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沙华有傅言钦出手,她也轻松,但最大魔王就是傅言钦,时不时的过来蹭点心,她还得陪笑聊天,气氛太好、太温馨,让她有种重回小膳房的感觉,这反而让她不安起来。
她很努力的想要遗忘又舍不得遗忘的那段记忆,他却一日日的在加深,她害怕自己的心会因爱妥协,于是,这一天,她决定赶人了。
傅言钦穿了一袭玄色宽袖绸衣,黑皮革靴,腰上一只温润上等白玉,看来仍是翩翩君王,恁地迷人,她揉揉额头,眨眨差点看痴的双眼,「那个,皇上,你也来很多天了,是不是、是不是——」赶人的话本来就很难出口,她这要赶的还是一国之尊,她欲言又止。
傅言钦一脸受伤的看着她,沙哑的低嗓带着控诉,「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而且有人发誓,答应做一辈子吃食给我。」
「皇上,那时候——」她吞吞吐吐的不知该说什么,那时能跟这时一起比吗?偏偏这时候她不能当他是言公公,不然,还不跟他叫板吗?欺侮人嘛。
傅言钦也没真的要她回答,控诉完就站到她身边,看着料理台上那一小团一小团的面团,另外还有些木制的各种花形容器,三只白瓷锅内各有三种已调好的内馅,其中一边已做了几个精致花形糕,虽未蒸烤,但看来就是好吃的。
「这要怎么做?我想试试。」他若无其事的指着那些。
她能说不吗?「这样手过来,然后——」
堂堂天子委身厨房,做了几样丑不拉叽的点心,终于欢喜走人。
孟乐雅的心情很复杂,说讨厌是没有,喜欢嘛,心又酸酸的,对啊,怎么可以喜欢?但意志愈来愈薄弱,情不自禁的情感倒是日日堆垒得愈来愈高,她怎么办?心乱如麻。
*
隔日下午,傅言钦带着许久未见的孟磊来到她面前,她惊喜交加。
「三姊姊。」孟磊的表情有些紧张,但有更多的欢喜,还不时的看向站在身边的傅言钦,再看向姊姊,眼睛熠熠发亮。
「磊儿怎么会过来?还是跟皇——」她连忙住口,她不确定傅言钦是否有跟孟磊说明自己的身分?
孟磊很快的为她释疑,「皇上的人去学院接我,问我想不想来看姊姊,我本来还不相信,是山长跟我保证是真的,我才来的。」这么解释,也是怕姊姊生气他随意就跟他人走。但此时,她更紧张的是另一件事,「皇上,这家里,还有学院的人——」
「三姊姊不用担心,我知道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山长更清楚。」孟磊拉拉姊姊的手,「皇上说他也很喜欢南瓜粥,可是三姊姊好久没煮了,今天做好不好?」
于是,这一日,多了孟磊这个润滑剂,孟乐雅与傅言钦的相处更为自在融洽,少了傅言钦不喜的那种距离,他脸上的笑容更深。
翌日下午。
「三姊姊,皇上带我到郊外的小校场,教我骑马射箭呢。」孟磊笑咪咪的向姊姊述说有多剌激又有多好玩。
第三天下午。
「三姊姊,皇上好厉害啊,百步穿杨不说,还是坐在马背上呢。」孟磊口沫横飞的说着,笑着,连水都没空喝上一口。
第四天。
「姊,皇上跟我提了些新政,还说了他几年前施行的仁政,我们还一起策马到近郊山上,俯看繁华的京城,姊,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君王,连山长都说我朝有如此仁君,是百姓之福。」
孟磊眼中对傅言钦就是满满的仰慕与敬佩,而且虽是一国之君,但他待他极好,比自己的父亲对他还好,而且他没有哥哥,他一直羡慕别人有哥哥,傅言钦是君王,但他却像自己的哥哥。
孟乐雅有点无奈的听着弟弟絮絮叨叨说着某人如何的好,如何的厉害,如何的聪明。
而那位某人今日穿着一袭粉紫交襟直裰,宽袖袍服,让这位年轻帝王多了粉嫩如春樱的迷人气息,令她不受控的频频看向他,他眼中的笑容更盛更亮。
姚光在主子爷的目光示意下,笑咪咪地将那个小小助攻手带出厨房。
偌大的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阿沙华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了。」孟乐雅很怕自己眼神痴然,连忙找个最煞风景的话题。
但皇帝大人心脏强,心情更好,笑得魅惑,「绍国这次来使进贡也有学习我朝政务及民生之意,绍国居北,有意开发农业,正好,农务司的武大人要带人下江南考察,朕便让他同行,可以参观农田水利的兴修,一些稻作技术,甚至是水车、筒车等灌溉工具……」
他说得极多,但她也听明白了,阿沙华被他寻个名目给打包丢到江南去,不会再来缠着自己,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又说:「宫里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今天不能有太多时间陪你。」他是舍不得,但这些日子确实累积太多奏折了。
她低着头,竟然舍不得他离开,她本想做点特别的点心请他吃。
