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的女朋友们中有开餐馆的,有开酒吧的,还有开服装店的,可是还从来没有一位开茶楼的。我听过一句话说是‘茶禅一味’,是不是一个人和茶接触得多,就会有仙风道骨,气质特别好?我以前的那些女朋友,气质没一个比得上你。开餐馆的那位特别贪吃,吃东西的时候会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嘬;开酒吧的自称千杯不醉,可是一喝酒就话特别多,人也变得特别OPEN,我有时候怀疑她是拿酒当借口;开服装店的那个天天换新衣裳,不敢解标签,弄得我每次跟她出去,老是想检查那些标签有没有剪下来……”他被自己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陆雨冷不丁地问:“张晓慧呢?她的表现怎么样?”
“晓慧?”古建波随口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可她的日记里一直提到你,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亲密呢。”
“日记?”古建波一惊:“什么日记?”
“晓慧留下了一本日记,里面常常提到你。”陆雨紧紧地盯着古建波,发现他说谎伴随的表情是睁大眼睛,做出极茫然的样子。
“她是我朋友的女人,是我介绍他们认识。”只这一句,再也不肯往下说。
“是谁?”陆雨急忙追问,“是孩子的父亲吗?”
“当然不是。他们好了没多久就分手了。”古建波很无所谓地说,“我说的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这一两年我和晓慧也不大来往,我连她什么时候怀的孩子都不知道,还是听你说才知道她有个孩子。”
陆雨发现,古建波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知道:他在说谎。然而她无法拆穿他,于是抛出第二枚炸弹:“我看到你家的小孩儿了。”
“不是晓慧的。”古建波脱口而出,然后自己也查觉出不妥,强笑道,“你是说我父母家那个小孩儿吧?那是我妹妹的。你怎么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呢?”
“慧慧留给我一封信,把孩子托付给我,可是那孩子却丢了。所以我一听到小孩的哭声便紧张。”陆雨低下头,伤感地说,“我做梦也常常梦到他。”她的伤感是真实的,可是她把它们表现出来却是为了诱敌深入。
她在悄悄地问自己:古建波的酒喝到几分了?自己是不是出手得早了些?会不会打草惊蛇?
这顿晚餐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陆雨迁怒可意,打电话催她:“你到底来不来?我们快要吃完了。”
“那个女孩推了三次时间。”可意也很生气,“我已经决定不等她了。不过,你们也不用等我了,太晚了,我想直接回家了。”
然而这时候,姗姗来迟的王小姐终于现身了。
还真不辜负可意的一番苦候,王小姐打扮得十分郑重,黑珍珠项链与真丝晚礼服显示出她卓越的品位与财势,很显然,她刚从一个PARTY上赶来,也就是她所谓的“加班”了。她仪态万方地在可意对面坐下,递上两张纸:“这是我看了〈红颜〉后,写的感想。”
可意压抑不满,接过那篇让她等长了脖子的大作,整篇评论约有两千字,可是错字连篇,惨不忍睹。可意痛恨错别字的程度正相当于钱教授痛恨杂乱,她抬起头:“你写完后,校对过吗?”
“对不起,我时间很紧张,没来得及校对。”王小姐微笑,“您不介意吧?”
“我很介意。”可意明白地说,“尊重文字是编辑的基本操守。你这里说:〈红颜〉杂志缺少地方特色。可这是一本全国发行的杂志,目标读者并不限于北京呀。”
“是吗?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对这行不是很了解。我还以为杂志和报纸一样,都是讲究时事的。”
“我好像提醒过你,什么时候对〈红颜〉有清楚的认识了,我们再见面的,是吗?”
