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对前妻只有爱、只有喜,只有无数甜蜜美好的回忆,如果在所有人眼里,周茜馨心狠,但在他心里,她是无可取代的初恋女子。那么……就算她不想慷慨、不愿祝福,她真能自私地霸占这对父子?
哭的欲望越来越强,鼻酸眼涩,心仿佛被锄头挖开,像他俐落地掘出新笋那样,留下竹根在黑暗的深泥里,暗自孤独。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要说喜欢她?为什么追求她?就因为她打心里喜欢论论,爱他宠他,把他摆在重要的位置?
换言之,除周茜馨外,其余的女人于他而言都是Another,他选择她,只是因为她和论论之间难以解释的缘分?
光是想象,她的心就像那些被他用双掌扭出汁来的甘蔗。
只不过甘蔗扭出来的,是甜甜的蜜汁,而她被扭出来的,是又苦又涩的青绿色胆汁。
苦,迅速渗入舌根,使她有想呕吐的感觉。
她想鼓励自己勇敢,但她的勇敢消失无踪,她想要追问他的想法,但他选择沉默。是因为同情还是不忍?是因为良心感到亏欠,还是不确定要怎么样才能斩断她和论论之间的情分?
一堆问号让她头痛,于是她也选择缄默。
然而,她的沉默在吴卫眼里有了另一番解读,他想,他对她仍然不够重要?不足以让她为了自己奋不顾身,与另外一个女人抗战?她对他的在乎,不足以支持她面对外界的恶意批评?或是她根本怀疑事件爆发后,他会站在周茜馨那边,对她落井下石?
不管是她对他不够在乎,或是不信任他,吴卫心里都不好受。
他承认,周茜馨这招很聪明,当媒体同情她、视她为弱者,佩佩将会成为众人攻讦的对象,佩佩会被冠上小三、狐狸精等等的名号,再严重一点,或许他们即将上档的节目会因为舆论而无法顺利播出。
只是,周茜馨敢这么做,是因为她太清楚“吴卫”的性格,明白自己在对方心底的分量,但她千算万算都算不出,他已经不是那个深爱她的“吴卫”而他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女人。
叹息,他轻拍佩佩的肩膀,说道:“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他的话让佩佩迅速抬起头,两人目光对上,里头都有彼此无法解读的讯息,但吴卫的笑在她酸酸的心填入一点点的安定剂。
他们回到佩佩家里时,已经六点半了。
郑家父母前天出国参加一个国际的医学会议,在郑家兄弟的怂恿下,又安排两个星期的旅游,他们希望在父母亲回台湾前,事情能够圆满落幕。
佩佩带着论论在房间里睡觉,她累惨了,重点是大哥、二哥并没有让她参与讨论的意思,她撅嘴,摆明自己不乐意,但意志力敌不过睡意,紧绷的神经在经过热水的洗涤后松弛,她抱着论论,两张相似的脸庞并靠在长枕上,在吴卫很蹩脚的说故事声中,两人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望着两人沉睡的容颜,吴卫忍不住轻笑,拿起手机拍下、存档。
“你还有心情做这个?”瑀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事情闹得这么严重,他还一副悠闲不在意的模样?
他不担心吗?这是个舆论可以掀翻所有的世界,多少人光是因为网路上的负面评语就跳楼了,他们家的妹妹可不是无敌战士,绝对禁不起那些。
现在火还没烧到佩佩头上,当外界知道佩佩是吴卫的新欢,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舆论再加上爸妈的反弹,内忧外患下他们想要在一起,就只能考虑移民到月球。
吴卫没有被瑀华的口气影响,他看向两兄弟,轻应一句,“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没有决绝的表情,没有咬牙切齿的坚定,他甚至没有握紧拳头,宣示自己必胜的决心,但是他眼底的坦然说服了郑家兄弟。
很奇怪的感觉,没有长篇大论或者华丽字眼,他们竟然就这样被说服。
瑀希叹气,“我们到书房去谈吧。”
门关上,瑀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吴卫,“你能解释吗?”
吴卫打开,上面有许多专业术语,他承认阅读有些困难,尤其是英文部分,他想,应该把令民英检初级证书放在下一个目标。
即便困难,他还是读得很认真,瑀华忍不住说:“你看第二页最后一行就行了。”
吴卫点点头,依言翻到第二页,视线往下挪,最后一行写着:郑瑀佩、吴论经DNA鉴定,两人具有亲子血缘关系。
在佩佩和论论被抽血那天,吴卫回到家立刻上网查何谓DNA亲子鉴定,当时他并不认为这能鉴定出论论和佩佩之间的关系,没想到真是意外!
