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我算的日子!若儿自嘲地想著。
王上受伤后不久,张衮和南部大人来看王上时,问她适合婚娶、安家的日子,当时她并未多想,便卜了一卦。
如今想来,他们是为了不刺激她,才故意不提为谁求的卦。
“唉,大人们何苦如此为难我呢?”她酸楚地想。“王上要娶谁,不就是大人们的一句话吗?我能说什么?”
轻提马缰,若儿往远处的牧场奔去。
***
春天的草原美丽繁盛,各种野花将油绿色的草地点缀得像一张美丽的大毯子,美景和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她满心的郁闷。
在马场,她并没有见到拓跋圭,只见到许谦,想必是因为忙,他先离开了。
她不想怀疑他是有意在回避她,却难掩妒意地想:他的婚礼即将到来,有十位美女在等著他,王上见她一个牧羊女有何意义?
笼罩心头的沮丧压迫著若儿,幸好急需帮助的乌驹将她的注意力转移了。
那果真是匹好马,体态健美,肌肉发达,与她的“多情”浑身洁白刚好相反,鸟驹的全身黑得发亮,没有丝毫杂色,即便是病中,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面对这样的好马,若儿忘记了烦恼,专心地用眼睛跟它交谈,让它顺从地伏卧在她面前,接受她轻柔的抚摸。
她很快就发现了导致它不吃不喝、精神萎靡的原因!
当若儿将双手平贴在它的腹部时,马儿舒适地扬了扬尾巴。
稍顷,她收回双掌,在马儿的四条腿上分别轻弹了数下,那马便长嘶一声,站了起来,精神抖擞地踢踏著脚。
“没事了,牵它出去蹈跶吧!”若儿站起来,抚摸著乌驹柔软的鬃毛。
许谦看著乌驹恢复常态在马场上奔跑,欣喜地要求若儿,再替他检查几匹有相似毛病的马。
若儿又按他的吩咐,看了其他战马,也发现了同样的病灶。
“这些马都得了什么病?”见她手到病除,许谦钦佩地问她。
“没什么大病。”她指著草原上奔跑的鸟驹说:“这些马都是鸟珠穆沁马,是耐粗食的马种,得吃野草、饮清流,不要让它们吃谷物或果子。”
许谦点头,对身边的大憨等人说:“记住了吧?不能再把果子拿来喂马,不然我们会失去最好的战马。”
再看了几匹马后,若儿向许谦等人告辞,骑马离去。
但她没有急著回宫,而是沿著熟悉的道路,往羊舍行去。
那片低矮的房舍对她来说曾经是座监狱,她并不怀念它,可是她怀念那里的羊群和绿色的草地。
如今的羊舍还是当初她跟汍婆住在这里时的模样,羊圈和草屋依然保持著整洁和干燥,看来新来的牧羊人是个勤劳并且不想改变的人。
她骑马绕过羊舍,看到远处奔跑的羊群。
山青草绿,一切还是原样,生活不会因为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而改变。
羊舍没有了她,还会有其他人;辜群离开了她,照样活蹦乱跳。
可是她呢?没有了羊群,她失去了玩耍的伙伴;离开了牧场,她不再拥有广阔的草地和奔跑的空间。
如果再没有了王上……
她的心沉了下去,抬头看著天边的云朵,知道没有了王上,她就会像那朵云一样,任何一阵风都能将她吹散,消失在广袤的天际,不留丝毫痕迹。
可是,她要如何才能留住王上,让他不要离开她呢?
远处传来优美的歌声,她循声看去,见一群男女正在祭祀台搭棚子,估计那也是为王上的大婚做的准备。
到处都是欢庆的歌声、快乐的牛羊,唯独她心情晦暗。
为了消除自怨自艾的情绪,若儿调转马头,往远离歌声的青石冢走去。
树枝刷过她的额头,弄乱了她的头发,她抬起头,看到了萧条的枯枝再次绿叶葳蕤,穿过浓密的林荫,她来到自己求神祈祷的圣地。
若儿看著熟悉的大石头,想起她曾在这里为王上祈福、祝福他平安无恙,为他的前途占卜,祈求大鲜卑神助他复国成功……甚至连在月夜召唤他灵魂的往事,也一幕幕跃入眼前,让她的心情欣慰中也有沉痛。
是的,他平安无恙地完成了复国壮志,弘隆祖业。可是,他的成功也意味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意味著她必须放开他、忘记他。
“爱”这种情感真是奇怪,来得那么轻松突然,去得却那么痛苦艰难。
同年同月同日生,是缘分;九岁时救了他,是命运;此后,为他祈祷祝福成为自然;思念他、记住他,成了习惯,他的身影就这么牢牢地盘据在心头九年。
如果拓跋窟咄没有硬将她带来牛川,她与他就不会重逢,那么他们的感情又会怎样?她相信她会一如既往思念著他、为他祈福,而他或许已娶了他的王后妃嫔,那日的择妻大典上,他不是已经有了选择……
忽然,多情的耳朵竖起,似乎感觉到某种危险。
若儿注意到了,立刻收敛心神倾听,四周除了树叶沙沙声,并没有其他异响。但马耳依然高耸,脚步依然迟疑,她的心头顿时充满不安。
“多情,我们快离开这里。”她轻抖缰绳,驱使它往树林走,但多情不动,若儿伏身看它,发现它的眼睛正注视著茂密的树林。
“你是告诉我,危险就在那里吗?”她伏在它耳边低语。
多情噗噗地打了几个响鼻,细碎的脚步在原地浅踏。
她明白了,她不能按原路离开,茂密的树林里一定潜伏著某种危机。
她缓缓地拉著缰绳,退到巨石后,对著树林大声问:“什么人躲在那里?”
