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做最后的冲刺,一跳跳到半空中,得意洋洋地滥送热爱能量。天气好心情就好,周雨清愉快地跟在主角后面走下堤坝,追到他们前面去拍正面,镜头一对准男主角的脸,她差点“啊”出声来,原来是他啊——这三年多来,不知他的女朋友换了几茬?唉——年年岁岁景依旧,岁岁年年人不同。想那么多做什么?现在是工作,不能感情用事,要投入!要投入!
黄逸和刘薇有说有笑地进酒楼去喝早茶,言谈举止间情意绵绵,周雨清趁拍摄间隙想去解决一下肚皮问题,黄逸却请她和他们一起坐,还为她叫吃的东西,刘薇也说:“吃点东西再拍吧,我们会在这里呆一会儿的。”周雨清坐下来,不声不响地很快把东西吃完,看得两位主角直发呆,周雨清道声谢,预备离开桌子,黄逸适时地把餐巾递过来,周雨清再次道谢,拿餐巾在唇上按了按,离席重新扛起摄影机。
周雨清的吃相又勾起黄逸的回忆,那次的生日派对上,她握着风铃的手走进来,不惶恐、不局促,眼光越过人丛直直地落在他脸上,不躲闪、不羞涩,直让他怀疑她是不是把他当做个潇洒的异性来看待。
她没有靠近,站在几步之外,又露出那种深思的神色。他真想问她她发现了什么值得她想了又想的事情。他没想到她会来,意外之余还很高兴,遗忘的深潭里的东西统统冒出来,鲜活地和眼前的她重叠在一起。原来,她不是那么容易被忘记的女孩。他准备对她说些动听的话,没想到她的反应出奇敏锐,一下把他要说的话都堵回去,他感觉自己像个傻瓜,手指蠢蠢欲动地想要掐上她的脖子。她离开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正是为了这眼神,他追了出去,但风铃的眼泪又迫使他停下脚步,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忽然间,他看到那女孩像小狗一样啃食蛋糕,那模样十分可笑,那一刻,他呆住了,直到她们跑开了他才笑起来。如果有机会再遇见她,他一定追她,这想法从心底冒出来,向四肢百骸扩散。唉——谁想得到呢,她迟迟没再出现,一年又一年,他只好把这想法束之高阁,如今猛然撞上了,他赶紧从高阁中把想法翻出来,拍拍灰来看,恩。不但没过期,还愈陈愈香呢。
“你怎么又发呆了?”刘薇问,“真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秘密。”
“秘密?你是个神秘的男人。让人琢磨不透.你有一身的秘密,却一个都不肯告诉我,我讨厌你这一点有喜欢你这一点,你还就是这一点叫我着迷呢。”
“为了吸引女孩子的注意,我会装出深沉的样子。”
“喜欢我也是装的吗?”
“不用装。喜欢就是喜欢,我从不勉强自己。”
刘薇笑了。
吃过早茶,他们去逛街,在石头记里买了块漂亮的价格不菲的石头,黄逸轻柔地替她挂上脖子,刘薇陶醉而且幸福,但是才出门,她忽然哭了,抽抽搭搭的,肩头一耸一耸,很娇弱很无助。周雨清赶紧把镜头收了,直觉告诉她这个镜头必须省略。黄逸无言地拥她入怀,哄孩子似的哄她。周雨清不期然地想起一句歌词: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以前的风铃是这样,现在的刘薇也是这样,以后还会有谁会这样呢?所以说嘛,黄逸是个残酷的男人。她傻呆呆地站在一边瞧着他们俩个,过往行人也投来诧异的眼神。”
“你怎么可以这么镇定?”刘薇哭着问,“我就要走了,就要嫁给别人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有,”黄逸更紧地抱住她,“祝你幸福!”
“为什么对我说这个?”刘薇疯了似的捶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黄逸抓住她,直至她平静下来,然后温言细语地对她说:“我不适合你,他才能为了你付出全部的热情,你好好好珍惜。”
“对不起!”刘薇离开他的怀抱,擦去眼泪,“是我强求了,不怪你,开始就知道结果还要奢望,是我不对。送我回家好吗?”
“好。”
刘薇朝向呆若木鸡的周雨清,红着眼睛说:“来吧,我们继续。”
刘薇的家很漂亮,有露天泳池和花园,花园里已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阳光遍洒,暖洋洋的,周雨清出了一身汗,丢开外套更用心地拍摄,黄逸和刘薇也只穿了绒线衫,在泳池边喝酒,刘薇又是开心的样子,高举着酒杯跳舞,黄逸击掌欢歌,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周雨清绕着池畔游走,从不同的角度捕捉美感,刘薇忽然大声问她:“你谈过恋爱吗?”
周雨清短促地回答:“谈过。”
“很浪漫吗?”
“很开心。”
“现在还在谈吗?”
“结束了。”
“为什么?”
