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宋家快二十年,她已经明白不管丈夫变得怎么样,女人手上只要有银子,日子就不会太差,宋有福那样不像话,她不也过得好好的。
“你记得,等到了朝和县,一定要跟文澜说,把家权紧紧握在手上,握住丈夫未必握住下半辈子,但只要握住银子,下半生就安稳了。”
宋心瑶经过这一阵子,内心已经起了变化,若是以前,她一定会跟汪蕊抗议“文澜说过他会一直对我好”,但现在她只点点头,“女儿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厨艺一直不太行,她已经想好了,将来到了朝和县就好好钻研厨艺,这么博大精深的东西,足够她研究二十年,等老了,时间就过得更快。
人生真是太难说了,早一个月她还想着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什么的,现在她只想着找个长远的嗜好好打发时间。
格扇外小丫头声音传入,“大太太、大小姐,姑爷在花厅上等了。”
汪蕊拍拍女儿,“那就去吧。”
宋心瑶起身,郑重的对汪蕊行了大礼,“女儿此去,回来不易,多谢母亲养育之眉,还请母亲好好保重身体。”
“好,你也是,凡事想开点,知道吗?”汪蕊三十几岁的人,看事情明白得很,小夫妻出了问题,可是她身为长辈不能插手,只能劝女儿。女人哪,就是这样,嫁了人,什么都只能认。
婆婆挑拨,得认。
夫君冷淡,谁让她们是女人。
自古以来就是男子为尊,丈夫做什么,妻子都只能忍,只是自己忍是一回事,想到女儿才十七岁就要夫妻离心,内心还是忍不住难过。
早知道薛文澜会变一个人,自己当初就坚持把女儿嫁给段家或者文家,好歹不用守那可笑的约定,早早圆房,早早有孩子,女人只要有了孩子,日子就好过很多了,可惜她的宝贝女儿守了约却得到这样的结果,老天爷真不公平,真不公平。
宋心瑶依依不舍,汪蕊忍着眼泪微笑,“去吧,好好过日子,那就是孝顺我了。”
“母亲珍重。”
到了花厅上,薛文澜比他们一起来时还要冷淡。
宋心瑶也很想装作没看到,但是不行,她是宋家的大小姐,她就不能丢宋家的脸,不能让别人有机会说宋家不会教女儿。
于是打起精神,“婆婆可还好?”
“还好。”
“大夫怎么说?”
“现在还弱着,大概还要养一个月才能恢复,老太太那边已经传话了,等母亲身子大好,老太太会替她张罗南下的事情。”
“那也挺好,夫君放心,在宋家一切老太太做主,婆婆可以好好养病。”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听到“养病”时,他脸上出现了极度的厌恶,就好像她说的话很不堪入耳一样。
宋心瑶不禁觉得自己很厉害——也不过才十几天,她已经习惯他的这种神色了。
薛文澜,你吓不到我。
我现在不跟你吵闹,是因为顾忌着宋家的颜面。
于是装作没感觉,“明天一大早就出发,不然怕赶不到第一个驿站,为了早起,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薛文澜敛起神色,点点头。
第十章 那就和离吧(1)
隔日,十余辆大车就从青草巷离开了京城。
朝和县在南边,吏部文书又说要一个月内上任,所以一路赶赶赶。
薛文澜跟宋心瑶分开马车,晚上自然是分房而睡,牛嬷嬷跟大雅、小雅看在眼底,但着急也没用,小姐都没说什么,他们底下的人更不能去劝姑爷。
小雅忿忿不平,“姑爷高中,马上换了一个面孔,好欺负人。”
牛嬷嬷却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只能压制住两个小丫头,让她们照常服侍,小姐已经很心烦了,别让她更烦。
就这样一路赶着南下,所幸早秋天气不错,不冷不热又不下雨,车行很顺,总能在入夜前赶到驿站。
就这样过了二十余天,终于进了太原府,问当地人,说再三天路就能进入朝和县。
宋心瑶却在这时候身体不舒服,所幸已经进入太原府,要找大夫容易得很,大夫说是一路舟车劳顿太过疲倦,休息几日,吃两服药就好。
小雅跟驿站的厨娘借了小炉,就在厨房熬起药来。
宋心瑶躺在床上,想到薛文澜一路的冷漠,想到自己才十七岁,身心倶疲。
咿呀一声,门开了,一股子药味飘进来。
宋心瑶睁眼,心想,喝药的时间到了,以为是小雅,结果却是薛文澜,双手捧着盘子,上面一个刻花瓷碗。
眨眨眼,努力消化情绪,“怎么过来了?”