王小姐仍然微笑着:“不错,可是我时间太紧张了。”
可意站起来,回报以同样甜美的微笑:“我也一样。”
4、
这是陆雨和咪儿留在北京的最后一夜。四个好朋友集中在可意处抵足长谈。
陈玉接受了老公的钻石,已经决定偃旗息鼓,停止侦查第三者的特务活动,而改变策略,从自己做起,重新俘获老公的心。因此,女友们今夜的座谈主题是“擒获男人心”。
可意率先发言:“媚夫有术第一条:时刻准备着,要记得老公才是你的第一观众。千万不要本末倒置,在家时蓬头垢面,出门时才光彩照人。”
咪儿笑着补充:“更不要相信素面朝天的鬼话,那是因为老公已经不愿再面对她,所以她只好看天。”
陆雨说:“不过最好不要当着老公的面化妆。解剖师看人,往往只看到骨骼脏器,而忽略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当着老公的面化妆,其效果正与解剖无异。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活色生香的你,而是分离的眉毛、眼睛、嘴巴一个个部件分期分批地长出来,而且,你的各种缺点也因此而欲盖弥彰,他会随着你每个部件的立竿见影而注意到那些你本来并不突出的缺点,比如睫毛太短,鼻梁太低等等。如果他还要站在一旁指导你化妆,时不时提醒一句‘亲爱的,眼线得重画,不然眼睛没精神’,还有,‘别用深红的口红,把你的嘴显得更大了’,那时候你可就完了。还要注意保持梳妆台的整洁,无法想像一个卫生管理都很混乱的工厂能够生产出令人信赖的精品。不过这一点陈玉一定会做得很好。”
陈玉得意地说:“那当然,我的家从来都是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我那些化妆品,瓶瓶罐罐,个个都像是艺术品,美观实用。我还定期帮他添置护肤品呢,每当秋冬换季的时候,我都会在他的包里放一支护唇霜什么的。”
咪儿笑:“这一点我以后也要学习。”
可意接着说:“媚夫有术第二条:投其所好,出其所料。他喜欢听奉承的话,你就要常常表扬他,而且专挑他其实并不突出的优点来夸奖,因为平常的奉承话他已经听得很多了,你得帮他发现他新的闪光点;他欣赏你的外交能力,你就要除了常陪他参加社交场合外,同时还要不定期地举办一两次私人派对,让他发现你在他之外还有另一个社交圈,并不依附于他而存在,当他渴望进入你的圈子时,就会对你重新估量,燃起新的兴趣点。”
“说得太棒了!”陈玉停下笔说,“这主意好,不如你们晚走两天,我这就给你们准备一场别开生面的欢送派对。”
咪儿笑:“谢了,我就算当不成女主角,也不想做群众演员。不过我可以提醒你,要是开派对,可得向陆雨好好学习,她是这方面的专家。”
陆雨说:“可惜我必须得回去了。离开茶楼这么多天,那些小丫头服务员没人管教,肯定要上天了。别看她们表面上温顺,成天与我捉迷藏,管得稍微松懈一点都不行。简直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
陈玉忽然觉得泄气:“都说婚姻如生意,需要经营。可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婚姻像一场无休无止的战争呢?就算这次争回他的心又有什么用?隔不久他还是会受到新的诱惑,难道到时候我又要从头再来一次吗?现在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还有力气斗智斗勇,再过几天我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怎么办?”
可意也说:“这几天一直忙着招聘,一边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不踏实,应聘工作也不先做好准备工作,一边又觉得也难怪他们,今天这里有机会往这儿冲,明天那里有面试又往那里跑,哪来得及做那么多准备应付那么多考试?就算了做足准备工作,也不一定合乎主考官的心意,难得彼此合意了,又不一定刚好有机会。就算有机会,也不代表就是个好机会。人生的遇合,无论人与人还是人与工作,运气永远比实力更重要。”
陆雨说:“是呀,我一直都觉得陈玉是完美主妇的模本,优雅、大方、擅长家务、又有才情,可是也一样要面对老公可能变心的问题。让人不禁想起张爱玲的那句名言: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陈玉如逢知己,伸开十指大叫:“就是呀,我一双手两小时可以应付十个人的晚餐,文能写稿,武能做饭,现在会做饭的女人多难找你知道吗?可意连杯方便面都煮不好。”
可意抗议:“可我会煮咖啡,我的咖啡人人叫绝。”
陆雨也赶紧说:“我会茶道。我还是茶博会的理事呢。”
咪儿笑:“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我做了少奶奶。我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最有运气的人。”她一直在摆弄慧慧的日记本,这时候忽然从封皮里翻出一张层层叠起的纸来,“咦,这是什么?”
女友们见又有新发现,赶紧围拢来,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虽然曾经火烧,却仍然可以看出是一张肖像速描,边角处斜斜地写着一行外文字作为装饰。
咪儿问可意:“你外语好,这行是什么字?”
可意辨认着:“这不是英语,是法文,我不认识法语。”
陈玉猜测:“难道慧慧的情人是国际友人?”
陆雨遗憾地说:“如果能找到孩子,看他到底是不是黄种人,就可以知道大概了。”
众人一齐反驳:“你这不是废话吗?”
陈玉的手机这时候忽然响起来,她听了几句后,脸上勃然变色,大声说:“我一定去。”愤愤收线。
女友们一齐看着她:“谁的电话?”
“她说她叫鲁娜,是我老公的朋友。”陈玉气哼哼地说,“她要约我谈谈。”
“第三者挑战原配?”三个女友一齐大叫起来,“决不能输给她!”
