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大乔妳在这边啊,找妳好久了。」病房的房门再度被推开,另一名护士对她说道:「护士长在找妳,是关于那个病人的事。」
「好,我马上就过去。」她将手帕小心翼翼地折起放入口袋后,对他欠了欠身。「对不起,我先出去了。」
「没关系,妳忙。」叶语凡像是想到什么开口,「呃,那个……」
「怎么了吗?」
原本是想对她说明乔嘉琪现在的状况,不过有其它人在,他也不方便开口,除此之外,要怎么让她相信这类怪力乱神的事情恐怕还是个问题。
一般人对此类事情的接受度可不见得像他来得这么高,最糟的情况搞不好还会把他当作神棍。
这事还是得跟乔嘉琪商量之后,再看要怎么对她姊姊说吧,现在只好暂时先别让她担心乔嘉琪的事情比较好。
「没什么,妳妹的事情,妳别担心,我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
乔美丽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向他点头示意之后转身出去。
病房内现在只剩下叶语凡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儿,他轻叹口气,「看到妳姊跟妳这样子,就算舍不得——嗯?这是什么?」
才刚走近病床,他便发现躺在床上的乔嘉琪,眼角的位置有着被阳光反射的光芒。
「这是……眼泪?」
「把你的脏手移开我的脸!」
原本要进一步查看的叶语凡被这突来的声音吓到,赶紧将手抽回,并且转头看向背后,只见乔嘉琪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站在那儿。
「我不是要对妳的身体做奇怪的事情哦。妳刚去哪了?怎么没有跟我讲妳住在这家医院,我是指躺在那边的妳。对了,我跟妳说,妳一定想不到我刚遇到谁了。」
没有注意到她脸上异样的神色,他等不及想要对她说方才遇到乔美丽的事情。
毕竟是好几年没见的亲人,虽然早先有听她提过两人彼此间合不大来,但是她若知道自己有个那么关心她的姊姊,相信她也会高兴的,人都是需要重视与关怀的不是吗?
「你走。」
「嗄?」
现在的乔嘉琪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一手指着门口,话中不带任何感情。
「我不想再见到你。」
「怎么了吗?该不会因为我刚刚碰到妳的身体,呃,我是指躺在那边的妳,因为我以为妳好像在哭的样子,我一直以为植物人是不会有……」
「你听不懂我说的吗?走!」
「嗯……去哪里?要回去了吗?」
她仍然不将头抬起,指着门口的手也没有放下,只是重复说着,「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见到你。」
「对不起,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听妳的话去跟护士搭讪,所以……」
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叶语凡,不解她现在所说的话跟对自己的态度,试图找到惹她生气的原因。
「那不重要了。」
「可是……妳不是说这是让妳回到妳身体里面的唯一方法——」
「你听不懂吗!」她怱地拾起头怒视着他吼。「我说那不重要了!你现在就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妳现在的表情……有点恐怖。」
乔嘉琪的脸此刻像是一张画坏的油墨。
几笔不该出现的怒,几撇点错位置的悲,几抹调错颜色的伤,以及不该出现的痛,通通在她的脸上交织成一幅难以解释的心情。
「你听到了没有!我要你离开,要你滚啊!你不要再回到这里,也不许你跟刚刚那个在你怀中哭泣的女人见面!」
「妳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对妳姊姊做什么事,她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看到我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所以喜极而泣吗?」
「妳是不是吃到炸药了啊?」
叶语凡怎么也不明白,才一会儿没见的乔嘉琪为什么像是换个人似的,拚命地对他发火。
眼睛像是要射出火光,她瞪着他。「一句话,你走不走!」
「别生气,我走,不过妳也要跟我一起走。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妳发这么大的火,但是我相信就像程序当机一样,一定会有原因的,如果是我做了什么让妳生气的事情,像是抱着妳姊,呃不是,是被妳姊抱着,也不对,总之——喂,妳干么?」
跟往常一样,乱解释一通的叶语凡还在努力的整理该怎么向她说明时,只见乔嘉琪走到自己躺在床上的身体旁边,手上握着呼吸器的管子。
「如果你再不走,我就直接把我的维生工具拔掉。」
「妳在说什么傻话,那是妳自己的身体耶!妳知不知道妳这样做,一个不小心真的会死掉的啊?!」
叶语凡原以为她只是一时气过头才开始无理取闹,不料她却侧着头斜睨他一眼,轻笑一声。
