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平澜抬手摸摸狗儿的头。
关勇山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狗丑归丑,倒是颇有灵性。”
兰雨朝他吠了几声,“汪汪汪。”你自己长得像头熊,还有脸说我丑。
这回连陆骁也隐约听出来狗儿是在骂关勇山,没憋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头儿,你这狗可真有趣。”
关勇山那对铜铃大眼瞪着狗儿,“你叫什么,你这皱巴巴的模样本来就丑,我还说错你了不成?”
“汪汪汪。”你才丑。
“哼,你还叫,你这丑样,难道要老子昧着良心说你好看。”
“汪汪汪汪……”你才是熊样,还有脸说别人。
看着一人一狗就这么对骂起来,易平澜和陆骁俱是一脸好笑。
见他们一人一狗又对骂了几句,易平澜出声道:“够了,跟只狗吵什么呢。”
关勇山这才讪讪地住了嘴,几人再叙了会儿话,他和陆骁告辞离开,临走前,他不忘再对兰雨撂下一句话——
“丑狗,老子走啦。”
兰雨也不甘示弱地吠道:“汪汪,汪汪。”快滚,不送。
送走他们,易平澜见天色尚早,打算带狗儿进山走走,倏地,窜出八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围住他。
“你们是谁?”易平澜不动声色地望着那几个光天化日之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衣人。
兰雨跟在他脚边,也朝那几个来意不善的黑衣人吠叫。
为首之人出声道:“我们是谁你没必要知道,把俞大将军的信物交出来。”
易平澜皱起眉,“我不认识你们所说的俞大将军,也不知信物是什么,你们找错人了。”
“你不认识俞大将军?”为首的男人一楞之后,改口道:“那俞竞你认识吧,他十几年前曾在这村子里,也死在这里。”
俞竞?易平澜想起他师父正是姓俞,莫非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位俞大将军?
师父竟曾是大将军吗?一连串的疑惑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察觉他那一瞬间的迟疑,那男人再次质问,“你那身武功和兵法可是他传授于你?”
易平澜否认,“我不知道你说的俞大将军是谁,也没见过俞竞,你们找错人了。”师父从未向他提及过往之事,便是不想让他知道此事,师父已过世多年,不管是何身分,都已是过去之事,没必要再探究。
见他否认,那男人进一步相逼,“你不想承认无妨,只要把他留下的信物交出来,咱们拿了便走。”
“我从未见过什么信物。”易平澜想起先前师父的墓遭人盗掘之事,怕是与眼前这几人在寻找的信物有关,拿不到那东西,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他暗中蓄力于掌心,以防变故。
“哼,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拿下他。”黑衣人朝手下扬手命令。他这回带来的都是好手,不信擒不住他。
那几人迅速出手,易平澜早有防备,接连两掌分别打向朝他扑来的几人,凭借着多年在战场上冲锋厮杀磨练出来的身手和狠劲,他在几息之间就撂倒三人。
为首的黑衣人矗立在一旁观战,没有动手,他早听闻易平澜骁勇善战,上回在墓前已亲眼见识过一次,此次再交手,才知上次他压根没拿出真本事,眼看着没多久自个儿带来的几个好手已有四、五人倒下,易平澜没杀那几人,但却重创他们,令他们无力再战,他忍不住暗自着急。
为了擒住他逼问出信物的下落,他取出暗器,准备伺机偷袭。
一旁的兰雨看见他们那么多人打易平澜一个,急得不得了,可她一只狗也帮上什么忙,贸然冲上去怕会碍事,不过很快就发现她的主人异常勇猛,被那么多人围攻,竟打趴了一大半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忽地,一抹亮光自她眼角一闪而过,她望向一直没出手的那名黑衣人,瞥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朝易平澜射去,她来不及多想,整只狗跳起来,想替易平澜挡下那枚暗器。
噗嘶,感觉到有什么刺进她的腹部,可她没感觉到疼痛,在这一刻只觉得自己能变成狗真是太好了,才能来得及跳起来替他挡下别人的暗算。
黑衣男人见竟有只狗跑来坏他好事,咒骂了声,“该死的狗!”
