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觉并不是因为她的笑声才尴尬的,都是“那位”太不给他留颜面了,仗着比他早入师门,是他师兄就老是欺负他,自己说什么也年长他三十来岁啊,偏偏那位五岁就入了师门,自己还是得恭敬地称他一声师兄……
“大师?”姚采临以为他没听到自己在向他致歉。
悟觉回过神来,忙道:“二姑娘没事真是太好了,贫僧等被那帮山贼绑了起来,让姑娘们受此劫难,真是罪过罪过。”
“大师肯定也是饱受惊吓。”
“幸而只是虚惊一场。”悟觉眉宇间一片凝重,声音带着叹息。“听闻侯府折损了四名护卫,佛祖慈悲为怀,贫僧想为他们诵一部地藏菩萨本愿经,做场法事超渡。”
姚采临双手合十答礼。“有劳大师了。”
那男子见他们一问一答,有来有往,不知要聊到何时,他有些不耐烦了,觑了个空档对悟觉说道:“这些人我就不移动了,你不要想着教化这帮贼子,天一亮就让人去报官。”
悟觉听完连连点头。“是是,定当如此,他们竟敢夜闯佛祖圣地,还伤了这许多人,定当要付出代价。”
姚采临目光流转,她觉得事有蹊跷,悟觉大师对那人神态十分恭敬,分明是认识的,也知道对方身分,肯定不是遇到暴雨,突然上门来求宿那么单纯。
既然他们认识,悟觉大师大可告知寺院住了侯府姑娘,不方便让他们留宿,他为什么不拒绝那帮人,反而央她同意让那帮人留宿?
悟觉又看着那男子道:“施主现在要走了吗?”
姚采谨闻言蹙眉。
人走了,不就表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戏唱了吗?她不着痕迹地走到姚起轩身边,轻不可闻的提醒道:“大哥哥,人要走了呢?要是我爹和母亲追究起来……”
姚起轩顿时一个激灵。
二妹妹说的没错,他若是这样把人放走,大伯父追究起来,他要如何交代?
大伯父还是其次,大伯母向来将二妹妹视若眼珠般的宠爱,要是知道二妹妹被人轻薄了,他却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那他……那他……
“多谢二妹妹提点。”姚起轩心中一定,做了个深呼吸,这才硬着头皮走到那男子和悟觉的面前,还算镇定的对那男子抱拳道——
“在下平阳侯世子姚起轩,壮士今日义举,在下铭感五内,敢问壮士大名、住在何处,改日侯府定当登门谢恩,只盼壮士勿将今夜之事传出,我这妹妹乃是平阳侯未出阁的闺秀,要是今日之事传了出去,损及她的名声,那么侯府即便是要担上个无礼不义之名,也会登门向壮士讨个说法的。”
一席话说得井井有条,但听得姚采临直皱眉。
这不是谢恩,分明是威胁。
她看到悟觉大师也是神色焦急,似乎想阻止,又不知从何开口。
那男子却是毫不在意,他双手抱肘在怀,表情十分淡然的看着姚起轩。“你的意思是,要是有人知道了今夜的事,你们就会上门向我兴师问罪是吗?”
“不……不敢。”在他逼人的眼神下,姚起轩眼神开始飘移,他结结巴巴地道:“只、只是姑娘家的闺誉比、比性命还重要,还、还望壮士自、自重……”
什么自重啊!姚采临心里气得想翻桌,很想过去踢她那二愣子兼书呆子的大哥哥一脚,这样不会说话的人是下一任的平阳侯,真是家门不幸。
“你的话我听懂了。”那男子嘴角轻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典亲王府李霄锋,要是你家的姑娘有什么不清不白的话传出去,你尽管上典亲王府找我要说法便是,我定当会给你一个交代。”
姚起轩一愣。“什、什么?”
典亲王府……
典亲王府李霄锋……
典亲王李镇有两个嫡子,一个是过世的王妃言氏所生的李霄锦,一个是现任王妃萧氏所生的李霄锋,那嫡世子李霄锦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而李霄锋却因为以三万兵力打败十二万的外蒙大军,有极大的战功,已经封了从一品的破蒙将军……
他惊得跳开了一步,慌乱地道:“原来……原来是将军……恕恕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适才说的,都是……是……都是误会……还请将军……请将军……”
李霄锋眉一挑,接口道:“自重?”