瑀华不知道叹过多少次气,这个结果让人瞠目结舌,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明明清楚佩佩绝对不会欺骗两个哥哥,从小到大碰到任何事,哥哥就是她的求救对象,如果她真的曾经未婚怀孕,他们怎么样都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她离开他们眼皮底下的时间,还没有任何一段长到可以偷生孩子的。
犹豫半晌,吴卫再抬头时,目光澄澈清亮。“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他们总是被他的眼神给说服,再一次,他们隐约感觉吴卫的话会相当惊悚,但他们却拒绝不了即将到来的惊悚。
“说说看。”
“论论是佩佩的亲生儿子,在前辈子。”
“什么?!”
“我并不是吴卫,至少不是周茜馨口中的那个吴卫……”
他娓娓道来,从自己的童年成长、他的武林盟主身分,他如何认识方蕥儿、相爱、成亲,以及后来的死亡,蕥儿临终前的嘱托,他在穿越到古代的娟娟、关关劝说下,努力学习二十一世纪的生活,最后来到这里……
所有的故事、历程,甚至是想法,他一件件全数清楚交代。
“在我来之前,并不知道蕥儿会以什么模样出现,我只确定在现代,她的名字叫做佩佩,如果你们曾经在网路上查“吴卫”这个名字的话,可能会查到一条八卦绯闻,有关吴卫和凌佩佩的,那个时候,我以为她是我的蕥儿。”
又不是拍电影,这种故事凭什么让人相信,但是瑀华迟疑了,不仅因为不可能的DNA相符,还因为记忆中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似的,他试图抓住些什么,可那个“什么”却总是从指缝间溜走。
他反复回想吴卫的故事,把每个细节再次咀嚼,突然,他轻喊一声,“娟娟?是涂娟娟!”他猛地转头问瑀希,“大哥,你对涂娟娟有印象吗?”
瑀希认真思索,好半晌,他摇头。“我不记得这个人。”
听见瑀华的话,吴卫眸子发亮,接下他的话说:“娟娟曾经提过,她在现代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佩佩,她们一起剪纸、一起参加比赛,她说佩佩的容貌和蕥儿长得一模一样,因此她初见蕥儿时,以为蕥儿是穿越后的佩佩。”
“先等等。”
瑀希相信科学,任何事都需要有证据才能说服他相信,尤其是这么诡异的言论。他离开座位走到书柜前,打开玻璃门,从里面找出佩佩的大学毕业纪念册,重新回到桌前,翻到佩佩的班级。
瑀华快速浏览学士照,手指着一个女子,“在这里!找到了,涂娟娟。”他敲着自己的脑袋,认真在潜意识里挖掘和娟娟有关的事迹。
“她和穿越之后,长得不一样。”吴卫自言自语说道:“难怪她认定蕥儿穿越到现代,也会以不同的面貌出现。”
“佩佩不是穿越,她是重新出生,她是我们的妹妹,不是宋怀青、宋怀丰的妹妹。”瑀希口气里有淡淡的酸意,在知道前辈子的佩佩有两个没有血缘,却宠佩佩比他们更甚的哥哥之后。
吴卫不介意,继续说:“娟娟告诉过我,她也是一名护士,说佩佩不喜欢当护士,做事老是糊里糊涂,常要她帮忙善后。”
第12章(2)
这会儿瑀华一击掌,说道:“我想起来了!娟娟确实是佩佩最好的朋友,她们曾经一起参加纸雕比赛,作品还一起展览,佩佩老是说自己的手没有娟娟巧,那时候每次得奖,佩佩就敲诈我们,要我们请吃饭,记不记得?”
瑀华一面说一面飞快往后翻去,他在一堆旧照片里找到娟娟和佩佩拿着奖杯拍照的亲密模样。
记忆之门被开启,一幕接着一幕,所有佩佩与娟娟的共同画面重新在脑海中鲜明。
瑀希也想起来了。
只是他无法理解,自己是个记忆力比常人更强的男人,他在当R1时的病患,现在路上碰到还能记得起来,他怎么可能会忘记涂娟娟?那是佩佩口口声声“这辈子最要好的朋友”啊!
何况那时,他和瑀华都对娟娟很有好感,怎么可能忘记?他百思不得其解。
“佩佩也不记得她吗?”瑀希问。
吴卫点头。“提到娟娟,她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对,当佩佩说她最好的朋友是阿甄时,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却想不起来哪里不对。是因为涂娟娟穿越后已经不在现代,月老便将世人脑海里的她给抹除吗?”瑀华说。
“也许是吧。但娟娟记得一切,她说穿越前,曾在耕鑫医院上班好几年。”
没多久,瑀希点点头说:“对,她和佩佩待在同一个单位,还是佩佩拜托我帮她安排的,娟娟精明、佩佩糊涂,很多事都是娟娟帮佩佩兜着,否则佩佩不会到最近才离家出走,她早就被护理长骂到臭头了。”
“所以,你们相信我说的了吗?”
吴卫的问题他们无法回答,这么诡异的事,说相信?他们会怀疑自己脑袋有病,但是硬要说不信,证据就摆在跟前,要怎么解释?