他走上前,一把抄起坠地的狗,狠狠一甩。
兰雨的身子高高飞起,砰地一声撞向一株大树,喀嗤,她仿佛听到自己的背脊整个断裂的声音。
她痛得张着嘴,却再也叫不出声音,用最后的力气扭动颈子,朝易平澜的方向看去一眼,瞥见他仿佛被砍了一刀,她心里好急,想叫他小心,但是整个身子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她最终在逐渐模糊下来的视线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她阖上眼的那一瞬间,轰地一声,阴沉的天空响起闷雷,接着碎不及防地降下滂沱大雨。
通往大安城附近的一处山道上响起辘辘的车轮声。
老马夫赶着马车,在山道上疾驶,阴云满布的天空传来一道轰隆隆的滚雷声,马夫担忧地抬起头瞟了眼阴沉沉的天空。
他这回来大安城是受一个姑娘所雇,要送她去依亲,眼瞅着就剩下最后一段山路,过了后,前面就是平坦的官道,再走一段就能进城,他嘴里喃喃叨念着——
“可莫要在这时下雨,待进了大安城再下。”
可老天爷没应了他的祈求,落下大雨。
他不得不停下马车,拿出蓑衣穿上,再继续赶路。
坐在车篷里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掀起车帘,瞅了眼外头的大雨,原就紧锁的眉头,再添了分愁色。
她卷起衣袖,垂眸看着手臂上那些伤痕,这次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逃出来,倘若再被抓回去,那她宁愿一死。
摸了摸藏在包袱里的那柄匕首,她紧抿着粉唇。
匡咚匡咚,车外陆续传来一些声响,她掀起前面的帘子,出声询问驾车的马夫。
“大叔,这是怎么了?”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山坡上掉了些石块,姑娘坐稳了,我得让马快点跑过这段,免得还有更大的石块砸下来。”
“嗯,劳烦大叔。”她应了声,抬手抓紧车厢里的扶把。
马车再行一段路,陡然砰地一声巨响,一颗巨大的石块从山上滚落砸到车篷上,整辆马车猝不及防地翻覆到一旁的山坡下。
“啊——”这惊恐的叫声是蓝家六小姐蓝雨,最后留下的声音。
第5章(2)
醒来时,兰雨习惯地伸展着四条腿,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中的景色,陌生得让她呆楞,这不是易平澜的房间,她盯着搁在一旁的那扇花鸟画屏风,眨了眨眼,接着转动着颈子,下意识地想寻找易平澜。
这处被屏风隔出来的空间十分狭窄,一眼就能看透,见不到易平澜,她有些着急,猛地爬起来。
瞥见原该是爪子的两条前脚竟变成一双白晰的手,她呆了呆,低下头再往身上看去,她身上穿着一袭粉白色绣着银蝶的衣裙。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得抬手摸着自个儿的脸,摸到的不是毛茸茸的狗脸,而是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细嫩光滑的肌肤。
她震惊地张大嘴,一个念头跃进脑海里——她这是变成了人吗?!
她的手继续朝这具身子其他的地方摸去,从胸脯一直摸到腹部,再往下摸到两条腿。
意识到自己真的变成人,她惊喜地瞠大眼,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易平澜,想起易平澜,昏过去前发生的事也在瞬间回到她脑海里。
那时易平澜被好几个黑衣人围攻,也不知他脱困了没有?
正这么想着,屏风另一头传来道熟悉的嗓音——
“大哥,把皮妞抱过来给我,我想再看看它。”
“二弟,这狗为救你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你也别太伤心,眼下还是先把身上的伤治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想到皮妞会就这样死了。”低沉的语气透露出声音主人哀思的心情。
兰雨跳下床板,急匆匆地绕过屏风来到另一头,觑见易平澜怀里抱着一只土黄色皱巴巴的沙皮狗,她情急之下朝他扑了过去——
“我没死、我没死,你不要伤心。”
望见不知打哪跑来的一个大姑娘,就那么大剌剌跳到二弟身上,易平江瞠目结舌。
易平澜俊脸上也露出诧里色,接着怀疑地问:“姑娘,你这是认错人了吗?”否则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会朝一个男人投怀送抱。
“我没认错人,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她整个人趴在他胸口上,见他用着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兰雨急道:“易平澜,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就是皮妞啊。”
她这话一出,易家两兄弟同时惊愕地望着她。
“姑娘,你怎么可能会是皮妞?皮妞可是只狗。”易平江心忖这姑娘该不会是脑子有病吧,居然把自个儿当成了条狗。
“我真是……”瞅见易平澜狐疑的眼神,再瞥见他抱在怀里的那具狗尸,兰雨猛地想起来自己现在已变成人,难怪他不认得她。
她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接着想起什么,她靠向他耳边轻声说了句,“那时候你被人围攻,我跳起来替你挡了一枚暗器。”
易平澜瞠目死死盯着她,这件事只有在场的几人才知道,就连大哥,都只知皮妞是为了救他被打死,并不知细节。
“你真是……”
她神色激动地指着自个儿,用力颔首,向他传达自己没有骗他,她真是皮妞。
易平澜抑下心头的骇然,朝兄长道:“大哥,我突然有些饿,你出去帮我买些吃食好吗?”他打算先支开兄长,再问个清楚。
“可这姑娘……”他想把这不知打哪来的姑娘从二弟身上拉走,可顾虑着对方是个姑娘,一时间不知怎么下手。
“我瞧她应是有病,我会请医馆的坐堂大夫再过来给她瞧瞧,我真是饿得受不了,大哥快去帮我买吧,我想吃包子。”
“好吧。”易平江不放心地再看了眼,这才离开医馆,去帮弟弟买吃食。
这处医馆前头是坐堂大夫问诊的地方,后面用屏风隔出几个小空间,是给患者上药、扎针的地方。
兄长一走,易平澜神色肃然地看着她,“你说你是皮妞,你可知道当初我是怎么遇上皮妞?”他质问。
“因为我那时饿得受不了,被你买的烤鸡的香味给吸引了,所以一路跟着你和观儿,后来观儿被人口贩子带走,还是我带你去救回观儿。还有,前几天,你弟弟带人回来抓如仪时,也是我跑去找你,才及时阻止那些坏人抓走如仪。”为了令他相信她,她回答得很详细易平澜仍觉得不可置信,她竟会是皮妞?他垂眸望着在自己怀里已僵硬的狗尸,再抬眸望住她。
“我真的是皮妞——”为了取信于他,她再说出一件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事,“前一阵子你带我上山去扫墓,你说那是你师父的墓,你还说你这身武功和兵法都是他传授给你,我们到了墓地时,发现竟然有人在盗掘你师父的墓,你把他们打跑了,我还帮你把土填回坟穴里。”
听到这里,让易平澜不得不信了,但这事太离奇,他心绪一时激动,以致嗓音有些沙哑,“你真是皮妞!”
