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回到大连,茶楼的女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向她汇报:“有个叫胡小梅的女人天天打电话来找你,我问她有没有急事,她说没有,也不让我们打电话给你,说要等你回来时再说。”
话音未落,电话铃又响了,正是胡小梅。她说她热爱茶艺,对陆雨慕名已久,很想见见她。
陆雨知道必有蹊跷,猜测了许多种可能性,然后见面的第一眼,她便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在哈根达斯店外和魏剑鸣走在一起的女孩。她暗暗好笑,那天她看到了他们,他们却没有看见她。因此这女孩子还自以为高深莫测,想玩个微服私访、知己知彼呢。岂不知这一招可是陆雨的长项。
“如果你想学茶艺,可以来我的茶道班报名,下期学员马上就要开课了。”陆雨热情洋溢地说,“要不要给你看看我们的宣传单和课程表?”
“哦,不用了,多少钱?”胡小梅显然完全没想过陆雨会来这招。
“很便宜,一学期十六个课时,包括实习中用的茶叶茶具,共收费四百八十元。”
“这么贵?”胡小梅吓了一跳。
“不贵啊。”陆雨若无其事地微笑:“这里喝一壶铁观音王都要五百八。四百八十元已经是象征性收费,我的目的不是为了赢利,只是普及茶艺,和茶道中人交朋友。胡小姐不是很喜欢茶道吗?”
“哦……”胡小梅的脸颊胀红,嗫嚅,“让我再想想吧。”她随手拿过一张茶单翻看着,上面的数目字真让她头晕,不但所有的茶品都价格高昂,而且还附列着茶位费、包间费、服务费等种种项目。
胡小梅不敢多坐,生怕多说一会儿话陆雨也会向她收费,勉强又撑了两分钟,便落荒而逃了。
2、
“素腰阁”来了一位新的跆拳道教练,叫门海,一来就向阮咪儿发起了猛烈的追求攻势。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个人明示或者暗示他咪儿的真实身份,咪儿自己又不便无端端地拿出个老板娘的身架来,而且门海虽然攻势凶猛,却言辞儒雅,并没有任何冒犯过失之处,咪儿也只好假装不知听之任之了。
这天下了班,健身中心的同事相约去卡拉OK唱歌,咪儿和门海都去了。门海一连点了几首情歌,唱的时候眼风一五一十地飘向咪儿,情意滚滚藏都藏不住。诸同事都看得暗暗好笑,静等着一场好戏上演。咪儿深知众人的心思,却一会儿张罗茶水,一会儿索要歌本,只不肯与门海的眼神相接。可是看客们岂肯眼睁睁等了半天,一场戏已经鸣锣开鼓,小生都唱了,小旦却始终不肯出场的,便起哄要阮咪儿和门海合唱一曲,又将麦克风塞在咪儿手上。咪儿倒也不拒绝,拿过来便唱了一曲《东方之珠》,同事便使劲鼓掌,说是绝配,自作主张替他们又点了几首男女合唱的经典歌曲。咪儿当然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可是一则好久没唱歌了,嗓子真是好痒;二则同门海合作得的确痛快,便来者不拒,点一首唱一首,畅快淋漓,痛痛快快过了一回唱歌瘾。
夜阑人散,大家分头打车回家,门海自告奋勇要送咪儿,等人散尽了却又提意不如散一会儿步再坐车,说完也不等咪儿同意,便率先往前走去。咪儿唱歌唱得浑身热哄哄的,便也不坚持。月华如水,虽然已是初冬,上海的夜风却依然轻柔。咪儿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在路灯下忽远忽近忽长忽短,心中不禁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看电影,自己分成了两个,一个在银幕上表演,另一个却在观众席上看演出,不知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忽然门海轻笑一声说:“人生三大快事:曲逢知音,棋逢对手,酒逢知己。”
咪儿心里一动,只觉颇有同感,却有意婉转地说:“我老公也常常这么说,他每次同我下棋,嫌我棋臭,就说人生不得意事十常八九,最要命的就是不能棋逢对手。”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门海轻轻重复着,忽然站下来,望住咪儿,认真地说,“但是最遗憾的一件,却是我遇到你太晚。”
咪儿有点心慌意乱,她心中同时掠过两个念头:门海其实知道她已婚;但是他仍然决意要在今晚表白。她慌乱地往天上一指:“谁说的?最大的憾事,应该是月亮每个月只能圆一次。”
“一次,比没有好。”门海问,“咪儿,你在暗示我吗?”