没有回应,诡谲的青石冢充满令人惊沭的寂静,似乎连风都停止了吹动。
“出来!不然我就施法将你们全部杀掉。”她借助长久以来被人以讹传讹、夸大了的能力,来给自己壮胆。
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树林里传来一声惊呼。“不要,我们没有伤害你。”
那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她一时想不起来,便大声问:“你们是谁?”
“是想帮助你的人。”
“帮助我?我不需要帮助。”
“你需要帮助!走进树林来,让我们告诉你。”这次说话人的声音变了,是个低嗄、好像捂著嘴巴说话的男声,听不出是谁。
进树林?若儿警觉地注视著那里。“我有什么事需要帮助?”
耳熟的声音回答:“拓跋圭要成亲了,我愿助你一臂之力,除掉那些女人。”
“我为何要除掉她们?”
“为了当王后,独掌后宫,获得专宠啊!”
“呸,我不想做王后,更不想害人,你们给我滚开。”
“你不害人,人要害你。”又是那个低嗄的声音阴恻恻地说:“她们会毫不手软地除掉你!在不知不觉中,在你稍不留神时,她们美丽的手会剜走你的魅眼,勒断你的颈子,伤害你的身体……”
那诡异阴沈的声音渐渐消失,却在若儿心头盘旋,令她有种难以消除的恐惧。
“你们到底是谁?”寂静的树林默然无声,他们走了,若儿颓然伏在马上。
风吹来,树木发出声响,一片云彩挡住了头上的太阳,光线骤然暗下,嶙峋怪石也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狰狞可怖。
“多情,我们快走。”若儿猛抖缰绳。坐骑这次没有犹豫,带著她冲入树林。
穿过树林后,她往四处眺望,想找出威胁她的人,可是放眼所及,没有人影。
那些人是谁?难道是拓跋窟咄?还是又有新的敌人出现?
他们为何要她除掉后宫的女人?又为何要威胁她?
他们根本不是要帮助她,他们的目标是要针对拓跋圭的女人。
若儿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对拓跋圭的女人心怀歹意。
这是为什么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了让紊乱的心获得平静,若儿骑马来到东山上,这是她听拓跋圭谈理想、说抱负,与他有过爱、有过怨的地方。
远方的景色依然令她激情澎湃,长城、中原依然是她最向往的地方。
下马坐在石头上,身后的大树为她提供了舒适的林荫,山风抚平了她的恐惧,但那些人所制造出的阴森气息仍紧紧环绕著她。
她微闭双眼,盘起腿,将双手张开,手心向上平放在膝盖上,任思绪天马行空地漫游,任情感经由呼吸与自然界的万籁律动,任全部身心在大自然无拘无束的变化中得到放松和抚慰。
在这样的放松中,若儿忘记了担忧和恐惧,也不再有爱或恨,只有平静!
但平静是如此短暂,当广袤无垠的天空大地、山河湖泊在她眼前幻化成一幅幅图像时,她感觉到忧虑与疲惫、痛苦与混乱,却丝毫没有婚礼喜庆的气氛。
为什么会这样?若儿在脑海深处搜寻,希望得到某种启示,可是一无所获。
望著远方,那份纠缠不去的恐惧与疑惑,似乎渐渐消散……
第2章(1)
就在若儿对王上即将到来的婚典饱受感情煎熬时,拓跋圭也正为此烦恼。
“陛下,这个恐怕行不通啊!”
凉爽的清晨,管迁握著一卷册子走进宫内,对著正伏案忙碌的拓跋圭说。
“为何行不通?”拓跋圭瞥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继续低头在地图上做标记。
近几天又有外族前来归附,他正与张衮等人商议该如何安置才好。
管迁迟疑地说:“前朝从未有过一个国君同时立两个王后的先例……”
“没有先例,朕不能创一个吗?”他终于抬起了头,瞅著忧心忡忡的史官。
“这……”管迁沉吟不决。
知道内情的张衮同样有所忧虑。“真要到大典之日才宣布吗?”