「乐乐。」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对上他深情的黑眸,急急的又低下头,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了不能被他发现的深浓情愫。
傅言钦眼中一黯,很多心里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没事,我回宫了。」他嘴角泛起苦涩。
「嗯。」她抬头,给他一个笑脸。
傅言钦甫走不久,孟磊却是表情怪异地走进来。
「怎么了?」她马上迎上前去。
「大姊跟二姊不知从哪里得知我人在这边,她们来找我,老掌柜亲自招待到梅字号房,姊姊们还想四处参观。」他一脸忿忿的说,两个姊姊对他这唯一的弟弟总是比对三姊姊上心,但是否是真心实意,他心明眼利,着实不喜。
同心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近日进出频繁,心中有数,更何况,皇上可跟他说了,「这里的一切是你三姊姊的梦想所在,你身为她最在乎的弟弟,也要如朕一样,好好替她守护。」
此时,孟乐雅也听明白了,不以为意的笑道:「没关系,都是一家人,我去——」
「不要!不用!两个姊姊眼红,说的话酸言酸语,我听了都不喜,三姊姊何必污了耳朵,我出面陪同就好,我就随意带她们绕一绕,这别院我是不会让她们进来的。」他顿了一下,心思一溜又道:「就说太后有规定,这处是姊姊静心研发新点心之处,无事不得进,就这样了。」
说完,也不待她说话就跑了,但不过走了两步又回头来对这个和善美丽的姊姊道:「别担心,我处理得来,不该让她们知道的她们绝不会知道。」
孟乐雅看着笑笑挥手又跑走的弟弟,心知他指的是傅言钦的事,这个暖心体贴的弟弟真的长大了。
偌大的厨房,两名宫女进来帮忙厨务,孟乐雅独自守着一炉火,小心的熬着瓦锅内的点心肉馅,一有混浊浮渣,就拿汤勺捞除。
此时,刚放下勺子,就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女声,「好香啊!」
她一回头,就见殷如秀穿着一身利落骑马装,满头青丝成束,还带着个包袱跑了进来,又不忘回头叫身后一个同样身着骑马装的大眼俏丫鬟,「快,乐乐,你这里有什么可以打包带走的点心都让我带着上路吧,不然我会饿死的。」
她边说边让那俏丫鬟速速去打包,孟乐雅都懵了,「上路?你要去哪里?」
她粉脸蓦地涨红,「阿沙华去江南了,我在京城太无聊,所以要去找他。」
孟乐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愣愣看着那个俏丫鬟在殷如秀的东指西指下,动作迅速咻咻咻的搜括不少点心,绑了个大包包就往肩上一背,轻松利落。
「那将军府那边?」她怔忡的目光回到殷如秀身上。
她吐吐舌头,大方笑着招认,「我是偷跑的,不管,我就是要去找他,你放心,我那随身丫鬟是武功高手,三十个也撂不倒她,我走了!」来个离别大熊抱,殷如秀笑咪咪的挥手走人。
孟乐雅突然羡慕起这个来去匆匆的女汉子,勇敢追爱。
第十章 圈套一个接一个(1)
秋意渐浓,京城景致在树叶中转黄转红,落叶飘落满地,添上几抹萧飒,天气变得更冷,人们的衣着也跟着添厚,颜色不若夏日缤纷,天灰灰,景致也灰灰。
独立别院的桂花树开得正浓,风一吹,馥郁香气随风吹送。
偌大书房内置了两个小炉,暖烘烘的,孟乐雅坐在案前,一笔一笔的写着竹签,写着写着,心却定不下来,她放下狼毫,往后靠在椅背,打量这间雅致又能让人平静的书房。
毫无疑问的,这也是傅言钦的手笔。
书房的门上方挂个匾额,「听雨轩」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也是他的字吧。
她坐在这里望出去,视野开阔,假山流水,层层的枫红衬着黄绿,再前方的红瓦亭台,盘槐一株……
她收回目光,抬头看着上方,听姚光说上方屋瓦的瓦愣是名匠所出,不管大雨小雨打在屋顶上,叮叮咚咚、淅淅沥沥的像乐曲,不会让人心烦,反而有一种置于大自然独立的平静。
她等着第一场雨下来,但老天爷从她住进来至今,只下过几场蒙蒙细雨。
书房里处处都可见用心,每一物件都是精品,但低调不张扬,符合她的个性。
他对她真的是那方面的心思吗?不只是朋友?她不确定,即使她被偷走的心还在他身上,入宫的生活与她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驰,她仍不敢勇敢去爱。
她想与她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像巫嬷嬷与老太监相守相伴到老,即使傅言钦仅要一妻,但他对内有太后,对外有朝臣,不可能容许的,届时,宫中美女如云,就算他的心守得住,却不能只生她的孩子,宫中会有多少嫡庶子女?