“什么?”咪儿一时不解。
门海眼睛闪光地说:“你是不是告诉我,愿意同我在一起?哪怕一个月只有一次。”
咪儿更加慌乱,索性使出泼辣本色,不管不顾地开玩笑:“一个月一次的那是月经。”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最煞风景的莫过于此了。
门海的热情果然被击退了一半,闷闷不乐地往前又走了几步,才叹息说:“我以前不相信一见钟情,以为那些都是小说家们编出来的美好愿望。然而到我自己遇见的时候,才知道其实有多么痛苦。”
他话语中那种深深的无奈和留恋打动了咪儿。咪儿的眼睛湿润了,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话,就连在拍电影的时候,也没听到过这样入心入肺的对白。这台词比圈里所有的编剧大腕们写出来的都好,比所有男主角们念出来的都动听,因为门海是真诚的。
咪儿在这一刻把自己当成了爱情悲剧的女主角,就像可意曾经说过的:“自打认识他那一天起,便知道他是不属于自己的,没可能的,还没等真正爱上,就已经被那种绝望感打败了,被故事的悲剧精神打败了,被自己的可怜与无奈打败了,于是一跟头栽进苦恋中无以自拔,再也没有精力和空闲去想这男人究竟是不是值得自己去爱。”她望着门海,感伤地说:“我从前是个演员,出演过许多荒诞离奇的爱情片,可是后来我发现,生活永远比电影更精彩。”
“我知道,我有一个剪贴本,里面全是关于你的报导,你所有的影视作品,我都有收藏。”
“你知道?”咪儿呆住,几乎以为又碰到一个孟海峡——两个人的名字里又都有一个海——难道这回又输给了临时演员?“那么你也知道我嫁给了谁?”
“我知道,可我只能装不知道。”门海幽幽地说:“除了装作不知道你已婚之外,我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自己继续留在素腰阁,可以继续见到你、追求你呢?”
咪儿又一次呆住了。
便在这时候,街角忽然涌出来几个人,将咪儿和门海团团围住。咪儿以为打劫,正要惊叫,却见那些人个个举着只相机对着他们拍照,镁光灯劈啪乱闪,原来竟是记者,七嘴八舌地发问:“阮小姐,请问这位是你的绯闻男友吗?”“有人说你嫁入李家刚刚四个月,就已经有新男朋友了,是不是真的?”“这位先生,请问你贵姓,你是不是在追求李太太?”
咪儿惊动莫名,几乎已经看到明日报纸娱乐版头条:《息影明星不甘寂寞,嫁入豪门依旧风流》。如果李佳看到这报纸,如果李佳的家人看到报纸,如果素腰阁的同事看到报纸……后果真是不堪想象。身在娱乐圈时只当绯闻是宣传,可是现在已经嫁为人妻,再闹风流案可就是一种罪过和污迹了。她努力地为自己辩白:“这位只是我的同事,顺路送我回家。你们不要乱写啊。别拍了,不要拍照……”
门海忽然起脚,左踢右踹,一脚一个,将记者手中的相机纷纷踢飞。转眼功夫,他自己手上已经多出七八只相机来。记者们大叫:“打人啦!”“你敢伤人?”“我们要告你!”还没等检查清楚伤势,门海已经将相机里有胶卷的卸胶卷,有数码的删数据,干脆利落地销了赃。他挡在咪儿身前,温文尔雅地说:“记者大人们,能不能让我说句话?”
记者们或许没想到“奸夫”不但敢打人,还有胆量站出来说话,都刷地静了下来。
门海遂侃侃而谈:“我只是阮小姐公司里的一个职员,今天是公司聚会,每个男员工都负责送一位女同事回家,只不过我恰好有这个幸运,得以送阮小姐而已。这是真话,各位不信,明天可以打电话到公司查询。阮小姐已经息影了,不再适合这些捕风捉影的炒作,希望你们不要无事生非;如果你们乱写,即使阮小姐不告你们,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誉而起诉你们。我刚才只是取走各位的相机,没有伤害任何人,也希望你们不要用不实的报道来伤害阮小姐。”
记者们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果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只是手中的相机不翼而飞,都对门海的功夫佩服万分,再听了他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一番话,竟然齐齐地鼓起掌来,都笑呵呵地说:“既然你能这么说,我们也不会不通人情地乱写的,把相机还给我们吧。”“你功夫这么好,又有口才,不当打星真是浪费了。”“是呀,刚才我们还以为你也是哪位男演员呢,而且你和阮小姐走在一起又那么般配,也难怪我们误会。”
记者们收回了相机,都摆摆手走了,刚才热闹非凡的场面忽然冷清了下来,咪儿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不平静。从前也多次应付类似的场面,更惊险荒唐的问题也面对过,可是却从没有一次,遇到这样敢做敢当的男主角。以前的对手在第一时间都只顾着保护自己,或者是忙不迭地洗清,或者是故作神秘地摆龙门阵,却从来没有一个,像面前的门海这样,一心一意地为她计较、考虑、担保。而且,他刚才的身手多帅啊,言辞多棒啊,风度多潇洒啊,简直像一个法国的骑士。对,佐罗!
