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言川点点头。
易平澜吩咐两人,“这事别惊动太多人,只消帮我备妥新郎新娘的喜袍,和相关一应的用品即可。”
“头儿,那聘礼咱们要怎么准备?”伍言川请示道。
“聘礼?”易平澜蓦地一怔,接着思及兰雨在这里并没有亲人,就算备了聘礼也没处送,同样地,也不会有人帮她准备嫁妆,微一沉吟后,他交代道:“聘礼和嫁妆都无须准备,还有,用不着合婚,也无须挑吉日,至于成亲日期,届时我会通知你们。”
关勇山闻言立即嚷道:“头儿,你大婚既不备聘礼,又不合八字,也不挑吉日,这样子新娘子肯嫁吗?”哪有人成亲这么草率,这也太委屈新娘子了。
提起兰雨,易平澜眸底滑过一抹柔色,“我的新娘子不是寻常人,我相信她不会在意这些。”那些只是身外之物,只要两人能厮守在一块,比什么都重要。
伍言川和关勇山面面相觑,总觉得头儿这场婚事也未免太随便了。
带着那些帐册回了侯府,易平澜便将他的打算告诉兰雨。
言毕,他慎重问她,“如此你可会觉得委屈?”
倘若她想要一个隆重的婚礼,他可把先前的决定改了,只不过他以为她的想法会同他一样,觉得婚礼不在繁琐铺张,而在于诚心诚意。
兰雨摇着螓首,欢喜得两眼发亮,“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这样正合我意,如此一来,就没人敢再说我是那蔡尚书的小妾了。”她相信易平澜定也考量到这一点,才会这么安排,她心里只有满满的感动,哪里会觉得委屈。
不用聘礼、不用嫁妆、不用合八字、不用挑吉日,他们各自都把自己最珍贵的一切给了对方,还用那些东西做什么。
她带着满脸动容和喜色抱住他,“我好高兴哦,我们要成亲了。”
他就知道她定能明白他的心意,但下一瞬,却见她粲笑的脸上突地一僵,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地问。
“我、那个……”她绞着双手,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她这般别扭的模样,更教他心中觉得奇怪。
“你也知道我这身子曾是别人的小妾,所以……应当已经不是……”她说不出口的话,用含蓄的眼神向他表示。这里的男子和中国古代的男子一样,都很重视女子贞节,也不知他在不在意她这身子已不是处子之事。
一怔之后,明白了她的顾虑,易平澜将她揽进怀里,正色道:“这事我不在意,我娶的人是你,不是她。”
这副身子原主的遭遇令人堪怜,然而若非她之死,他的兰雨也无法变回人身,他很感激这已消逝的原主给了兰雨重生为人的机会,绝不会因此介意嫌弃她已非清白之躯。
他短短一段话,消弭了她的不安,让她欣喜地重展笑颜。她就知道她看上的男人,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众爱卿可还有事启奏?”金鸾殿上,年迈的皇帝目光缓缓梭巡底下群臣,见众臣无人再出列,便摆摆手,“退朝吧。”
“臣等恭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跪地高呼万岁。
待皇帝离开后,朝臣才起身各自离开。
穿着四爪蟒袍的靳承砚与镇北侯曹安相偕走出大殿。
“没想到父皇竟会任命苏卓为禁军统领。”靳承砚肤色白晰,眼形狭长,一张薄唇微抿着,流露出一丝不豫。
曹安心中觉得苏卓不论在人品或是能力上,都称得上是个适当的人选,但心知因他是四皇子那边的人,才令三皇子不喜,故而也未多言,仅回道——
“也许皇上自有他的考量。”受了易平澜那日对他说的那番话的影响,这段时日他暗中观察三皇子,这一留意,没想到竟发现以前未曾察觉之事,三皇子似乎并不如他展现出来的那般温和宽容。
“不提这事。对了,本皇子听蔡大人说,你扣下了他府里头的一个小妾,这是怎么回事?”