“牛嬷嬷说你不舒服。”
“有点累而已,没什么大碍。”
心里又觉得好可笑,他们是夫妻,居然生疏成这样,而且自己始终不知道原因,只能被动的接受。
默默的把药喝完,心里又想,明明还关心她,为什么又要对她这样冷淡。
用绢子擦了擦嘴角,“我没事,你去忙吧。”
这一路南下,他可“忙”着,所以一切都光明正大,不同车、不同房。因为他忙啊,自己这个妻子又怎么能打扰他呢。
薛文澜看着她,“就在这边休息一两日吧,反正也进太原府了,再者,我还要找房子,也得时间。”
宋心瑶马上抓到关键字,“找房子?”
找什么房子?县丞有官宅,什么都是现成的,哪需要另外找。
薛文澜一脸平静,“以后,你就住在派给县丞住的屋子,我会另外找房子住。”
宋心瑶只觉得五雷轰顶,他连跟她一个屋檐下都不愿意了。
以后他住在租房,她住在县丞宅邸,五年后轮调,再一起出发吗?这算什么夫妻,还不如……不如……
她以为人生很快乐的,毕竟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可是没想到这个月看尽脸色,还是丈夫给的,冤枉的是她完全没有做错什么。
他可以再娶平妻、收妾室,一样可以养儿育女,成一个家,老了等待子孙满堂,孩子承欢膝下,可她呢?就得一个人看着天空,一个人看着屋檐,一个人看着雨落,才十七岁就要等老,等死?
她要跟二叔娘一样了吗?过着有丈夫,却也没丈夫的日子?
这种婚姻有什么好维持的,二叔娘也想和离的,但朱家不愿意,说朱家丢不起这个人,所以叔娘的青春就这样在宋家虚耗了。
一辈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一个姨娘偷人,所以连带害着主母没了丈夫,二叔娘也什么事情都没做错。
宋心瑶眼泪流了下来,“薛文澜,我可以不跟你吵,可是我得知道原因,我嫁给你,不是为了受委屈,你当初也说过会对我好,这桩婚事没人逼你。”
薛文澜考虑了一下,“我觉得你不要知道原因比较好。”
“我得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厌恶,你不跟我说清楚让我死心,我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你,你既然折磨于我,我也会想办法折磨于你。我是女子,什么都没有,你现在可是有前程的人,你要毁在我手上吗?”
两人又拉拒了一下,薛文澜这才开口说——宋心瑶听完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可是这一切又明明白白。
原来十年前周华贵入住宋家后,宋有福在中秋宴上看到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表妹,惊为天人,当天晚上就藉着酒意闯了雁阳院,欺负了周华贵。
周华贵自然委屈,但是寄人篱下又怎么敢吭声,说出来人家还会以为是她这个投靠的表妹不知道羞耻,勾引了已经有妻室的表哥。
然后宋有福食髓知味,常常到雁阳院,周华贵不敢说什么,只能忍。
可是没想到就在薛文澜中了举子之后,周华贵怀孕了,明明一直以来都有喝药,还是怀了这孽种自然不能生,只能喝更强的药流掉,周华贵却因此身体亏损,所以薛文澜那次高中后南下祭祖,她才抱病,还只能说自己是欢喜过头,所以身体不适。
可是饶是这样,宋有福没放过她,等她身体恢复了,照样溜到她房间。
周华贵苦不堪言,后来只能厚着脸皮跟表嫂汪蕊说这件事情,没想到汪蕊却道:“你们两人的好事我没兴趣知道,你自己注意点就行。”
周华贵冤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又不能跟宋家撕破脸,为了儿子,只能一直接受宋有福的糟蹋。
结果这一次又怀上了,而且因为年纪大了,喝药之后大失血,躺床不能起,连移动都不能,大夫说了,再乱移动可能会再出血,性命不保。
儿子已经高中进士,也是个可以依靠的大人,自己何必继续留在宋家遭受这样的屈辱。
那日薛文澜去探视她,祁大夫也在,祁大夫以为薛文澜知道,所以在外厅提起,薛文澜简直不敢相信母亲的病是因为流产,可是祁大夫医术很好,又不可能误诊,所以他进房询问,周华贵无奈之下只好哭着把事情说出来。
自己是如何委屈,如何忍耐,宋有福多么不是人,大表嫂汪蕊又是多么冷漠。
薛文澜当时便想把母亲带回青草巷,可是祁大夫说不行,现在身体弱得很,别说换个地方住,就连下床都不可,若是不听话,到时候再度出血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只能把母亲暂时留在宋家。
他是个普通人,知道母亲的遭遇后,他怎么样也没办法面对宋有福跟汪蕊的女儿,哪怕宋心瑶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但他就是没办法面对,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厌烦,然后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对,宋心瑶无辜的。
可是啊,他的母亲也是无辜的。
难怪母亲不喜欢宋心瑶,还要庶生嫡前,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被宋有福跟汪蕊这样欺负,母亲怎么会喜欢他们的女儿。
薛文澜自己也没办法面对,一个是生他的母亲,一个是他自己求来的妻子,他觉得自己是怎么做都是错了。
他看到宋心瑶,就会想起宋有福跟汪蕊,然后会想起母亲那羞愧无比的眼泪,这样苟且偷生都是为了他。
自己是踩着母亲的贞洁,一步一步前进。
他在宋家的一切,都是母亲拿尊严换来的。
“娘也觉得对不起你爹,好几次想去死,但你还没成亲,娘要看着你成亲有后,才能去找你爹。”
薛文澜心疼母亲之余,怎么样也无法面对宋心瑶了。
她爹娘这样欺负母亲,他还对她好,是不是很不孝?