他接着问出一个疑问,“可你怎么会变成人?”
“我本来就是人。”她撅着嘴,“我好像得罪了一只狗,才变成你怀里的这只狗。”她抬手摸着易平澜怀里的狗尸,那感觉很奇怪,就仿佛看见自己的尸体似的,鼻子有些酸楚,眼眶里泛起了湿意。
易平澜惊讶地脱口道:“你不是什么精怪?”
“我是人,是人,才不是什么精怪。”她加重语气强调。
“那你为何会变成一只狗?”
“这件事情说起来我也不太清楚。”要告诉他前因后果,就得告诉他她的来历,兰雨有些顾虑地看他一眼,接着想起这段时日与他相处以来的点点滴滴,觉得他是个能信任的人,遂决定将自己的事告诉他,把事情从头说起。
“……然后等我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这条狗。”
他不可思议地听完她所说的话,“所以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颔首,“没错,我原本以为会以一条狗的身分在这里终老一生,没想到还有机会再变成人。”提起这件事,她满脸喜色,“不管怎么说,能再做人真是太好了。”
易平澜注视着她的笑颜,陡然间思及上回替狗儿洗澡时,曾不经意间说过,要是狗儿真变成人,他倒是不得不娶它的事。
那时不过是个玩笑话,没料到她竟真变成人了。
他胸口涌起一抹异常的情绪,看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柔了几分,正想再开口,瞅见她撑在他胸口的手臂,那微微卷起的衣袖下,露出一截布满伤痕的肌肤。
他眸色一沉,顾不得男女之防,将她的衣袖整个卷起来,映入眸中的是布满整条手臂的青紫伤痕。
兰雨顺着他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手臂,瞧见那些伤痕,也倒吸了一口气。
“啊,我手臂上怎么这么多伤?”
易平澜再卷起她另一侧的衣袖,上头有着同样的伤。
“噫,怎么两边都带着伤?”看见那些伤痕,她这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易平澜将她从他身上扶下来,站起身让她坐在床板上,再把怀里的狗尸先放到一旁,垂眸思忖须臾,慎重出声叮嘱她——
“你记着不要乱说话,我先去前面打听你为何会被送来这处医馆。”这副身子不是她的,是什么来历他们也不知,为求谨慎,他得先弄清楚她这副身子的身分。
她楞楞地点头,趁他离开,她偷偷扯开衣领,朝自个儿的身子看去,这一看,把她吓得都变了脸,天哪,她身上一样布满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她打成这样?
啊,难道身子原主就是因为这样死了,所以才让她附了身吗?
过了须臾,易平澜回来,将他适才打听到的事告诉她,“这姑娘先前雇了辆马车,从京城一路来到大安城,说是要依亲,就在通往大安城的那条山道上,马车被巨石砸到,整个翻覆到山坡下。有几个差役恰好路过,救起受轻伤的马夫,再把当时已昏死过去的这位姑娘送来这医馆。”
但没人知晓当时那马夫偷偷藏起蓝雨带着的包袱,只把人送过来后便走了。
听毕,兰雨揣测道:“那姑娘当时应是死了吧,而我正好为救你也死掉了,所以我的魂魄就从狗儿身上离开,附到了这姑娘身上。”
“应是如此,据医馆的人说,那送她过来的马夫也不知这姑娘的身分,往后要是有人问起你,你便推说自个儿什么都不记得了。”易平澜交代她。
她点点头,“嗯。对了,那我这身伤,是马车翻覆时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