到处都是挑战,到处都是较量,应聘者与招聘者,老板与员工,丈夫与妻子,男人与女人,原配与新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失之东隅,收之桑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战到最后,永远不知道谁是真正的胜利者。
第七章 较量与抉择
1、
一个人可不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当男人真心实意地视妻子为终身伴侣并从未打算改弦更张的同时,他对另一个女人说的甜言蜜语一定是谎言吗?当婚姻将爱情蜕变成亲情,男人在婚外所产生的新的激情是否更加真实纯粹?如果他忠于自己的感情而结束婚姻,做一个为爱而生的男人,他会不会被指责成现代陈世美?而如果他为了维护家庭完整而违背自己的心,与情人挥泪斩情缘,是他道德完美还是没有勇气?
陈玉与鲁娜面对面地坐在咖啡厅里,这是原配与情人的较量,还是婚姻与爱情的选择?
出乎陈玉意料,鲁娜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狐狸精”的形象——她相貌平平,仅止于五官端庄而已;举止落落大方,毫无狐媚气;穿着得体却没有风格,个性含糊。浑身上下并没有任何一点比陈玉更出色,甚至不比陈玉更温柔,更年轻,惟一的亮点就是她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如星如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清澈与明亮。
“你一定在想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你老公,对不对?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够平凡吧。”鲁娜很坦白地看着陈玉,“你比我想像得更漂亮。”
陈玉暗暗说,那是因为我的置装费比我的预算更高昂。她露出一个经惯看透的微笑:“皇上吃多了山珍海味,也会惦记‘红嘴绿鹦哥’的。你今天约我来,就是想告诉我,你有多平凡,而我有多漂亮吗?”
“当然不止这些。”鲁娜仍然坦荡荡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声静气地说,“我只是不想太鬼祟,即使这段感情就此结束,也要给它一个善终,给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一个清清楚楚的名份。”
“第三者的名份?”陈玉的语气渐渐刻薄。这女人太厚颜无耻了,一个狐狸精,居然向原配要名份!同时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见鬼,一个成年人怎么会有这么干净无邪的眼睛?也许,老公就是迷倒在这样一双会说谎的眼睛下吧?如今的第三者竟不再媚眼如丝,只是会扮天真就可以坦然偷情。
“第三者是什么意思?”鲁娜忽然笑了,“如果我是第三者,谁是第一者?你吗?还是他?我觉得这是一个角度的问题,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世界,假设自己是宇宙中心,然后看周围的人和事都是背景和龙套。在你和他之间,我是破坏你们夫妻感情的第三者;但是在我和他之间,你却是死守着婚姻空壳自欺欺人的第三者。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曾经也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候,那时候,你在哪里?你连第三者也不是。”
陈玉暴怒,却无词以对。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当老公躺在自己身边同床共枕的时候,或许心里想的是眼前这个女人;但是他和这女人耳鬓厮磨之际,却把自己完全地抛在了脑后。那时候,自己在哪里?自己连第三者也不是!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赤裸裸地撕毁婚姻帷幕的?陈玉觉得自己这身价值过万的香奈尔套装白买了,她是赤裸裸地坐在鲁娜的面前,坐在老公的情人面前,任她羞辱,践踏,视若无睹地嘲笑着她引以为豪的婚姻与尊严。
鲁娜仍在谈笑风生:“相比‘第三者’来说,我更喜欢‘情人’这个词。我愿意做他的情人。不管是一年也好,一个月也好,我们做一天情人,就有一天的真感情;就好像你做一天他的太太,就有一天的家庭生活一样,都是一种名份。情人和太太,都不过是披在男女交往外面的那层包装纸罢了。”
陈玉的心底听到一声裂帛的声音。她知道,那是自己婚姻的裂纹。自从手机事件发生后,她便猜到老公有了外遇,然而一天不面对,就一天还可以蒙起面具来做人。可是现在,这面具被鲁娜硬生生一把扯下,而且因为用力过度,也连带地撕下了陈玉的面皮。然而她仍然强笑着说:“错了,婚姻不是一层纸,而是两张证——结婚证。情人,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不允许自己的软弱和绝望暴露在情敌的面前,就是呕心沥血,也要等到回家之后再吐。这女人既然如此自信,几乎堪称光明磊落,她也不能太差劲了。
这时代,咽泪装欢的往往不是逼良为娼的风尘女子,而恰恰是相夫教子的良家妇女。
陈玉将一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站起身来:“我自问是个好老婆,可以照顾老公的一日三餐,不过,却一直不记得帮他买零食。谢谢你提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