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笑。
偷不着他的心,偷点他残留的茶水,不过分吧。
龚阀商宴。
城南渡口,停了三艘美轮美奂的楼舫。
楼舫有三层高,船身雕饰着祥兽,色彩鲜艳夺目,三艘楼舫之间皆以铁涟相扣,而随风飘扬的旗帜,正是红底金边的龚字旗。
附午时分,不少马车停靠在渡口,就见不少穿着华服的达官贵人,逐一上了楼。
龚阀的人就在渡口热情地招呼着,而上门的贵宾更是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唯独一个人,脸臭得像是全天下都辜负了他。
“我说主子,不笑也没关系,但是至少不要脸这么臭。”项予小声提醒。
他家主子,打从一年前失恋之后,整个人变爆炭,三不五时就要发奴一次,要不就是脸臭到众人回避的地步,害得他老要跟在后头陪笑脸。
“你管我。”
如他所猜想的,了无新意的回答,项予叹了口气,陪着他上了楼舫,站在甲板上欣赏河面风光。
“既然这么不想来,那就干脆回去嘛。”他小声咕嚷着。
“你说什么?”
“主子不是我要说,你现在是鬼见都发愁,谁不想跑远一点?我呢,是已经习惯了,可别人没必要陪着活受罪是不是?”
“那还真是委屈你了。”褚非哼笑道。
“也还好啦,反正贴侍的工作不就是这样?是说你也太不争气了,一年不见,一点长进都没有。”既然主子都这么体恤自己了,他就多说一点。
“什么长进?”
“啧,还要我教。”项予撇嘴,仿佛他多不成材似的。然后,再靠近他一点,小声地下起指导棋。“晤,很简单的,真要喜欢了,就上吧,要是不会的话,那给点银两,我去买本男风彩绘本,你就知道……啊,干么打人?”
他话到一半,被打得头昏眼花。
“你到底在想什么?”男风彩绘本……该死,害他又想起当年在宫中看到的彩绘本,那恶心到极点的画……恶!想吐。
“我在想什么,自然是在替主子分忧解劳,不然咧?”
“那好,这些年你花楼都跟我去过多少次了,我不好男风,你会不知道还出什么馒主意?”要不是项予的爹当年跟着他爹战死沙场,他爹坚持非留
下他不可,他真想把他给丢到河里算了。
“拜托,那是逢场作戏,你以为我不懂呢?”他跟在他身边二十年了,已经够他把他从头到尾摸得一清二楚!“你真正喜欢的是龚爷,你就承认吧,像个男人一点!喜欢男人又没犯法,咱们律例也没禁呀,你怕什么?”
拜托,船上一票花娘穿梭,一个个艳如桃李,不断地朝他抛媚眼,可他就像个死人一样没反应,还敢说他喜欢女人吗?
他敢说,自己还不敢听咧!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喜欢男人?”
“不是啊,这跟我的希望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个事实,你要面对呀,别怕,有我在!”项予说得豪气千云,拍拍胸膛,要他尽管依靠。
褚非额际青筋颤跳,正打算把他丢进河里时——
“褚非,你们又在唱双簧了?”
身后响起弋照霆的笑声,褚非没好气地回头朝他行个礼。“王爷。”
抬眼,就见龚子凛也在,不禁微皱起眉。
这龚子凛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是出现在照霆身边?
“船要开了。”弋照霆看着河面,听到有人叫他喝着要解开船绳。
“可不是?但我到现在还没瞧见龚风华在哪。”褚非撇撇嘴,根本没有赏景的兴致。
“风华在第一艘船。”龚子凛好心地告知,指了指前头。
褚非看了过去,就见第一艘船的甲板上,一票身着鲜衣的花娘将龚风华团团包围,而那家伙不但笑得不亦乐乎,还非常享受,另外,在他身边的人,竟是——
“莫求言?”他哺看。
“,难道褚都督不知道莫都督和风华很要好?”龚子凛笑问。
莫求言如今官拜右军都督,这两年几乎都待在京城,闲时便上龚阀串门子,压根不管朝中的辈短流长是否会影响到自己的仕途。
“谁管他?”褚非哼了声,“他跟谁交好,关我什么事?”
