条斯理、似赏月揽幽的人儿则徐缓地踱着,不疾不徐的负手而行。
穿过回廊的风寄傲先闻到的不是浓呛的汤药,而是恶臭无比的血腥味,他看到平时在身边走动的下人和婢仆一个个躺卧在简陋的草席上,血色全无地只剩一息尚存。
他惊极了,无法相信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竟发生骤然巨变,他的仆人几乎全聚集在此。
“快帮忙点住他们的天门穴和气海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次他亏大了,怕是砸了招牌又要不到诊金。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离奇吐血?”而且蜷缩的模样犹如一头兽。
出手如疾雷,封点住两大穴位,穿梭人群的风寄傲以极快的身形来回,二十几道哀嚎连连的声音转为低呻,灰白的脸色与死人无异。
“中毒。”忙着救人的萧化赞只丢给他一句话,接着又推他去为中毒者运气祛毒。
“为何会中毒?”是菜蔬出了问题,还是有人下毒?
萧化赞不耐烦地挥挥手要他滚开,别挡他的路。“我哪晓得,用过午膳后不久就发作了,我怀疑是饭菜里被人渗入了毒。”
唯有膳食才会让人毫无防备,厨房里掌厨的就那几人,大家熟到不能再熟,谁会想到竞有恶毒之人在里头动手脚,连累了所有人。
放饭时间一到就去取食的人全有事,而出外末归,或是忙得没空进食的则逃过一劫,因此他敢肯定毒下在饭菜里。
“查出是什么毒了吗?有没有办法可解?”可恶,竟趁他不在时下手。
“目前还查不出下的是何种毒,我只能尽量避免毒素扩散到五脏六腑。”就算救得回来,日后伯也是药罐不离身。
风寄傲一急,放声痛斥,“亏你空有神医之名却浪得虚名,‘抢阎罗’的尊称可以废了。”
微顿的萧化赞回身一瞪,冷冷地说道:“我原谅你情急之下的失言,不要有下一次。”
神医也是人,不是神,他只有两只手一颗脑袋,并非三头六臂,能力有限,他已经竭尽心力和阎王抢人,虽然成效不大,一时半刻还没法子解毒,但起码他尽力了,在危急时刻及时伸出援手,将只剩下一口气的人从鬼门关前拉回。
不像某人在紧要关头还偕美出游,清心惬意地花前月下,浑然不知歹毒的魔掌已伸向寄傲山庄,意图谋害全山庄的人。
“抱歉,我不该迁怒于你。”拧着眉,风寄傲凛然地致歉。
“哼!”没诚意,真要有心就先送上千两黄金,也许他还会觉得这个朋友值得深交。
“玉蒲和娉婷没事吧?”扫过眼前的中毒者,他忽觉少了两人。
“小蒲团膳前的糕点吃多了,午膳用得少,因此中毒不深,而万姑娘则因没胃口吃不下而逃过一劫,正在唤秋阁照顾小丫头。”其它人则都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个倒下,可想而知他的压力有多大。
可是有人关心他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吗?一见面就是一阵痛骂和诽议,想想还真是鼻酸,他平时做人应该下差吧!为什么会无人嘘寒问暖呢?
“她们没出事我就放心了。”不然他无法向死去的奶娘和任性的师父交代。
“哼!你放心得太早了吧!这些人还不晓得救下救得成,要是没能解开他们身上的毒,恐怕连咱们的小侠女也要赔上一条命。”这毒来得凶呀!十分歹毒。
“什么,这么严重?!”玉蒲是好动了些、爱惹是生非,但要是她不在了,这庄院会冷清许多。
抹去额上的汗水,萧化赞连换数盆血水。“你瞧见我脸上有任何说笑的痕迹吗?”
