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淑芬冷静地说:“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轻放下她,白云威按下墙上的铁卷门开关。“你该减肥了。”
“是你没有担当。”连她这么瘦的女人都抱不动,当然是他的错。
“把雨衣穿上,我送你回家。”打开车门,从座椅上拿出两件廉价雨衣。
她拒绝伸出手向他乞讨。“我自己会叫计程车,我才不想欠你一点人情。”
他迳自穿上雨衣,出言恐吓道:“万一你在计程车上睡著,就成了大肥羊。”
“我宁可被抢劫,也不愿被你这只大色狼咬一口。”她反控他居心不良。
他在胸口划个十字架。“愿上帝保佑,那个计程车司机不是象迷。”
“等一下,穷小子,把雨衣给我。”她勉为其难地伸出手。
“你早该乖乖听我的话。”他把雨衣扔在她脸上,然后钻进车里。
她忿忿不平地说:“那是因为你乌鸦嘴,说好的不准,坏的特别灵验。”
随著车子发动,两人都默不作声,但是看著他修长的手指放在方向盘上,她的心中有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快感——这快感不是来自报复,而是他手指上有她残留的口水。
她很矛盾,她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
以往在电影中,看到女主角被男主角强行抱起来,反抗的表情都是一副软弱无力的模样,她总是嗤之以鼻,认为与现实不合,而且觉得女主角如果有心逃脱,只要大声喊救命就好,但是她直到现在才知道,不喊的原因很复杂,而且是剪不断、理还乱。
对她来说,最让她感到害怕的是这一刻。她怕他流露出善意的温柔,她很清楚,她不怕他发火,也不怕他冷冰冰的,但是他的温柔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让她浑身产生一种很深的无力感……
这会带给她不小的麻烦,不过她相信不久之后,她的大脑自然会想到妙计,现在她只是太累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但她的心为什么狂跳,仿佛在抗议什么一般?
她的眼角余光不时地瞟向他那俊秀的手指,她的身体甚至像火球般燃烧,因为他坐在她旁边……好奇怪!她从来不曾如此失魂落魄过,更不曾为任何一个男人意乱情迷!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企图平息一切的乱象,不过效果不佳。
似乎是受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引诱,让她整个人不对劲,这实在是让她觉得好烦好烦!
她真想不顾一切地跳车,就算被来车压死上天堂,也比跟他在一起有如下地狱般难受的好。
“你晚饭没吃,肚子饿不饿?”白云威突然开门。
“快变饿死鬼了!”纪淑芬回过神来,以稳健的语调回答。
白云威放慢车速,奸让她看清楚路边的店家。“你想吃什么?”
“那间海产店的炒饭味道不错。”纪淑芬手指指向前面的霓虹灯。
“你喜欢炒饭啊!”纯粹是戏弄她,白云威没有其他意思。
看他嘴角有一抹贼笑,纪淑芬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你不知道炒饭是什么?!”白云威惊讶极了。
“就是把蛋跟饭炒在一起。”纪淑芬说。
白云威眉头一拧,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是台湾人!”
“偶是,供台预马ㄟ通。(我是,说台语也可以。)”纪淑芬立刻提高警觉,装腔作势。
“那你应该知道炒饭的涵义。”除非她不看电视,但这似乎不太可能。
“什么涵义?”大部分时间,电视只是客厅里的装饰品,而且她向来只看探索频道。
白云威小声地说:“做爱。”从微弱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他有点羞于启齿。
“你这颗恶心芭乐!”他居然吃她豆腐?!一记粉拳击中他下巴。
“还说手无缚鸡之力?打起来分明要人命!”他真是自找苦吃。
第3章(2)
停好车,他没有陪她一起下车,而是摇下车窗抽起烟来,最近他的烟瘾确实变得比以前强烈许多。
他从未因为贫穷而自卑,可是现在他却有一丝的无奈感。照理说,老板请下属吃饭,犒赏辛劳,跟一般请女孩子吃饭的约会无关,这是很平常的事,虽然她的辛劳有点美中不足,不过他知道她尽力了,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一直以来,他没有向任何人吐过苦水,也没人晓得他一毛不拔的原因,不论是被骂铁公鸡,被骂小器鬼、被骂穷小子,他始终不在乎被误解,而且心安理得。可是他连一盘炒饭都请不起,这点让他著实觉得自己好窝囊,难怪她会那么瞧不起他!