“那倒也是。”
后头传来另一道凉凉的嗓音,让褚非的心情瞬间荡到谷底。
“娄皇子?”龚子凛难以置信地瞪看他。
谁要他来的?不对,他怎么可以上船,这船可是要通往雨扇城,于理,他不能擅自离开京城呀。
“娄皇子,没有皇上的旨意--”弋照霆话到一半,瞧见他自怀里取出的通行令,不禁顿住。
“当然,我还记得自己的身分,不过因为仙宁公主要和亲的关系,我便向皇上请求,让已经近二十年没回娄月的我,可以趁此机会回娄月一趟,皇上准了,所以给了我通行令,方便我出城采买一些稀奇玩意回娄月恭贺愚弟的婚事。”
“可是……龚阀并没有寄邀请帖给你啊?”龚子凛忍不住问。
“是风华当面邀我的,如此盛情,我当然要赏脸。”娄战耒五官出色,魅眸如星,觑了褚非一眼。“哎呀,这不是褚都督吗?那日离开龚阀之后,我才想起你是以往老往质子府跑的褚非,那日没好好行礼,不会见怪吧。”
“不敢。”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大白天的,怎么妖魔鬼怪也跑出来了……
“对了,不悔,风华在哪?”娄战耒笑问。
褚非不禁皱起眉。“谁是不悔?”在场没有人唤这个名字吧。
却见龚子凛抿了抿嘴,回道:“娄皇子,说过很多遍了,别叫我的表字,请唤我的名。”
“如果不想人唤你的表字,就别取。”
“那是长辈取的。”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你能改呀。”
“我……”龚子凛几次张口,蓦地闭上嘴。“娄皇子,风华在第一艘船。”说完,拉着弋照霆,“王爷,咱们去第三艘船。”
反正,说不过他,走人就对了,也省得在嘴上被他占尽便宜。
“真巧,我也打算先到第三艘船,听说第三艘船上,摆放了许多耀见的风情雕物,我正想好好欣赏。”娄战耒一派轻松地跟在后头。
看看这三人古怪的互动,褚非眉头都快要打结了。
娄战耒不是和龚风华搞暖昧吗?怎么现在又转了风向?弋风皇朝不兴取表字,但会唤表字的,通常都是比较亲昵的关系。
“哇,叫表字耶……”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回头瞪自己的贴侍一眼,抬眼看,向第一艘船,就见那家伙还在女人堆里,并且不断地和身旁的莫求言咬耳朵。
搞什么,非得靠这么近说话不可?
“主子,你会不知道那是很亲密的人才会这么唤的?”
“谁说的?当初我唤那家伙的表字,是为了要取笑他。”褚非哼了声。
稚……对,他就偏爱那么叫他,但打从一年前,他就不屑再这么唤他了。
“就说你和龚爷交情好嘛。”
“你是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褚非有点火了。
真不是他要说,他这个贴侍耳朵真有问题,尽挑些想听的听,其余的就当没听本主。
“厚,如果你真是要取笑他,怎么可能在雁飞山上也这么唤?”拜托,雁飞山上那三年多,他也在好不好,王子和龚爷之间的点点滴滴,他怎会不知
道?
“我……”
“回答不出来了吧。”项予瞎了声。
“我掐死你”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贴侍!
“哇,龚爷笑得好开心,这一笑,突然发现他是越来越美了。”尽管颈项被指住,项予不忘注意着第一艘船上的动静。
褚非回头望去,果真瞧见龚风华笑得花枝乱颤,那眉目里满喜悦,让本来就出色的美目更显风情,末了一只手甚至往莫求言的肩上一搭——
“搞什么?”
第六章 楼舫爆炸(1)
“所以,这事是誓在必行了?”龚风华笑眯眼,凑近低声问着。
“该是如此,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护送仙宁公主和亲一事,你是跑不了。”
看着她良久,莫求言还是搞不懂这桩事到底哪里好笑。
仙宁公主和亲,荣亲王要褚非出面牵线,却迟迟没下文,搞到皇上也忍不住要动用圣旨,所以风华这个引路人,这趟娄月之行,是非去不可。
“呢?”她还是笑着。
要她怎能不笑?
要是连皇上都不惜以圣旨来逼她低头,那么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皇族要处决龚阀的第一步。
调开她,不管是要对付她或子凛,都变得容易许多。
龚阀初代女王所预见的未来,即将在她面前上演,要她如何不兴奋?
既然都要走的话,当初弋照霆为何特地让褚非来牵线?
忖着,她微闭上眼。
“风华。”
“嗯?”
“你可以先起来一下吗?”莫求言轻咳了声。
“怎么了?”一张眼,突然发现一票花娘不知跑去哪,而眼前一
“褚非?”
她眨了眨眼,就怕自己看错,但定睛再看一遍,还真的是他……那脸就像是被雷打中一样。
“看到我很惊讶?”褚非强迫自己笑,不想在莫求言面前失了风度……可他真是该死,这什么样子,左拥右抱,男女不拘,放浪也该有个限度吧!
“有点是说,谁邀你来的?”龚风华笑容可掬地问。
“荣亲王”就是照霆要他一同前来,再当一回说客,他才勉为其难来的。
“喔,那你瞧见娄皇子了吗?”
“不好意思,人家忙着要陪龚子凛,没空跟你打招呼。”死人啊,他怎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怎能如此云淡风轻?!
不会离莫求言远一点?搭在人家身上,象话吗?