「无所谓。」
那冷似寒霜的表情,令他不禁从心底打了个冷颤。看出她是认真的,叶语凡只好先顺着她的意,免得酿出大祸。
「好、好,我走就是,那……那妳呢?」
「我会留在这里。」她补充。「如果你再出现在这里,或是再跟那个女人见面,我一样会拔掉我的维生工具,你最好相信我不是开玩笑的。」
「在我走之前,妳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开口,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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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嘛!莫名其妙的女人!突然生这么大的气还拿我当出气筒!」
离开医院之后,叶语凡忍不住回头看向乔嘉琪所在的病房位置的窗户,对于刚刚她的态度,他只能用不可理喻四字表示。
「虽说女人最擅长的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但她怎么连哭都还没哭,就直接跳到上吊这招,不过刚刚她眼角的余光,是眼泪来着吗?这样就可以解释……」
一边喃喃自语的叶语凡习惯性地将之前她一直要他戴上的耳机挂上,只是当他挂上之后却又发现,这么做的原因已经不见了。
拿下耳机,他摇头皱起眉笑了笑。
毕竟再也不会有个像女鬼的灵魂在他身边跟进跟出地陪他说话,一会儿指导他往东,一下又命令他往西。
一想到这,他停下脚步眉头深锁,抬头看向远处高耸的医院大楼。
「少年仔,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一定是为情所困,一定不会错的。」
一旁算命摊的老鼠胡须见有人停留在摊位面前,连忙上前招呼。
「来、来,看是要我帮你批个流年.解解运,还是要斩桃花、度情关都包在我身上,今天我们有缘,算你八折就好。」
「不用了,我这是人鬼殊途没得救,不劳你操心了。」
「啊哈,我告诉你,你今天走对了生门,找对人了啦!不是我在自夸,对付这类魑魅魍魉是我燕赤虾最拿手的,耶,啊郎勒,我话都还没说完……」
离燕赤虾东张西望找人的远远一端,乔嘉琪靠着窗倚立,远远地注视着,直到叶语凡消失在她的视线后,蓦地无力跪坐在地板上。
「我为什么要赶走他呢……」她苦笑。
当她目睹姊姊趴在他肩头上哭泣的时候,仿佛数年前发生过的事再一次的重现,第一个映入心中的感觉不是对她的恨,而是犹如刀割的痛。
但,为什么是痛?
是自己真的对他动了情?还是她眼中重迭的是记忆中多年前的影像?现在她的心,好似窗外卷起的风,吹乱了思考、混杂了理智。
现在不是去思考自己对叶语凡感觉的时候,她只知道,在那些不可知的巧合之下,那个她恨不得她可以尝到报应的女人,将会爱上……那个男人。
以嫉妒为由,愤怒为燃料的失控情绪之下,她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即使代价是她可能就此要躺在病床上度过下半辈子,她也毫不在乎。
女人的愤怒,有时候……很可怕。
想到过去,想到叶语凡,她抽噎着,想哭,可是泪水却没有办法从眼窝中流出:想喊出声,可是喉咙却沙哑得叫不出来。
「我到底怎么了……」双手半掩着脸,却难掩溃堤的情绪,「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事一再地发生在我身上……」
对着空荡的病房,一会儿笑、一会哭,她失声地吶喊。
「姊柹,妳在哭吗?」
乔嘉琪的身后传来带着稚气的声音。
她的手直觉地做出想要擦拭不会出现在脸上的泪水的动作,然后回头一看。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站了一个穿着淡蓝色洋装的小女孩。
「妳……妳看得见我?」
小女孩点头。
她想起拿铁之前曾跟她说过的话,有些小孩子比较容易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一时也没想太多,只希望自己现在这模样别吓着她就好。
「姊姊,妳刚刚在哭吗?」小女孩重复问着。
「我……我没有哭啊。」她苦笑。
「唔~~」嘟着嘴,小女孩发出质疑的声音,看着病床的位置,「那就是躺在床上的姊姊哭了呢。」
「什么?」闻言她朝「自己」的位置望去,「我……什么时候……」
是讽刺吗?一直哭不出的泪水,现在却在这具失了魂、离了魄的躯壳上留下。
小女孩咚咚咚地跑到躺在床上的乔嘉琪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不哭喽、不哭喽。」
看来小女孩分不出来躺在床上的就是她,也难怪,带着面罩、插着一堆管子,又怎么认得出来呢?
看着小女孩的动作,她无力地笑着。
「好奇怪哦,除了姊姊妳以外,来到这间房间的女生都会哭喔。」
「嗯?」她侧着头望着小女孩,「什么意思?」
「像是躺在这边的姊姊,」小女孩指着床上的乔嘉琪,「一直会来照顾她的那个护士姊姊,还有之前的妈咪,怎么大家都一直在哭呢?」
「妈咪?是不是妳妈咪以前也住在这间病房?」是小女孩的母亲生病住院了吧?