是曾经有过几个女孩倒追他,但交往的时间都不长,因为他有不吃软饭的原则,所以约会时谁也不准花钱,时间都是约在饭后,地点全是免费的公园,交通工具是一部破旧的铁马,他的肩上总是斜挂著一壶装著白开水的宝特瓶。
一开始,那些女孩还能忍受,不过终究是敌不过坐在发出怪声的铁马上,偶尔还要站在路边等他修理铁链的难堪场面,最后连再见都不必说,恋情自然而然就无疾而终……这些是他踏入社会以前的事。
自从踏入社会之后,不管是暗示或是明示,他一律拒绝,让自己成为爱情绝缘体,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
由于没有大学文凭,他只能出卖劳力,凭藉著刻苦耐劳的精神,在四年前开了这家快乐搬家公司,也算是小有成就。
从弥漫的烟雾中,鲜明的往事历历在目,想起来居然会鼻酸!
不想了,他最近心情老是怪怪的,像长了触须的章鱼,仿佛想捉住什么似的……
“这个月的电话费是怎么回事P·”白云威把她叫到面前。
看著帐单数字,纪淑芬毫无警觉地说:“三千零五块,有什么不对?”
“这个手机号码是谁的?”手指一指,正好落在小三的手机号码上。
“一个客户的。”两人要开店,难免要时常联络,但纪淑芬不便讲明。
白云威斤斤计较地说:“你打给他三次,费用总共两千一百五十六块。”
看著他眼中燃起两簇怒火,无形之中,她的战斗指数也增加了,但她的心却是酸酸的。
距离他送她回家那段美好的回忆才过十天,这段期间他们仍然会斗嘴,不过次数明显减少许多,算得上是天下太平,举国欢腾。她原以为敌意会慢慢消褪,但取而代之的会是什么?
她曾经想过,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的眼神老是离不开他的背影,而她也只敢在他身后打量他,看著他那瘦长结实的身材,还有走路时,窄小的臀部摆动的弧线,总让她滴下几滴口水。
他对她所造成的刺激,远比她愿意承认的多。每天,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她都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时的迷恋,贺尔蒙作祟使然,而此刻也证明事实的确是如此——他依旧是她这一生中最最讨厌的穷小子!
为了两千一百五十六块新台币发脾气,真是快让她大牙笑掉!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冲动地拿出三千块,往他脸上甩,但现在她绝不会上当。
她不会笨到去做动手的小人,让他嘲笑她,还让他赚三千块,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傻事,岂是她如此聪明的女人会干的事?
“他是个难缠的客户,我努力想说服他。”
“成功了吗?”连聋子都不会听信她的谎话,他不屑地想。
轻啜一声,优雅的莲花指往眼眶下一抹,装悲哀地说:“失败。”
“你也有说输人的时候?!”真想给她一拳,她总能挑起他蛰伏已久的暴力。
“我又不是神,能左右每个人的想法。”她叹了口气,狡猞从眼中一闪而过。
“算我倒楣。”他只能生闷气。“下次客人不要,你就不要强迫推销。”
“人难免会有摇摆不定的时候,我当然要尽我所能地游说。”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员工!”
她笑容满面地说:“你现在看出来,也不算太晚。”
“去把大门坡璃擦亮!”总算让他又逮到折磨她的大好机会。
“我今天大姨妈来,不方便。”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收不回来。
“才隔十天,你有几个大姨妈?”连哑巴都能说出比她更高明的借口。
“你记这么清楚想干么?”这一次是真的来了,但谁会再相信放羊的孩子?
“可怜你,一个月至少要包十天尿布。”毫无疑问地,这句话比响尾蛇还毒。
她居然找不到比这更毒的话?只好气闷地说:“我擦玻璃就是了,省得看臭脸。”
她自掏腰包,跑去便利商店买稳洁和十份报纸。
如果想将玻璃擦得亮晶晶,一定要这两样东西配合,用抹布是不行的;这是她在幼稚园时,岳靖俪说的,她不仅牢记于心,竟然还身体力行!
回想起来,她的人生深受岳靖俪的毒害,中毒太深,迄今仍然无法根除。
若不是为了跟她抢天下第一“帅男杀手”的头衔,她不会跟在她屁股后面,走进那家幼稚园,也不会扮贫穷,跟踪她去旧衣回收箱里捡破烂,更不会因此而认识了穷小子,导致现在必须在这儿替他卖命擦玻璃。
思前想后,岳靖俪才是她真正应该要报仇的对象,但她不敢。
两人一比较,岳靖俪有如一只千年老狐狸精,而她的修行顶多不过百年,更何况要是让岳靖俪知道她此刻的惨状,铁定少不了一阵羞辱。论嘴巴,她绝对说不赢;论恶毒,她是小巫见大巫。
擦亮了玻璃,已经接近吃午饭时间。这些日子以来,她身兼丫鬟和长工,双重苦命的角色,除了不用跟车搬家外,大大小小的杂事都得一手包办;幸亏现在不是古代,如果他敢叫她去劈柴,她第一个劈死他,然后逃之夭夭。
可悲的她,好久没吃生鱼片了,却只能乖乖地叫便当吃,而且还要帮其他人叫。
“小洪,你要吃什么便当?”拿著原子笔和记事本,在门外找到漏网之鱼。
“我吃不下。”小洪背靠墙,望著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不停地长吁短叹。
“干么一直咳声叹气?”隔壁是间自助餐店,他站在这里,分明是闻味解饿。
小洪抱怨地说:“上个月的薪水少得可怜。”但这句话应该说给老板听。
“四万块不够你花?”偷看过每个人的薪水袋,使她对所有人的收入了若指掌。
“扣掉固定开销和房租,存不到五千块。”小洪指出。
“你存钱是想娶老婆是不是?”纪淑芬猜测。
小洪上进地说:“我明年想考大学。”
纪淑芬秉持著助人为快乐之本的美意,热心地问道:“需不需要姊姊资助你?”