嘴一抿,放下庄主身段的风寄傲为下人们放血驱毒。“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我即刻命人去取。”
“包括你那颗要命的珠子吗?”萧化赞问道,眼中并无一丝佻色。
“你认为是它惹来的祸事。”他一点即通,相交多年的默契不需要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交会。
“八九不离十。”想抢珠的人不在少数。
“而且那颗珠子据说有治百病、祛百毒的疗效,甚至可以起死回生,下毒的人大概是想看你是不是真的拥有‘吉祥宝珠’,和它是否如传说中那般神奇。”
其实萧化赞也想一睹宝珠的神奇功效,能让人锲而不舍地为它生、为它死,为它不惜泯灭天良也要夺到手。
“对方或许正在暗中观察,等待我从藏匿处取出珠子,伺机在救治当中下手行抢,而不管最后会不会得手,他们都能确定宝珠在我身上。”他的仇人也将现身,为当年的失手重新布局。
“没错,所以……你要救人还是报仇?”最后的结果取决于他的决定。
想救人得预防被抢,不救又说不过去,尤其宝珠的神效没人见过,要是施救过程出了差池,当年的风宅惨案有可能再现。
如果还要兼顾报仇雪恨,那就棘手多了,能下这般阴狠的毒手定非简单人物,他们若低估对手的实力,伤亡会比想象中更为惨烈。
风寄傲低忖了片刻,眼一拾露出寒戾。“两者并进。”
“两者并进?”萧化赞一愕,冷抽了口气。“喂!兄弟,你真要拿命来玩呀!”
他可不可以先去避避风头,等事后再来收尸……呃,呸!呸!呸!是来恭贺好友大仇得报,终于能手刀仇人。
“我的命本来就是偷来的。”现在不过是还回去。
“你还真看得开……”他不免嘀咕的看看他的病人,目光倏地一利。“师兄,她在干什么?”
“你是指谁……莲儿,住手。”皆目一惊的风寄傲一移身,迅地攫住纤纤柔荑。
腥臭的黑血中隐约可见小小的紫花形状,凑近嗅闻其味的青莲忽被拉开,落入男子的胸膛,她抬起头,不解其意。
“傲,你在怕什么?”她只是看一看而已,不打算插手。
“血中有毒。”搂着她退开,他的面色有着惊恐的慌乱。
朱唇轻扬,笑得极媚,“绛珠草的毒伤不了我,它是仙界之物。”
但,它为何会流落人间呢?
第八章
“绛珠草?!”
青莲从未像此时这般后悔过,连神兽辟邪都忍不住要翻白眼,下凡一十四载未曾对人间事感过兴趣,唯一的一次失言却让她想大喊救命,回复本身,植入水中。
绛珠草原是天上仙物,植于瑶池金母的花园中,由善草童子负责照料,一十八年才由幼苗长成株,耗时百年才能开出一朵金中带紫的嫩蕊花儿。
在仙界,它是一种良药,能养气去热、补虚损、活血化瘀、解郁安神,功能十分神奇,一帖见效,仙人们常拿它来泡茶。然而对人类而言,它却是种剧毒。
“你既知毒名就该晓得医治方法,请你明白告知勿藏私,这些中毒者还需药引医治,你不会忍心看他们毒发而亡吧!”
萧化赞苦口婆心的劝道,难得的严肃让他少了轻浮之色,医者的大度显露无遗。
“一个人有其既定的命运,非我一己之力所能扭转,若这是他们该受的磨难,我亦无能为力。”擅改罗盘,天纲大乱。
“不去尽心怎知无能为力?至少你要告诉我怎么解毒吧!让我们想办法解决。”坐困愁城绝不是良策,早日破解才是正道。
纤指点着额,状似头疼,“就算告诉你如何解毒,你也拿不到落日花……”
唉!她怎么又多事了,不该说的话又脱口而出。青莲苦恼地颦起眉,差点学起人咳声叹气。
“落日花?”萧化赞倏地两眼发亮,像寻到一线生机般喜出望外。
“不要过于兴奋,你们根本拿不到这味药引,它并非俗物。”说了也是白说,令人空欢喜一场。
“噫!你别尽泼冷水,说出来合计合计总好过一筹莫展,还有一丝希望就不可以放弃,不努力就撒手不管,岂不有负大伙儿的殷切期盼?”大家的命就等着她来救了。
青莲看了一张张面如灰土的脸,苦笑地垂下眉,“命该如此,也只好请他们含笑归土。”
“含笑归土……”闻言,萧化赞气得粗了脖子。“你怎能这么冷淡,说得事不关己,他们虽然没有服侍过你,好歹也为你送过茶水,你忍心见死不救?”