宫斗比宅斗更血腥,她害怕,替自己害怕,也替未出生的子女害怕,她脑海中出现多年前在二手杂书铺阴暗处,那个满身补丁的小乞儿……
她揉揉发疼的额际,像是意识到什么动静,她看向门口,就见原本在窗前做女红的秋瑾跟夏荷静静的退出屋外。
她眨眨眼,不意外的,看到傅言钦罩了一件黑色披风跨进屋内,男人的眸光如潋泷波光,引人非常,她连忙站起身来,看着几个大步就来到面前的男人,他一边拉下披风随手落在几案,里头一袭黑色八宝云纹袍服衬得他俊美非凡。
「今天怎么没去厨房?」他问。
她摇摇头,看着桌上,上面有许多竹签,是预备做幸运饼干的。
傅言钦看看他为她布置的雅致书房,再看着为他端上一杯茶的粉衣女子,满意的笑了。
他不知道她已愈来愈习惯他的到来,愈来愈习惯与他相处,但她知道他是勤政的帝王,天天上朝,与她最亲密的弟弟相处,又要来这里见她,因此,晚上就得熬夜挑灯看奏折,这些都是姚光私下告诉她的,希望她能待他家主子爷好一些。
「我偷偷的、大胆的跟孟三姑娘您说啊,皇上身边一直没有知心人,太后虽是母亲,但后宫事多,又是经历一场腥风血雨才站上位,皇上孝顺,什么事都不往太后跟前提,皇上身边只有奴才一人,难过、生气、烦恼都是皇上自己承担,奴才不过是个阉人,虽三生有幸能在皇上身旁伺候,总不及一个姑娘家贴心是不?奴才真真是心疼皇上啊,呜……」
她想到姚光说到动情处不由泪如雨下,心也难受,因此看着这个俊美如天仙的今上,也觉得心疼,「皇上国事都操心不完,实在不该将时间放在磊儿跟我身上——」
「为何不该?」他笑着打断她的话,见她曝嚅不语,他又说:「我与你们非亲非故?」
她想点头但又不好点头,她跟他算是朋友,不,是远比朋友更好的知己。
「乐乐难道还不懂我的心?我在乎你,而孟磊是你唯一在乎的亲人,我想让你在乎的那个人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他深情告白,她之于他,是刻骨铭心的眷恋,是谁也无法取代的。
她眼泛泪光,这一席话太甜太扎心,比她做过的任何成功的、失败的点心都还要甜,但明明那么的甜,到了心里却酸了、涩了,「不能的,不能的……」
「为什么不能?」他想也没想的就反问。
她要怎么说?而且,为什么是她!在他身边想邀宠、想为他分忧解愁的女子还会少吗?她的身分,她的才情实在配不上啊。
他终究还是为难了她?也是,她与那些贪图富贵权势的女子不同,站在他身边都避之唯恐不及,然而他实在放不开手,一个心心念念放在心上许久的女子,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可以让她爱上自己?还是,让姚光再派多些人到百姓间探探那些情深意切的夫妻如何走在一起?他想到道里,伸手揉揉眉心,有些疲惫。
「不舒服吗?」
傅言钦看着她眉宇间的忧心,心头不由得一软,「头疼。」
「我替你揉揉。」她脱口而出。
他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了。」他很自然的在软榻上躺下来,她站着有点无措,自己怎么说那么快呢……
「乐乐?」他的表情看来好无辜,含笑带怨的,让她的心都揪成一团。
好吧,就是好友啊,她走到他身后,拿把椅子坐下。
她柔嫩纤指滑过他前额略推再往双鬓而后,来来回回,太舒服了,傅言钦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按住她的手,坐起身来,内力过人的他,已听到匆匆而至的脚步声。在她困惑时,房门已被打开,姚光快步进来,面色凝重的说:「同心楼二楼雅房,一名女客捂着肚子突然叫疼,已派人去请大夫过来,说是腹痛剧烈,脸上及手上都看到出了红色小瘆。」
「怎么会这样?我过去看看。」孟乐雅急着要出去。
但傅言钦一把握着她的手腕,「等等,先让姚光去处理。」
她摇头,「不行,这是我的点心楼啊,每一样点心都是我研发出来的,那些厨师也是我手把手教的,有人吃出事来,我怎能回避——」她突然住口,不解的看着他拿了披风为她披上,他修长手指利落的为她系上带子,她粉脸酡红的对上神情温柔的他。
「可以走了。」他突然抱着她,施展轻功,一个飞掠就往前院的同心楼去。
姚光愣了一下,连忙跟着一展轻功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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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阳光露脸,仍是秋意冷寒,老百姓走在路上,都忍不住揪紧身上袄袍,加快脚步,不过门前车水马龙的同心楼仍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店铺外还是有缩着脖子排队的长长人龙,好在店家体贴,派了伙计送上一杯杯免费热茶,免得客人受凉。
店内仍是座无虚席,手脚麻利的伙计来回穿梭招呼客人,送茶送点心,大堂人声喧哗,说笑的客人一道道点心入口,脸上都是惊喜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