瑀希飞快挑出几张照片,每张照片里都有佩佩和娟娟,他用照片推论这群人在大学里是和娟娟、佩佩走得比较近的一群人。
找到名字、找出通讯录,兄弟俩很有默契,分别打电话确定。
十二个同学,除了联络不上的三个人以外,剩下的每一个,都只记得佩佩、不记得娟娟。
瑀希不信邪,还打电话问曾护理长,以及同单位的护士,答案一样——没有人记得涂娟娟。
这些要怎么用科学方法解释?兄弟俩面面相觑。
吴卫叹气,知道自己必须再多拿出一点东西证明自己不是现代人。
他说:“凌空点穴,我查过网路,除了小说和电影里面演的,没有其他记录,我想这门功夫已经失传。”
瑀希疑惑,讨论完集体失忆,现在要讨论失传武功?难道这两者之间还能牵扯出关系?
瑀华失笑摇头,不料下一刻吴卫一句对不起,手指伸出,他并没有碰到瑀华的身体,但瑀华除了眼珠子之外,整个人竟动弹不得。
发现弟弟的异状,瑀希急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凌空点穴,一门已经失传多年的武功。除了这个以外,我南投的屋子里有一个背包,是我从古代带过来的,上面的图案是娟娟盗用现代LV的设计,是雅客小筑卖得很好的商品,背包里面有娟娟亲手做的纸雕卡片,有我送蕥儿的珍珠,蕥儿喜欢的饰物和衣服,那都不是现代的手工艺品,你们应该分辨得出来。”
瑀希点头,“行了,替瑀华解穴,我们好好讨论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周茜馨的事。”
此话一出,就算没有亲口说出相信二字,但吴卫明白,他们信了自己。
解开瑀华的穴道,他们打开电脑,研究接下来的应对方式。
在吴卫回台的第三天早上,他接受媒体专访。
他承认和周茜馨婚姻的同时,也将吴家长辈当年反对这件婚事的理由提出来,照片在、证据在,连当年调查这件事的征信社也在金钱的鼓励下,愿意挺身出来作证。
他把当时固执的自己,为保护爱情,将周茜馨带到南投过半隐居生活的过程公开,在瑀华的教导下,吴卫对着镜头,搭配他一贯的诚挚目光,认真说道:“吴卫是公众人物,必须接受大家的检验,这一生,我没有对不起周小姐。”
在记者的追问下,他说出周茜馨的外遇事实。“那时候的我很宅,从不与外人交谈,只会成天关在家里面,什么都不理会,所以我并不清楚她又外遇了。
“我不知道她的愤怒怨慰是因为距离台北太遥远,以至于她无法天天见到新情人;我不知道她的咆哮怒吼、疯狂破坏,是因为恨我决定在南投定居,她觉得被禁锢了。我什么都不懂,只会傻傻地试图安抚她,然而我对她的小心翼翼,却让她更愤怼。
“家里长辈看不过去,他们知道我太固执,根本不相信周小姐会背弃我们的爱情,于是要她选择,问她是要拿两百万主动离婚,还是把她外遇的事情公开,打官司诉请离婚,但到时候她连一毛钱都拿不到。她选择了前者,用自杀要胁我同意离婚,并且亲口告诉我,她从来没爱过我。
“离婚后我愤恨不平,被背叛的感觉让我痛不欲生,我酗酒、几次想要轻生,颓废的样子看在许多人眼里,他们替我觉得不值,他们努力说服我,告诉我,论论才是我该重视的人。后来,因为周小姐的关系,我甚至无法设计程式,因为当初那份工作的目的是为了满足一个女人、一份自以为是的爱情。
“她走了、爱情死了,我便割舍那份能力,彻底斩断过去。后来我有幸遇见贵人,他们带我走出家里,把我这个宅男彻头彻尾改变,新的视野让我对爱情有了新见解。
“我慢慢理解,自己对周小姐的感觉并不是爱情,而是感激,她是第一个愿意和我交往的女人,她是那样的聪明漂亮,竟愿意留在我这个呆子身边,所有人都说我配不上她,我深信能够娶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所以我过去拚命在电脑前工作,赚到的每分钱,全拿来满足她对名牌精品的需求,我希望回报她的感情,让她得到快乐。
“但她不快乐,除了奢侈品,她还需要男人的甜言蜜语、体贴温柔,她要一个能够带出场炫耀的男人。可惜我不是,我只是个宅男,所以她爱上别人理所当然,这不是她的错,是我不适合她。”
这段话只讲述两人的经历,没有加入太多的负面情绪,但里面有许多周茜馨十张嘴也无法辩驳的证据。
这次专访结束之后,出现更多的记者去追逐真相,他们又去访问南投的邻居,求证吴卫的话有几分真实。
多数人本来就是同情吴卫的,看过电视专访之后,话就多了,周茜馨过去的恶形恶状在众人的添油加醋下,有了坚定的疯婆子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