“没那回事,是蔡府的下人认错人,那人是易平澜的未婚妻,并非蔡大人的小妾。”这几日蔡府先后遣了下人过府来讨要兰雨,都被他以认错为由打发走了,他没料到蔡允昌竟会把这事对三皇子说。
“易平澜的未婚妻为何会生得与蔡大人的侍妾那般相像?蔡大人说,他府里头的下人见过她,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靳承砚质疑道。
“人有相像,那下人也只不过是见了一面,哪里能说得准。”
“本皇子跟你提这事,也不是非要你交出这人不可,只不过倘若这女子真是蔡大人的小妾,本皇子可以出面说个情,请蔡大人割爱,把那小妾送给易平澜,也省得两人躲躲藏藏,见不得人。”靳承砚面上一派诚意。
他盘算着以这个恩情或许可以换取易平澜手里那枚信物。他先后派出的两批人手,折了泰半在易平澜手上,都未能拿到那信物,如易平澜住在镇北侯府,他一时之间倒也不好让人动手,担心令曹安起疑。
这事曹安先前也曾向易平澜提过,但已被易平澜拒绝,如今三皇子亲自提起,他也不好代易平澜应下来,只好紧咬着坚持,“这事真是蔡府认错人了。”
俞竞信物的事,他这几日暗地里调查过,从找到的蛛丝马迹里,他怀疑前次对易平澜出手之人,似乎正是三皇子麾下的一批侍卫。
那些侍卫都是三皇子身边的精锐,他发现那些精锐少了好几人,且有数人身上带伤,就像曾与人激战似的。
但就如同他替易平澜紧咬着不认他那个未婚妻是蔡大人小妾之事,这事他暂时也没对易平澜提起,两人都是他的朋友,他着实有些为难。
靳承砚没相信他的话,抬手表示,“只是一个小妾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本皇子会同蔡大人说一声,让他别再追究了。”
闻言,曹安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向他谢恩好,抑或是仍坚持否认到底,幸好到了宫门口,他匆匆告别三皇子,回自个儿的府邸。
他一回来,总管便前来向他禀告,“侯爷,易少爷请您回来后上他屋里一趟,说是有话对您说。”
曹安身上的官袍也没换,直接去了易平澜住的客院。
“平澜,你找我何事?”他撩起袍摆跨过门槛走进房里。
易平澜谨慎地阖上房门,领他走到桌前,拿起桌上一本帐册递给他,“数日前我曾允诺会拿证据给侯爷看,如今证据得手了,侯爷请看。”
曹安不明所以地翻看那本帐册,细看之后,脸色越来越震惊,待看完手上这本,他面露惊诧,“你这帐册是从哪里得到的?”
“侯爷看了这本帐册,应当多少也猜出来了吧,在吏部有能耐收贿,欺上瞒下,替人捏造政绩者,还能有几人?”
心里虽已有所怀疑,但听他这么说,曹安仍有些不敢置信,“真是蔡尚书?”
“这些都是他这几年来收贿的证据。”易平澜指着摆在桌上带回来的那些帐册,解释道:“这些帐册是几个兄弟分次潜入尚书府,将帐册一本一本偷出来,再让老吴依着字迹仿造后将假的再送回去,因此侯爷手上这些帐册,都是原本,而尚书那里则是仿造。”老吴曾是他手下的一名兵士,他那一手模仿字迹的本领,曹安以前也见识过。
曹安一本一本仔细看完那些帐册,久久不语,半晌后,他神色沉重地抬眼觑向易平澜。
“这就是你让我别支持三皇争储的原因?”他知道蔡允昌是三皇子的人,也能想到蔡允昌敢欺上瞒下做出这些卖官鬻爵之事,背后定是有人撑腰。
那人的身分呼之欲出。
“侯爷希望未来的一国之君,是会纵容臣子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之人吗?”
曹安沉默地摇首,须臾后,他问:“你拿到这些证据,打算怎么处置?”
这件事易平澜没打算让曹安卷进来,“这事请侯爷暂时不要过问,拭目以待便是。”
“禀殿下,门外有个人自称易平澜,求见殿下。”
日落时分,正伫足在池畔将饵料投入池里喂鱼的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听见下人禀告的话,似是有些讶异地回过头。
“你说谁登门求见?”
“来人自称易平澜。”那家丁并不知此人是谁,但总管在得知对方的名讳后有些吃惊,差他过来请示四皇子,是否要接见此人。
靳承骏追问:“易平澜?可是镇北侯麾下,屡屡助他立下大功的那名校尉?”
“似乎是,小人听张总管称他易校尉。”
“快请他进来。”易平澜立下的功勋不少,但最教他佩服的却是他不恋栈功名,急流勇退的淡泊之心,他不争功不抢功,把所有的功劳都归给了曹安,自己解甲归田。
靳承骏理了理衣袍,前往前厅接见他。
已被请进来的易平澜见他走进厅里,起身施礼,“草民拜见四皇子。”
“易校尉免礼。”靳承骏抬手虚扶。
易平澜出声表明,“草民已解甲归田,不再是校尉。”
“那么本皇子就唤你平澜吧。”靳承骏方正的面容和颜悦色地看向他坦率道,“你突然登门求见本皇子,老实说,本皇子有些讶异。”
“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澜确实是有事求见四皇子。”
见他神色从容,语气平稳,来此见他似不像有事相求,靳承骏好奇问:“不知是何事?”他接着玩笑道:“可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本皇子?”
“对四皇子而言,确实是一件好事。”易平澜不卑不亢地说。
他朗笑道:“哦,当真有好事,平澜快快说来,是什么好事?”