他想要母亲安享晚年,可是只要宋心瑶在,母亲就无法开心得起来,自己也是枉为人子,早知道一切是母亲这样委屈换来的,他宁愿从来没有进入过宋家。
宋心瑶听呆了,下意识的想,不,她的爹不是这样的人,她的娘也不是。
可是一切好像又有迹可循,母亲总是隔三差五就让周华贵到翠风院,如果是为了安抚她,就可以成立了,否则她想不出来母亲为什么会对一个投靠的表妹这样亲近。
她爹也的确对色字放不下,家里虽然只有两个姨娘,但外室可没少过,只不过娘手段厉害,都没让那些外室怀孕。
所以雁阳院的人才会那样听周华贵的话,连母亲都无法撬开他们的嘴,老爷罩着呢,谁敢不听,大太太再厉害,这个家终究是老爷做主。
难怪她说“夫君放心,在宋家一切老太太做主,婆婆可以好好养病”时,薛文澜会露出那样嫌恶的神色,因为周华贵根本不是生病,是流产——第二次了,宋有福造成的,汪蕊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薛文澜口中那个好色的宋有福是她的爹,冷漠的汪蕊是她的娘。
她最亲爱、最亲爱的爹跟娘。
爹爹虽然不常在家,但对她也不差,娘就更疼她了,别人家生了女儿都当赔钱货,只有她娘当她这女儿是宝贝。
可是……可是……难怪薛文澜要跟她分开住。
都明白了。
宋心瑶从哭泣,到止住眼泪,从心脏狂跳,到现在平静无波,觉得瞬间苍老,疲倦的程度无法形容。
这不是只是一段对话那么简单,这是两个月来的视若无睹以及冷漠。
不管怎么样,那是她的爹、那是她的娘,她爱他们,也愿意替他们做任何事情,不会有所犹豫,任何。
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她会承受的,没什么好说了。
“薛文澜,你是不是不想再看见我?”
他没说话。
宋心瑶的心情荡到谷底,没说话,那就是了,“我们和离吧。”
“和、和离?”
“是,你不想看到我,这样的婚姻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是和离了,各自生活,这样比较干脆。你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这件事情,对你的基本了解我还有点自信,你怕女子和离后会要死要活,可是我不是她们,我不会。”
“和离后你要住哪?”
看吧,果然是想过,只是不知道怎么跟自己提而已,“在京城城郊找个地方住。”
宋家是不可能回去的,当初大宴宾客,敲锣打鼓说姑爷高中,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回去宋家,那不是给宋家丢人吗?
她只能自己找一个没人认得的地方,一个人生活,当作自己不存在,这样对宋家才是最好的安排。
“这一路遥远,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要和离就干脆点,不要拖泥带水,你写个文书给我,剩下的你派人去官府办了吧。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自愿下堂,此生无望,以后就是等着老去、死去。我爹做错事,我用一辈子孤寡替他还,往后不管你高昇到哪里,都不准再找宋家麻烦,不然我定刚得你们薛家不安宁,宋家若毁,薛家也别想善存,我说到做到,希望你能明白。”
薛文澜神情复杂,他也想过要报复宋家,可是许氏却是无辜的,她对他们母子那么好,若害得老人家晚景凄凉,流离失所,他也心不忍,可是母亲所受到的一切又怎么能装作没争?
宋心瑶要回京了,他还是喜欢她,不过没办法面对她。
她是无辜的,他的母亲也是无辜的。
薛文澜带着登高、远志,跟几车事物到了朝和县。
前任县丞已经于一个月前外派到他处,这大位空了一个月总算有人来,众人当然是想办个欢迎会热闹一下,反正朝和县富商众多,大家都愿意办这个宴会,出一笔钱就能跟新来的县丞有个小交情,那是求都求不来的。
薛文澜既然要入官场,之前自然好好求教过,这宴会是跟下属打好关系的第一步,他可以不去,但凡事给别人留点面子,日后会方便许多。
所以当师爷说起,他便道:“你们看着办吧。”
师爷又想,那夫人呢?听说这新来的县丞有个成亲两年的夫人啊?
想问,但又不敢问,想想还是算了,说不定夫人被婆婆留在京城呢,一想又觉得眼睛亮,自己女儿长得还可以,若是能被收为妾室,将来生下儿子那也是大路一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