姚起轩急急否认,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不是……”
姚采临又笑了出来。
他挺有幽默感的嘛。
典亲王府是吧?典亲王是大渊朝唯一的铁帽子王,那可是皇帝的弟弟,如此显贵,和平阳侯府就没有门户不登对的问题了。
她在打什么主意?她想到了她那迫在眉睫的婚事。
一个有幽默感的猛男,是这个时代的极品,她若是错过就太笨了,要是没及时把握住,将来被她爹娘许给一个弱鸡小白脸时可就怨不得他人了。
她只专注在李霄锋身上,没注意到李霄锋身后有个人一直在注视着她,将她所有的反应都纳入了眼底。
“那个……我的意思是……是……”姚起轩涨红了脸,在那里进退不得、抓耳挠腮,想解释些什么,但人家已经撇下他,由悟觉殷殷伴着往南院厢房里去了,只留下空气中的尴尬。
姚采临目送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很想他会回头看自己一眼,但并没有……拐过廊道,他从她眼里消失了。
人一走,侯府的姑娘便再也忍不住叽叽喳喳了起来,讨论的内容无非是李霄锋尊贵的身分和他骇人的外表。
姚采翡才不管李霄锋什么身分,显不显贵,她的标准便是大渊朝所有女孩儿看男人的标准,她有些鄙弃地说道:“注意到了没,他跛脚呢。”
要是她爹娘将她许给那样的人,她不如死了算了。
姚采莲也惊呼一声。“是啊!他跛脚呢!”
姚采临自然也看到了,是啊,他是跛脚,只是右腿微微有一点点跛而已,根本不影响他的一切,有什么好拿出来说嘴的?在她前生的说法,就是差距两寸的长短脚,也是可以矫正和治疗的,不明白她们在大惊小怪些什么。
“何只跛脚,他出生时还是个怪物呢。”族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姑娘以惊世骇俗的语气说道:“据说他生下来时黑得像墨汁,又硬得像石头,典亲王都不肯抱他,典亲王妃每天都在哭……”
姚采翠瞠目结舌地摇着头。“天哪,又黑又跛就算了,还很硬,这还是人吗?”
姚采临忽然想到了“浩克”,因此对他更好奇了。
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注定是孤独的,也注定会被排挤。
难怪他眼神锐利又浑身充满寒气了,一个连亲生父亲都不肯抱的人,他是怎么成长的?有人对他付出爱吗?
不对不对,他有妻子没有,这才是重点!
她忽然看着那帮七嘴八舌的姊妹,突兀的问:“他成亲了没?”
顿时,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同时做了个“别闹了”的表情。
谁管他成亲没有?谁会关心那个怪物有没有成亲,真是的,问这什么问题,为什么会想知道那怪物有没有成亲……
第3章(1)
怀远寺之行死了四名护卫,出了人命,这事无论如何都是纸包不住火,回侯府之后,姚君山和孙氏马上就知道了。
姚君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孙氏也气得不轻,又后怕到不断颤抖,姚起轩低着头,半句不敢开口,过程也是护卫首领向姚君山汇报的。
“该死……该死的贼子……”孙氏捏着帕子,气得浑身哆嗦。
她想的是,万一女儿没有逃往南院,没有遇到李霄锋搭救,而是被那帮山贼抓住了加以污辱,那后果……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她的手又攥紧了。
“娘就别想了。”姚采临就站在孙氏的身边,将孙氏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她很担心孙氏的身子,遂俏皮地说道:“瞧,女儿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女儿是有福之人,以后等着女儿的只有好日子,所以您就别再想了,仔细又要犯头疼了。”
孙氏苦笑。“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唉……”
他们回府不过半日,流言蜚语已传遍了府里,在平阳侯府里便如此了,又怎能指望谣言不传出去?
再说了,去的人那么多,纵然她可以发卖了女儿身边的人,也不能发卖了跟去的所有丫鬟、婆子和媳妇,这件事,终究会成为女儿婚事的绊脚石。
“是啊,大嫂,临儿这不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吗?你就放宽心,临儿是吉人天相,既然化险为夷,往后定能平平安安的,大嫂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说话的是二房姚君天的妻子、姚起轩的母亲吴氏。
姚起轩的爹娘怕儿子被责难,也眼巴巴的跟来了,他们诚惶诚恐的看着兄嫂,就怕他们一怒之下上表请皇上夺了儿子的世子之位。
“二嫂,话可不是这么说。”老三姚君海的妻子陈氏皱着眉头。“临儿的清誉已经毁了,如今安然的回来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知道的,会说临儿孝顺,舍不下父母,不知道的,会以为咱们侯府的姑娘这般不知廉耻,出了这等事,还有脸子回来。”
她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是国子监主簿,因此她自喻才女,最重视清白问题,在她看来,出了这等不光彩之事,姚采临早该当场咬舌自尽才是,还跟着回来,一副没事样,简直无耻。
姚采临自然知道她那向来满口妇德的三婶母在想什么,肯定在想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和男人抱在一起,怎么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在这个朝代,唾沫星子的威力不亚于她前世的网军,多的是杀人不用刀的例子,而她那三婶母就是那种人。
“三弟妹说话请自重,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孙氏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她眸光似剑的剜了陈氏一眼,那目光同时令吴氏打了个颤儿。
但陈氏却不肯闭嘴,反而益加振振有词地道:“大家都知道大嫂疼爱临儿,但这事关系到咱们整个侯府的名声,可不是能随便揭过的事,还望老太君主持公道才好,否则咱们府里其它姑娘都不知道怎么嫁人了。”
丈夫不肯分家,她自觉一直在看孙氏脸色过日子,姚采临虽是大房嫡女,但说起来不过是个女孩家家,地位竟然高过她的三个儿子,而她的三个儿子品性学识都比姚起轩好,世子之位却给了姚起轩,令她长久以来都愤愤不平,如今有这机会,她自然要踩一踩大房,以泄心头之恨。
“轩儿——”孟老太君目如鹰隼,望着姚起轩。“你说你报了家门是吧?”