「唔~~才不是呢,是我生病了。」小女孩边摇着头边发出否定的声音,「然后啊,妈咪都会一直躲起来偷偷地哭。」
「妳……」
「那时候我都一直告诉妈咪不要哭。然后、然后啊,这个姊姊住进来之后,就换刚才那个护士姊姊一直在哭了。」
「那个护士姊姊为什么一直在哭呢?」听出小女孩口中的护士指的是姊姊,她忍不住问。
「咦?」小女孩稚气的脸露出疑惑的表情,两道细秀的眉毛都快拢在一起了。「一定是因为难过才会哭的啊。」
难过?她还会在意我的事吗?我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
原本就有嫌隙的姊妹关系,在那事引爆下,一发不可收拾。
当生气的时候,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会讲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都可能会做,无论是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也好,为了情绪的发泄也好,对气头上的人来说,去思考这个并没有意义。
然而伤害便就这样造成,像钉在墙上的钉子,纵然拔起,却永远都会留下痕迹。
「那个护士姊姊真的很爱哭哦,在看到我的时候也会哭,陪着妈咪一起哭,然后看到这个姊姊的时候,就哭得更大声了,不过她都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
躲起来偷哭都会被这小女孩看到?难道是演戏,哭给医院的人看,让人家以为她很关心妹妹吗?这么多年来她还是这样做作!
她对于姊姊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因为小女孩在面前,因此也没有反驳。
「那……她除了哭以外,妳还有听到她说些什么吗?」
「有啊,她都会一直说对不起哦。」
「这时候才忏悔会不会太慢了一点。」过去这么多年,从来没听她道歉过。
「唔~~」小女孩的脸上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显然听不懂乔嘉琪刚所说的话。
「没什么,谢谢妳告诉我这些。」她摇头露出笑容,「她还有说什么吗?」
看见乔嘉琪脸上的笑容,小女孩也跟着微笑,不过随即又露出用力想事情的表情。
「晤……什么小乔……晤……什么误会的……然后什么男生……花什么……七什么……早一点什么……」
或许是乔美丽所说的话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来说太难理解,小女孩回答得也是片片段段。
但这些只字词组对当事人来说,代表的是一段过去的回忆,所以乔嘉琪低着头,试着从这些话当中揣测姊姊所要表达的意思。
「然后那个护士姊姊每次讲到早一点什么的时候就又开始哭了,我也想告诉她不要哭,可是她都听不到我的声音……就跟那时候的妈咪一样,只有姊姊妳跟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可以听到我说话。」
「嗄?黑衣服?」
「总算找到妳了,小家伙。」
乔嘉琪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啊,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又来了,姊姊不要告诉他妳有看到我哦。」
「什、什么?」
她抬起头来想要问清楚这一切,只是刚刚站在眼前的小女孩现下怱地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掩着的门缓缓穿进一名穿着黑袍的男人。
黑袍男人见房内只有乔嘉琪一人,发出了不悦的声音,瞪着她好一会儿,上下打量着,再缓缓地将那带刺的视线落到躺在病床上的她身上。
「原来如此。」
黑袍男人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再看了她一眼后,便慢慢地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等、等等。」
本是感到害怕而退到一旁的乔嘉琪,对于刚刚小女孩说的话耿耿于怀,不知哪来的勇气让她喊住了眼前穿黑袍的男人。
「我对活着的人没有兴趣。」对方头也没回地继续往前走着。
「要你帮我找个人,这对我很重要,他叫拿铁。」
「我这里有的,只有生后契约,想喝咖啡妳找错对象了。」
「不是,我想想,他说你们都是用编号来称呼……他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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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可理喻的生物!这样也好,我大可以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不需要别人的干涉!」
独自一人的叶语凡瘫坐在沙发的正中央,过去这是乔嘉琪的王座,他通常只能坐在一角的边边上。
「嗯……怎么感觉怪怪的。」他抬头奇怪的看着顶上的日光灯。「奇怪,这灯泡是不是暗了一点?」
于是他起身动手换灯泡。
「咦……感觉还是没有好一点。」换完灯泡之后的他仍是觉得少了什么,「椅子,嗯,一定是椅子摆错位置了。」
只是无论他挪动椅子也好,再去调整电视的位置也罢,就是觉得房间内少了点什么。
「到底是少了什么呢?」
不经意地回头,视线又晃到沙发的正中央,瞇起眼再抬头望着日光灯,光线本身没有问题,而是在光线底下的人若不在了,百烛之亮亦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