可恶,可恶,明明长得天仙姿容,却毫无慈悲之心,貌美而心恶,见着有难之人竟漠然视之,不伸援手便罢,还诅咒他们早些归阴,实在令人心寒。
行医多年,他向来自认医术高明,无不可医治之重病,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直到今日他才知自己过去太狂妄了。
“不舍也得舍,这是你们凡人该经历的苦难,我……”她若插手会触犯天条。
“等等,你说我们‘凡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凡人?”捉到语病的萧化赞扬声一喝,打断青莲未竟之语。
细微地叹了口气,她低头不语,多说多错,不如默然以对。
“不会让小蒲团说中了吧!你是狐狸之类的妖物?哎呀!谁偷袭我?”有鬼,他撞见脏东西了。
萧化赞抚着肩头呼痛,抬眼寻找凶手,他看向满脸不豫的风寄傲,顿时泄气的瘫坐在椅子。
“莲儿已告知你解毒的方式,你不要再缠着她不放,只要肯撒下重金还怕没人送上门吗?”风寄傲认为万物皆有价,有银子就可以购得。
被美色所惑的昏君!他一哼。“重要的是来不来得及赶上最后一刻,不是每个人都有命拖上一年半载,最贪嘴的小狗子已经去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陆陆续续毒发身亡的人会持续增加,如果再一直拖下去,恐怕没一个活得成。
“什么,有人死了?!”风寄傲一惊,眼中流露难以置信的骇意。
他想到十几年前的惨案,那一夜血流成河、哀鸿遍野,一个个从小看他长大的老仆家奴躺在血泊之中,他们伸直了手臂仍想活下去,但是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手,两眼圆睁地瞪向苍天,死不瞑目的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恶事,竟会惨遭意料不到的横祸。
他无法忍受可怕的噩梦一再重复,一次的打击就足以令人肝肠寸断、愤世嫉俗,若再来一回,他怎么能无愧于心?
“若是未能及时解毒,恐怕连小蒲团的命也保不住。”萧化赞语气沉重的说道,脸上有少见的疲惫。
“玉蒲她……”神色困乏的风寄傲陷入焦躁的状态,他手握拳地散发阴鸷气息。
“莲儿,落日花生长在何处?我亲自去取。”
“绛珠草乃天上仙草,而落日花亦是仙界宝花,除非你们有飞天的茅山道术,否则……”她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既是天上之物又岂会流落凡问?那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医毒不分家,有毒必有其解。
“这点我就不清楚了,王母娘娘园中的花草一向严防遗失,我下来的时候并未听闻有仙草遗落人间。”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下来?”
她的低语不意飘入内功深厚的两人耳中,他们的面色微变,互视一眼,交换着诧异和狐疑眼神,心中疑惑地又看向一脸困惑的青莲。
她到底是谁?
“啊!什么?”她不会又说漏嘴了吧!看他们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没什么,我们是想,有绛珠草之处必有落日花,它们既是相生相克,必也相生相依,不然制毒者何来解药解毒?”对方总要留一手以防万一。
“嗯!不无可能……”咦,等一下,她干么跟着回应?“等等,你们不能把希望放在我身上,我不能出手帮忙……”
她还没说完,风寄傲立即明了了一件事。
“你是说你有能力救人却不愿救?”是这意思吗?非不能而是不愿?
“……”她难以启齿,避看他带责的眼。
偷仙花的罪名不小,轻则打回原形,重新修炼,重则冰牢千年,受尽寒霜之苦,两者她都畏之惧之,绝无轻涉之意。
“能不能救,我只要你一句话。”
青莲幽然一喟,螓首一点。“如果我被捉回去绝对是你的错,我已经避免使用仙……道法。”
下凡以后,因恐泄露行踪,她一直以凡人身份出现,尽量不贪方便而广施仙法,以免让四下巡守的天兵天将发现她私下凡问。
因此她也告诫净水、瓶儿她们少用法术,若其中一人被逮,其它人也休想逃得过,一并铁炼缠身,送至天帝面前受裁罚。
“谁要捉你?”一听她会被捉,风寄傲的神情为之紧绷,微露讶色。
看着令自己动心男子的面容,她惨淡一笑,“我说过我留不久的,你还记得吧!”
“莲儿……”一时间,风寄傲竟有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慌。
“天不让我留,我就留不住,你要试着忘了我,我们毕竟……立场不同。”仙和凡人如何相恋?
青莲从不晓得心会这么痛,一想到分离之日在即,她一向淡漠的心竟会如此不舍,像万蚁钻动般难受。
人在身边她已经难过得不知所措了,若是相隔两地再无法相见,只怕她会痛得更加难以自己,相思难断地为情爱而苦。
早知不动情就好了,如今也不会为情所困,彷徨无措失了平静,让缠如乱麻的情丝裹住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