“当然。”拓跋圭往椅背一靠,毫不掩饰厌恶地说:“你以为朕会给他们机会控制全局吗?如果连要个女人的事都得听他们的,那统一北方、挥师南下,只是一场黄梁美梦。”他的语气平静,却显现出无比的决心。
“磬风谷一战,朕最大的收获不是杀了刘显,而是明白了只有王若儿才是朕想要的王后。”
“陛下可曾想过慕容垂的反应?”管迁不放心地问。凭心而论,他喜欢若儿,不仅因为她救过他的命,更因为她的聪明和异于常人的能力,那将对王上的大业有帮助。可是身为史官,他知道很多王朝更迭都始于内乱,因此免不了担心。
“朕自然想过。”拓跋圭淡然一笑。“他会很不高兴!可是他把女儿送来做我的王后,我给了她这个头衔,满足了慕容家的要求,他还能怎样?”
许谦则另有担心。“陛下这招出得很好,既让老家伙们没话说,又能娶到心上人。只是,王姑娘乐意听从陛下的安排吗?”
闻言,拓跋圭的两道俊眉猛然一缩,来于眉心,坦承道:“这才是问题。”
随之,他将手中的地图扔回桌面,撑著桌沿站起身,对许谦说:“你抓紧时间训练军队,朕需要更多能征善战的勇士,才能对付所有的事。”
“你们……”拓跋圭转向张衮等人。“就照我刚才说的,安置归降各部。”
“臣等遵旨。”张衮见他往门口走去,又忙问:“陛下要去哪儿?”
拓跋圭低沉地说:“解决问题。”
看到两名卫士伴随著他往寝宫走去,三名忠臣知道王上是去说服未来的王后,脸上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他们猜得没错,不过拓跋圭并没在王宫内找到他要找的人,但身为王上,要知道一个人的行踪并非难事──
***
独坐山顶的若儿依旧面对著眼前美景,沉浸在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忧思中,身后的多情发出一声嘶鸣,无论何时,这嘶鸣总能打动她的心。
她相信多情一定经历过某些事,否则它的每一声嘶鸣不会带著凄凉和悲伤……
一阵马蹄声传来,这是多情嘶鸣的原因。
她回头,看到拓跋圭正牵著马,向她走来。
看到她,他英俊的脸上再次绽放出让她心跳加速的笑容,而他有力的脚步也显示出他的伤真的痊愈了。
有多久没看到他了?五天?不,应该是四天半。她在心里自问自答。
“干嘛那样看著我?不认识我了吗?”拓跋圭逗趣地问。
自改国号为魏后,拓跋圭除了对少数至交保留著「我”的称谓外,其余均以“朕”自称。
看来他没把她当外人,若儿略感欣慰,信口答道:“是快不认识了。”
“真的吗?”拓跋圭蹲在她面前,注视著她。“我们几天没见了?”
“四天半。”她竖起一个巴掌,曲起小拇指表示一半。
拓跋圭抓过她的手惊呼。“才四天半吗?我怎么觉得有一辈子了呢?”
若儿撇撇嘴,抽回手。“少来了。”
“我是说真的。”他再次抓回她的手,顺势将她拖进怀里,深深嗅了她发间的香味。“我好想念你。”
若儿挣脱他的拥抱,赌气地说:“我可没住在千山万水之外。”
“你生气了?因为我太忙,没去看你?”拓跋圭抬头看著她。
“住在你宫中的女人不只我一个,你有去看过谁吗?”
“有。”拓跋圭双臂一展,环抱著她的腰,闷声道:“你回去问汍婆,她会告诉你,我去看过谁。”
汍婆?若儿问他。“你是说,你去看过我吗?”
“每天。”他头都不抬地说:“你睡著的样子真好看!”
若儿的心情转瞬间变好,就因为他每天都去看她!他心里有她!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她用手指轻轻梳理著他的头发,因为天气热,他没有用缠头,头发显得凌乱。
“看你睡得那么香,我舍不得……别停下。”他将头略微抬高,让她手指的移动范围更大。“喔,你的手指也有魔力,我喜欢你梳头的方式。”
他的话提醒了她正在对他做非常亲匿的动作,若儿立刻窘迫地抽出手,语气僵硬地说:“以后让你的王后妃嫔替你梳吧!”
由于脱口而出,她没掩饰其中酸溜溜的味道。
拓跋圭闻言,立即抬起头来看著她。“你还是不答应做我的女人?”
“不。”
“如果我硬逼你答应呢?”
“你不会。”
是的,他不会!不会逼她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
深深叹一口气,他放开圈著她的胳膊,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注视著山下的景色,可是敢肯定,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看著他额头上深深的皱纹,若儿又不忍地安慰他。“王上的雄伟抱负正一点一滴地实现,事情也正按照预期的目标发展,为何还要烦恼呢?”
“只要你答应做我的王后,我就不再烦恼。”
“做你的王后?”以为他在开玩笑。“那慕容郡主呢?”
“谁说我不可以册封两个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