唉——好像跑题了。周雨清泄气地放下摄影机,说:“十六岁,我们都不懂感情。”
黄逸和刘薇都笑了,刘薇说:“你真有趣,跟你说话心情舒畅了不少。”
“我很荣幸。”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只要我能回答。”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随缘。”周雨清又扛起摄影机拍她喋喋不休的嘴。
刘薇凑近镜头,眨一下睫毛浓密的眼睛,接着问:“我爱的人不肯娶我,爱我的人向我求婚,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周雨清答非所问:“你真幸运,既有你爱的人又有爱你的人。”
刘薇追问:“你会选谁?”
周雨清不假思索地回答:“什么真实就抓什么。”语气平淡中透着认真。
刘薇愣住,慢慢后退,周雨清追着拍她的表情特写。刘薇回头看一眼黄逸,转回头时笑容灿烂,对着镜头做了个飞吻:“谢谢你!”
她说完,伸长手臂在周雨清脸颊上轻轻拍了拍。
周雨清镜头一晃,对牢黄逸,恶作剧地问:“作为当事人你有什么感想吗?”
黄逸笑容可掬地回答:“看来女人和女人更容易沟通。”
周雨清脱口说到:“你只会让女人和女人成为敌人。”
黄逸抬高眉毛,故做吃惊地问:“你很了解我吗?”
周雨清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说:“你只有这一点才肯让人了解。”
黄逸笑容加深:“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啊,怎么拍着拍着就走样了,第一单生意可不能搞砸啊。周雨清话锋一转:“你应该为刘薇和她真实的幸福祝福。”
“阿门,”黄逸手抚胸口,垂下头。“我衷心为他们祈祷。”
“你这个讨厌的家伙!”刘薇把他推出镜头。他站立不稳,差点跌进泳池。
“你谋杀啊!”他笑声飞扬。
刘薇叉起腰,说:“对,杀了你一定有很多人拍手称快。”
“这才像你。”
“我不拍了。”刘薇对周雨清说,说得周雨清一惊一乍的,刘薇解释:“拍影碟留念本来是说着玩的,他一听马上就反对,还说了一大堆老套的大道理,我跟他赌气,非要他拍,”她抚了抚头发,“现在,我想通了,我不拍了,你放心,钱我会照付,拍出的东西你就当垃圾处理好了。”
黄逸摇头感叹:“天下最善变的就是女人的心,前一刻说你是宝贝,后一刻当你是垃圾。”
刘薇反击:“最善变的是你的心。”
“你总算看清我的真面目了。”
“我早就看清了。”刘薇骄傲地仰起下颌,“不晚,还来得及。”
黄逸的笑容不变:“说实话,我有点伤心。”“我不会再当傻瓜了。”刘薇喊完,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扭开脸,端起两杯酒,递一杯给黄逸,说:“为我彻底摆脱你干杯!”
俩人含笑一饮而尽。“都结束了。”刘薇朝向镜头说。
周雨清长舒一口气。总算都拍下来了,一秒都没错过,这段很精彩。她收冶好摄影机,对刘薇说:“碟片你还是留下来吧,我会把它处理成一个小故事,无害的每个人都可以接受的小故事,会很有趣。”
刘薇想了一会儿,点头接受。
黄逸说:“我也要。”
刘薇小母狮似的逼近他,咄咄逼人地问:“你不是不要吗?你不是怕我不能从你的影响中解脱出来吗?你不是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别为将来留下后遗症吗?”
“我说错了吗?”黄逸摊开双手,“分摊一半佣金。”
“成交。”刘薇立刻变得温婉可人,“明天我就要到我未婚夫那里去了,碟片做好你替我寄过去。”
“好的,走前记得把邮寄费先付给我。”
“好啊,只要你快得过飞机。”
周雨清没兴趣听他们辩论,她不客气地插进一句:“我先走了,周三下午可以完工,付清余款就可以拿走碟片了。”
黄逸对刘薇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送送她。”
刘薇了然地点头:“你去吧,薄情寡意的人。”
黄逸做个揖:“多谢小姐成全,小生告辞了。”他抬起头,周雨清已从泳池另一边的落地窗走进宽大的客厅,黄逸追出去。
刘薇看着他的背影,凄然一笑。
第二章
“喂——等一下。”黄逸大步跑上去,没想到周雨清一个女人提着笨重的摄影机还能走得这么快,他殷勤有礼地伸出手,“我来帮你提吧。”
周雨清盯他一眼,说:“不用。”
“我有时间,可以去你那里付清余款。”
黄逸语气温和,举止文雅,很难让人讨厌,而且他的话正说中周雨清的心思,反正她也要回工作室的,看来能提前将第一笔收入稳稳赚进荷包了。“好啊。”她笑,包袱显山不露水,只将唇角往上一翘。眼里便盈满笑意,整个面孔生动起来,看得黄逸有一瞬间的失神。“有什么不对吗?”周雨清问他。
“不、不。忽然想起你的车还在码头那里。”黄逸机智地掩饰住失态,顺势接过周雨清手里的摄影机。
面对他不容抗拒的温柔,周雨清只好让给他,不自在地说:“反正很近,走着去吧。”
“好。我知道有条小巷很近,穿过去就到了。”
他引她横穿马路,她发觉他一直拦在车流来的那一边,细心周到得令人惶恐不安。到了马路对面一拐,拐进一条小巷,直直的一通到底,出了巷口一看,咦,真的就到了客运码头,周雨清的轻骑还好好地停在原地。
“等得不耐烦了吧?”周雨清拍掉坐垫上的灰尘,自然地同轻骑说话,“别急,这就带你回家。”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对没生命的东西倒比对人还亲切。“它听得懂吗?”黄逸帮她把摄影机放进杂物箱,一边问。
周雨清自信地回答:“我想它听得懂它就听得懂。”
“我来骑,”黄逸扶住车把,“早上看见你时你在打盹。”老天。他花那么多心思在观察女孩子绅士还能做好别的事情吗?他是不是每天都捧着本偷心秘籍研读?周雨清心惊肉跳。黄逸好笑地问:“怎么了?”