姚起轩不敢怠慢,连忙恭敬回答,“回祖母的话,孙儿确实报了家门。”
“岂有此理!”孟老太君重重把茶杯搁下,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典亲王府还不派人来提亲,这是不把咱们平阳侯府放在眼里吗?即便他们是皇亲国戚又如何?该遵循的礼节还是要遵循,竟然敢如此小瞧人,真是岂有此理!”
姚君山与孙氏一阵愕然。“娘,您的意思是……”
姚君天和吴氏目瞪口呆,姚君海瞪大了眼,陈氏则幸灾乐祸,她大抵知道一些典亲王府的事,如果那典亲王府的二爷什么问题都没有,那自然是个良配,是他们平阳侯府高攀了,可那位二爷可是大大的有问题啊!这桩婚事若成,估计大房要沦为京城的笑柄了。
孟老太君叹了口气。“临儿的闺誉已毁,他们自然是要负起责任,给咱们一个交代。”
姚采临见机不可失,马上跪下,哽咽道:“求祖母做主!”
自己可以顺利赖上他了……
“临儿!”孙氏丽容勃然变色。
短短时间内,她已派人去打听了典亲王府的二少爷,这也是她心情会如此沉重的原因,她一心想为女儿觅得如意郎君,却是事与愿违,典亲王府一直以来都受着圣眷,自然是好的,不好的是那个二少爷啊,一个不受宠的孩子,临儿嫁进去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可是,事到如今,女儿不嫁给那个人,又能嫁给谁?女儿嫁给一个不良于行的人,这是往她的心口上戳刀子啊……
“起来吧!”孟老太君撂下脸来。“祖母自然是要为你做主的,你的婚事若没办好,影响的是咱们侯府的名声。”她对姚君山吩咐道:“派人拿我的名帖到典亲王府,我要亲自去要一个说法!”
姚采临忙对孙氏使眼色,孙氏会意,便缓缓道:“我看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轩儿这次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孟老太君把媳妇、孙女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便也道“晚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明日再议。”
姚君天和吴氏、姚起轩均松了口气,他们巴不得退下,这表示姚起轩不会受到训诫惩处。
这些人之中,唯独陈氏想留下来,可是孟老太君都发话了,她纵然想留下来也没法子,只得跟众人一道退下。
花厅里只剩下孟老太君、姚君山和孙氏,以及各人服侍的贴身丫鬟,孟老太君这才看着姚采临道:“你这丫头,自小就事事都有自己的意见,这回又有什么意见了?跟你娘那般眉来眼去的,就不怕给你三婶母瞧见,又要寻衅找茬了。”
姚采临嫣然一笑。“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
她祖母什么人?能活到这岁数,三个嫡亲儿子都对她恭恭敬敬,十几个庶子女都不敢越线,自然是有几分手段的。
“临儿,你就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你祖母向来是明辨是非的,若你说的有理,你祖母自然会为你做主。”为了女儿好,孙氏忙捧捧自己婆母。
对于孙氏的奉承,孟老太君也是挺受用的,孙氏除了过于坦护女儿这点叫人话病之外,其它也没什么缺点了,晨昏定省、嘘寒问暖样样不少,是个孝媳,而且大房好,平阳侯府才会好,她也才能舒心,因此只要不过分,她都会站在大房这边。
姚采临很明白孟老太君的想法,抓住了孟老太君这个中心思想,她眼眸清澈的看着孟老太君,语气诚挚地说道:“祖母,孙女不想予人送上门去的感觉。”
孟老太君凝神看着姚采临。“那么你想怎么做?”
临丫头自小便展露过人的聪慧,打小便没使蛮撒泼过,因此她从来没小瞧过临丫头,或许别人听见一个毁了闺誉的姑娘说这种话会认为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她不会那么认为,临丫头会那么说,自有她的道理,她反而会想要听听。
姚采临知道自己长久以来在府里建立的形象不会使她祖母不将她的话当一回事,便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孙女想要比武招亲,想要那个人参加比武招亲,赢了比赛,孙女再风风光光的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