“这样啊。”龚风华放心地勾笑。
有娄战耒在,就不怕荣亲王做什么事让子凛出乱子。
“就这样?”褚非瞪得眼睛都快要抽筋。
“啊……坐啊。”像是想起他的存在,龚风华赶忙招呼。
三艘船,后面两艘所载的才是贵宾们,上头陈列了龚阀古画铺的稀奇古玩和珍宝,而此刻思行和旭引正忙着招呼那些人,才让她得闲能在这跟求言聊些私话。
“不坐,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做什么?”她笑得皮皮的。
“仙宁公主和亲!”到底要他说几遍?
“我不是说了不去?”
“由着你吗?”
“不能由着我吗?”龚风华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往莫求言身上一靠。“我最近忙着商宴,身体有些不适,恐怕不能胜任。”
她要忙的事可是多如牛毛,眼前至少要先将龚阀的人不着痕迹地分批送出弋风才成,到时候就算非当引路人不可,她才不会手忙脚乱。
“你真要逼我去跟皇上请旨?”双手紧握着,褚非忍着将龚风华从莫求言身上扯开的冲动。
“当然,我也给了你另一条路走。”她笑得不怀好意。
“别傻了,绝对不可能!”
她一脸无奈地双手一摊。
“倒是你,莫求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终于,他忍不住问出口了。
莫求言无奈地颐看酒。“原因有很多,不过,老朋友聚一聚,我又没当差,无妨吧。”就知道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来。
“贴这么近,你们不热啊?”五月天,两个男人腻在一块,他都快喷火了,他们还能不冒汗?
“不会,这酒是龚阀酒场酞的冰泉,加上冬日留下的冰雪,可以祛除暑气,甘甜好入喉,就像茶一般,还会回甘呢。”龚风华替他斟了一杯,“喝酒,火气别这么大,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会以为你在吃味。”
“我吃味?吃什么味?”他吼着,但色厉内存,有点气虚。
“啊,不就是吃那一味?”跟看跃到第一艘船的项予,真的觉得主子好丢脸,嘴上说不在乎,但浑身带刺的姿态就跟只公鸡没两样,一瞧见有人闯进自己地盘,就开始啄人。
褚非恶幼刚民瞪去,话尚未说出口,突然回头望去,浓眉紧。喷。
“怎么了,褚非?”
“有股火药的味道。”眼下吹的是东风,这味道分明是从后头传来的。
“火药?”
褚非对火药的气昧很敏感,因为以往在雁飞山上时,火药都是由他制作的,所以当他这么说,肯定不会出错。
可是……才刚过水间门,谁会蠢到挑这地方动手?
龚风华疑惑之际,却听到一道声音响起。“风华,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她回头,就见弋照霆走来,身后还跟着随从。“难道荣亲王今天上楼舫是特地来当说容的?我还以为王爷是受子凛邀约而来。”
“是子凛邀约的没错,但娄皇子说要挑几样古玩回娄月当贺礼,所以我就先过来当说客。”他坐在她面前,那张温文俊脸漾满笑意。“怎样,你意下如何?”
“这个嘛……”龚风华沉吟着,摆摆手,示意躲到船舱的一票花娘回来伺候。
“我开了条件,可是褚非不答应,我也很为难。”
“喔褚非,是什么条件让你答应不了?”身旁花娘伺候,弋照霆目不斜视,问着还站立的表弟。
褚非不禁眯眼瞪看龚风华。混蛋,那种条件,要他怎么说得出口?还故意在照霆面前提起,是要让他难看是不是?
他偏不说,怎样?!
然正当此时,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龚风华把酒杯一抛,迅速站起身,朝后望去。“旭引,发生什么事了?”
“风华,第三艘船像是被什么撞到该死,船要翻了!”回话的是应思行,说到一半,低咒了声,人随即朝船尾跑去。
龚风华闻言,足不点地的跃至第二艘船,听到第三艘船上传来阵阵的惊呼声,甚至还有人落水的声响。
“子凛呢?”她追问。
“刚刚和娄皇子过去第三艘船,目前看不出他们在哪里,我过去瞧瞧。”房旭引话落,已经跃到第三艘船上。
“排栅板,快”龚风华喊着,开始指挥现场。“金语、王音,去找二爷。不其、不然,先将第三艘船上的容人带过来!思行,确定人数都过来之后将船之间的铁涟解开。”
“是!”他们立刻应答,训练有素地分工合作。
龚风华正要跃到第三艘船上,手突然被扣住。
“发生什么事了?”回头,是一脸不解的褚非。
“待会再说,我要找子凛。”
“你不是要人去找了吗?你待在这边吧。”
“不行,没瞧见子凛,我不放心。”龚风华啧了声,瞥见弋照霆似乎也想跃到第三艘船上,却被随从给拉住。
“那船都快翻了,已经派人在找,你凑什么热闹?”褚非望看第三艘船,船身已经开始往右倾斜,照这状况,不翻才怪。
“你不懂,子凛--”
蓦地,又是一记轰然巨响,龚风华想也没想地甩开他的箍制,跃到第三艘船上去。一踏上甲板,抓人便问:“有没有见到二爷?”
那人尚未回答,在船尾的巩金语出声吼道:“二爷在船尾!二爷和娄皇子都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