易平澜瞅见他脸上那豪爽的笑容,忽然想起在他先前那场梦境里,这位四皇子在争储时败在三皇子手下,之后三皇子登基,并未饶过这位早已无野心的弟弟,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圈禁起来,不久,就传来他的死讯,说是服毒自尽。
如今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此刻他手上握着的这些证据,应可保住他和曹安以及这位四皇子,不会再如梦境中那般被三皇子所害,只要四皇子足够聪明,他甚至能藉此争得储君之位。
在将包裹在布巾里的帐册送上前去时,易平澜提出一个要求——
“草民有件东西送给四皇子,倘若对四皇子有用,还请四皇子能纡尊降贵,为我主婚。”只要四皇子肯为他和兰雨主婚,那么等同他认可兰雨并非是蔡允昌的侍妾,便能藉此堵住悠悠众口。
“替你主婚这倒没问题,不过你特地来找本皇子主婚,该不会要娶的人身分不简单吧?”他一直很欣赏易平澜,可他先前在曹安麾下,曹安又与老三交好,故而未刻意去结交他。但对方现在明显要和他拉近关系,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既然来找他主婚,易平澜就没打算要隐瞒兰雨的身分,将他先前告诉曹安的那些话,再说了遍。
“……因此,草民想以手中这份礼物,请托四皇子为我们主婚。”
靳承骏听完后表示,“那蔡大人私下怎么对他那些侍妾的事,本皇子也多少听说了,这事你不带礼物来,本皇子也会帮你。”
见他一口答应下来,易平澜暗自颔首,他没找错人,这位四皇子胸襟开阔,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他不再迟疑,将手上那些帐册送上前去。
靳承骏接过,翻看其中一本之后,脸色愀变,很快把其他的帐册全都看完,惊讶地问:“平澜,你这些帐册是从何处得到?”
“是从蔡大人的书房里拿到。”他将拿到这些帐册的经过告诉他,“所以四皇子手上这些全都是原本,仿的乃留在蔡大人书房里。”
想到能用这些证据将蔡允昌给拉下马,同时还能揪出他背后的主使之人,靳承骏那张方正的脸孔高兴得阖不拢嘴,“你这礼物太贵重了。”他几乎可以料想到,凭借着这些证据,将会在朝堂之上掀起怎么的震撼,以及造成何种结果。
“我也是为了兰雨,而无意间发现这件事,能对四皇子有用,那就太好了。”
靳承骏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易平澜也起身,靳承骏搭上他的肩,神色诚恳道:“本皇子必会帮你安排个盛大的婚礼,你来给本皇子做事吧。”他开口亲自相邀。
易平澜摇首拒绝,“谢四皇子赏识,但我无意涉入朝堂之事。”
“唉,可惜你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就不愿替朝廷效力呢。”靳承骏惋惜道,但也没再勉强他,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你说你想哪天成亲,本皇子让张总管亲自为你操办,必然替你办得风光盛大。”
“多谢四皇子盛意,婚事简单即可,无须铺张,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两天后吧。”
谈妥此事,易平澜甫离开四皇子府不久,便遭遇袭击。
对方只有三人,但双手一交手,却让易平澜心下惊骇,这几人的身手,是他生平所遇到的对手里最强的。
若非他久经沙场,反应敏捷,只怕适才一照面就会败于三人之下。
这三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个个面无表情,身手与他几乎在伯仲之间,但对方有三人,将他困在其中,令他无法脱逃。
看出对方似无意伤他,目的是想擒住他,易平澜索性罢手,看向那三人,抱拳问道:“敢问阁下是谁?困住易某所为何事?”
三人中年纪最长的男子出声道:“不是我们找你,是有人想见你,你随我们走吧,我们不伤你。”
从日落一直等到深夜,兰雨迟迟等不到易平澜回来。他今天去找四皇子,她担心莫不是在四皇子那里出了什么变故,心中焦急,再也按捺不住去见了镇北侯。
得知易平澜还未回来,曹安倒不以为意,男人晚归是常有之事,且他相信以易平澜的身手,在这京里应该没几人能伤得了他。
不过见兰雨一脸忧心忡忡,他还是出言安抚了两句,“你莫要着急,平澜兴许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晚一点便会回来。”
见他不甚在意,兰雨不得不把心中的忧虑告诉他,“他今天去见四皇子,我担心是不是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什么,平澜去见四皇子?!”
“没错。”
曹安讶异之后,接着想起一事,顿时惊道:“莫非他打算把那些证据交给四皇子?”
兰雨心忖易平澜曾提过这位镇北侯是个信得过的人,他既然也知道那些证据,八成是易平澜告诉他,便颔首道:“他说此事事关重大,不想牵累侯爷,所以找上四皇子,他还说眼下也只有四皇子才有能耐揭露蔡尚书卖官之事。”
曹安沉默一瞬,他已想到这事若由四皇子揭露,朝局将会整个翻盘,三皇子必会受到牵连,储君之位……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