周雨清突兀地反问:“你对每个女孩子都那么好吗?”
黄逸认真地回答:“女孩子就是用来疼的。”
“对啊,反正疼到最后的是她们不是你,所以哭的是她们不是你。”周雨清老气横秋。
黄逸玩味地看着她。半是赞赏半是挖苦地说:“你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啊,还有什么赐教的?”
“有。”周雨清严肃地点头,“我很佩服你。那么多女孩子要你来疼你不累吗?”
黄逸望着她,好半天不说话,神色间渐渐起了变化,犹如暴风雨来临前愈来愈阴沉的天空,周雨清在他的逼视下差点窒息,但她不退缩,顽强迎视。很久之后,黄逸缓缓转开脸,淡然回答:“不需要可以去做,我天生就懂得吸引女孩子。”声音里没有得意和张扬。反而意兴阑珊。他的目光自她脸上移开时,她似乎有看到一抹蓝色,一抹深沉忧伤的蓝色,风一样一闪即逝,将刚从心底冒出来的真实的东西瞬间吹散。再找时已了无痕迹。周雨清胸中一窒,脑子里乱了,想说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黄逸发动车子。“上来,”他笑容满面,仿佛刚才的不快从没发生过,“告诉我该去哪儿。放心,我车技很好,路况很熟,心地善良,奉公守法,不会把你带到荒无人烟的外星球去。”他等她坐好,车子飞出去时。又扬声接着说:“不过,下次如果你不想迷路的话最好别坐我的车,我喜欢让女孩子迷路,这是我的拿手好戏。”
风迎面扑来。在风中,她想: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他看上去那么快乐,为什么会有那么忧伤的眼神呢?如果跟随他,他会把她带到哪里去呢?在风中。他想:她是不是他的克星呢?为什么她每次都出现在他与女朋友分手或快与女朋友分手的景况中呢?如果与她交往,她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感觉呢?谁也无法预料。
回到工作室,故事情节原地踏步,似乎是刻意的,黄逸和周雨清都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客气地付款找零,客气地道别。
黄逸走后,张乐风捧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手舞足蹈,周雨清却连庆贺的兴致都没有,她一拍桌子,提醒张乐风:“这是我们做成的第一单生意,你要勤勤恳恳,不要偷懒,周三上午我要见到成品。”
张乐风嬉皮笑脸地说:“如果你肯接受我送你的玫瑰我定会废寝忘食,提前完工。”
周雨清提高声音:“要速度也要质量!”
“不要那么严肃,你还不相信我吗?”他们讨论了一下制作的具体要求,长期合作的默契使张乐风很快心领神会,钻进里问开始工作。
周雨清一下倒进椅子里,浑身疲乏,眼皮屈服与睡意,无视于心底还要工作的疾呼,沉沉下坠。不多久,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她猛然睁开眼,冷不丁看到黄逸近在咫尺的脸,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黄逸含笑说:“你好像随时会睡着又随时会醒来。”
“你怎么又来了?”周雨清大惊失色,“少找你钱了吗?”
黄逸的脸还靠得那么近,没有要移开的意思,他颇感兴趣地说:“我一直以为你只有三种表情。”
“是吗?”周雨清向后挪一点。
“一种是笑,”黄逸模仿力惊人,学周雨清的笑容学得惟妙惟肖,“不笑的时候很严肃,不笑也不严肃的时候就是在思考问题。”他每说一句话就相应地调整表情,周雨清看呆了。“现在,我又发现了你第四种表情,就是吃惊。”他保持着吃惊地表情问她,“告诉我,你还有多少种表情没表现出来?”周雨清的脸又变得很严肃,黄逸没憋住,“噗”地笑出来,随即放声大笑。周雨清倒向椅背,任他笑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