咪儿仰起头,情深款款地说:“我遇到了一个佐罗!”
这天晚上,咪儿睁着眼睛一直醒到天亮,门海深情款款的表白、飞脚踢相机的动作、面对记者不卑不亢的演说,放电影那样一针一针地在她的眼前重复,放大,放慢,定格成一个个永恒的瞬间。
她侧起半身,看着熟睡在身边的李佳,很少人可以在睡熟的时候也这样英俊、深沉,并且愁容满面——咪儿忍不住想,李佳到底有些什么心事呢?他们做夫妻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是他的世界与她的世界,仍然同一空间不同时间,完全没有交流。
一见钟情,三天订婚,虽然仍是小明星嫁阔少爷的俗套故事,然而这样的缘分仍然是每个灰姑娘的童话梦。如今咪儿是这童话的女主角了,可是除了可以在大白天的玫瑰园里肆无忌惮地晒阳光浴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事。他们新婚燕尔,相敬如宾,按理说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起初还怀疑李佳性冷淡,但是后来发现是虚惊一场,然而咪儿仍觉得哪里不对,觉得疏远,自己和李佳之间,仿佛一直隔着什么,也许是一堵墙,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段往事,总之,即使他们同床共枕,鱼水相谐,然而他们的心跳,始终不同频率。
咪儿渴望恋爱,她愿意息影,愿意过普通人的日子,无非是为了享受一段真实的爱情,脚踏实地地相爱,真心实意地相处。然而李佳能给予她的,却不过是一个婚姻的空壳,贵妇的名份。
他从未对她敞开心扉,甚至极少聊天。如果她需要得很急切,并且明确地暗示他,他也会配合她完成一次夫妻秀;然而他很少主动,对她的妖艳视若无睹。他娶了她回来,便将她当成一件拍卖得吹恼涔笪锲纺茄诜旁诩抑校弊饕恢钟涤小?br
/> 咪儿一直想做女主角,却一不小心做了女主人。她只有躺在玫瑰花丛下,没完没了地晒着阳光浴,没边没际地做着白日梦。
如今,她梦中的男主角出现了,他不是什么白马王子,却是一个现代佐罗,他对她说:“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遇到你太晚。”
她,要不要站下来等他追近?
咪儿隔了两天才跟好朋友们说起门海,然而这并不妨碍她讲述时的绘声绘色。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左一个扫堂腿,右一个剪刀脚,刷刷刷刷,就把所有的相机都踢飞了起来,不等人看清楚,那些相机又都跑到他手上了。真是比电影还精彩!”
“咪儿,你说的根本就是电影!”陈玉不相信,“长得帅,会武功,口才好,又对你一往情深,要是生活中真有这样的人,也不会等到今天还没女朋友了。”
“也许是他眼光高嘛。”咪儿说,“门海说了,他以前不相信一见钟情,看到我之后才信了。”
陆雨笑:“我们最好不要怀疑咪儿,不然她又要说我们在妒忌她了。”
可意也说:“我还真有点妒忌呢。不过我仍然很怀疑——不是怀疑门海这个人是否存在,而是怀疑门海做的事是否合理——那些记者怎么会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他们怎么知道你们会散步经过那里?你又不是当红明星,狗仔队没闲到那份儿上,24小时跟踪你的行动。你不觉得有点蹊跷吗?”
“也许是他们刚做完一场别的采访,恰好经过那里……”咪儿分辩。
陈玉说:“我说根本就是预前导演的一出好戏,英雄救美,太老套了。”
陆雨仍然笑着:“旧瓶装新酒,老套戏唱出新桥段来了,从前英雄救美打的都是流氓,这回打的却是记者。”
咪儿烦了,使性子说:“就算是他做戏,那也是用心良苦。”
可意叹息:“当女人掉进爱情的陷阱里时,就会变得盲目信任,那并不是因为这女人容易轻信,而是因为她只相信她所愿意相信的。”
咪儿反唇相讥:“当女人看到自己的朋友走桃花运的时候,就会变得盲目多疑,那并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特别谨慎聪明,而是因为她不愿意相信别人的运气和魅力。”
陆雨哈哈大笑,而陈玉则立刻兴奋起来:“等等,我去拿本儿。”
可意问咪儿:“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不等咪儿回答,陈玉先替她出谋划策:“管他结果如何,先享受了这段浪漫故事再说。不过,要学会保护自己,为艳遇闹离婚就不值了。你得先弄清楚他是不是一个肯为女人保密的男人。”
陆雨也说:“一个男人所能做出的最可耻的事,就是拿女人的青睐到处说事儿。”
咪儿反问陈玉:“你是怎么打算的?第三者打上门来了,你会同你老公离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