“不需要。只要姊姊你不捣蛋,就谢天谢地了。”小洪转身回公司。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像他钱赚得少,是她一个人的错?!
不过,事实的确是如此。她不接电话还好,一接电话,就骂人家笨蛋,没被对方告上法院,算她福大命大。
好吧,她改过就是了。
小洪是所有人当中年纪最轻的,从他胳臂上的刺青,不难知道他曾经有段不堪回首的荒唐过去;而且他有心向上,却又不屑她伸出援手,这种骨气实在难得。
看在他的面子上,她就委曲求全的当个好总机吧!
“糟糕!老张今天不能来!”白云威皱著眉。
“是不是他老婆病危?”小洪直觉反应,有厄运降临。
“你去吃盐巴,消清口臭。”白云威带著苦笑地责备他。
小洪搔了搔短发,一脸歉意。“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老婆今天生日,他要在医院当好老公。”白云威眸中流露欣羡。
“那现在怎么办?今天要跑两个地方,临时要去哪找人?”小伍急如热锅蚁。
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但显然三个搬家工人还是输他。
看他们愁眉不展,铁树见了也会开花,让他们知道世上有奇迹!
没错,她动了恻隐之心。她现在自比女超人,洗马桶这种低贱工作她都做了,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来的?不过就是搬几张椅子,拿几条棉被,小事一椿罢了。
上个星期她就知道老张今天可能请假,当时她第一个看出他有心事,追问之下,得知他为了今天要不要请假而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她对他晓以大义,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过了这个生日,谁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有下个生日……诸如此类危言耸听的话,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老张总算听进去了。
咳了一声,提醒大家把注意力转向她这边——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就在眼前。
白云威不客气地说:“你喉咙不舒服,自己不会去买喉糖?少来烦我们!”
“你们要找的恩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纪淑芬心胸变宽大了。
小洪的视线越过她。“你认识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是不是?”
“鬼才认识他!我是说我!”这么白痴,居然还想考大学?!
“她一定是发烧,所以才会咳嗽。”小伍当她烧坏了脑袋。
“你还放屁呢!我是指我……”纪淑芬还没把话说完,就被打断。
白云威说:“我知道,她想要我拿出医药费,看我痛苦,她最快乐。”
“我自愿帮忙,你们三个笨蛋怎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纪淑芬大吼大叫。
“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吗?”这句话是小伍和小洪一起说,白云威则是心有余悸。
“我现在孔武有力,不信你们问老板!”纪淑芬举起手臂,挤出小肌肉。
小伍和小洪看傻了眼。“你是不是中邪?”这女人越来越邪门。
“我行,我表演给你们看。”纪淑芬清理干净桌面,然后忽地钻到桌下,背一挺,像只缩头乌龟,走几步给他们瞧瞧。
真是精彩!脸不红、气不喘,全靠那两只万能大象腿,立刻博得如雷掌声。
不待分派组别,她直接跳上白云威的车,手里还拿著棒棒糖舔,快乐得像要去远足的小学生。
来到指定的地址,车子开不进地下停车场,他在楼下跟管理员交涉怎样停车才不会妨碍交通,而她则是抱著卷筒似的塑胶泡棉,上楼按门铃。
等了半晌,一个装扮俗艳的女人,拿著手机,边讲股市行情边开门,从她不停大骂笨蛋的表情看来,纪淑芬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照镜子,真是吓死她了!她不想跟这个女人一样惹人厌,暗自在心中引以为诫。
环顾四周后,她发现这家人根本就没有要搬家的痕迹,用来打包的纸箱还放在墙角,家里凌乱得像小偷刚刚走掉,结果发现没有一样是值钱的物品,败兴而归。
但不管她,她照著白云威在车上教她的要领,先把有棱角的家具用泡棉包住。
“有没有搞错?派个女人来搬家?!”女人挂上手机后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