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拍小男孩可爱的丰颊,想到即将面临的分离,心里着实十分不舍。
“翔儿,记不记得思姨说的?你娘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连脸也被坏人弄出一条伤疤,如今她好不容易才盼得和你团聚,以后你要坚强,好好保护你娘、孝顺你娘,知道吗?”
“思。”翔儿点点头,望着她微泛泪光的眼眸,心里忽然有些明白。“那思姨呢?翔儿要跟娘住,可是思姨是干爹的媳妇,不能跟我们一起,要跟干爹住,是不是?”
常相思脸一红。不晓得左永璇又教了翔儿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偏偏翔儿说的又是事实,她也不能否认。
“嗯。”
“那翔儿跟娘一起住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思姨了?”
“怎么会呢?”她笑着揉揉他发顶。“思姨一有空就会去看你们,你们有空也能来看思姨,所以在你娘面前绝不能说什么想跟思姨住的话,那会让她很伤心,明白吗?”
懂事的小男孩点点头,却不舍地伸出一双小手抱住她。
“娘……”
翔儿唤得小声,却清清楚楚传入常相思耳中。
“娘!”这回,他放声大喊,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乖。”她蹲下身,听了更舍不得。“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翔儿长大了,不能再那么爱哭,知道吗?”
“嗯。”他点点头,抹干泪。
“——哼!孩子都那么大了,竟然还想嫁给永璇哥!”
匆地,一句娇斥突兀地传来,将两人吓了一跳。
常相思循声往门口一瞧,双眉不禁微微皱起——
第9章(1)
一位头戴百花冠、身着斑斓绣花锦衣,容貌艳丽绝伦的女子,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跨进门槛。
她气质娇贵,显然绝非平常百姓,再听她一出口便提起永璇,让常相思心生疑惑,但她什么也不问,等着对方自行表明来意。
女子带着轻蔑目光将常相思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她也抬头挺胸,跟着打量回去。
“大胆民女!”主子还没开口,婢女倒先要起威风。“见到凤仪公主还不跪下行礼!”
凤仪公主?常相思黛眉微拢,不明白堂堂公主为何亲自造访她这小药铺?不过永璇计划推翻昏君之事已到最后关头,既然对方与皇室有关,她自然得多加小心,以免坏了大事。
“民女见过——”
“啊——”
常相思还没跪下,翔儿倒先扯嗓大叫,尾音未落,门外飞入两道黑白身影,瞬间护在常相思和翔儿面前。
“黑叔叔、白叔叔!她们欺负我思姨,一进来就叫她跪!”
干爹临行前再三交代,只要思姨一跨出大门,就要叫黑、白叔叔跟着,要是有陌生人突然闯入,更要放声大叫,下怕叫错,就怕晚了坏人会伤害思姨,他可是牢牢记着。
“见过凤仪公主。”
白无瑕与黑夜臣两名护卫一眼便认出她,立刻行礼。
“起来。”凤仪认出他们是王府两大护院高手,也是左永璇最信任的属下。“你们两个怎会在这儿?”
“奉世子之命保护世子妃。”两人异口同声。
“世子妃?哼!凭她?”护火攻心的凤仪突然面容狰狞。“这一路来我已经听说了这妖女不少事迹,被退过婚、有个来历下明的儿子,还曾被判处死刑,这种女子竟然也敢迷惑世子,妄想攀龙附凤?本宫绝不让你称心如意!来人,给我掌嘴!”
一得令,随行宫女立刻上前要掌掴常相思,没想到黑、白护卫竟然当场拔剑直指她咽喉,吓得她踉跄后退,不知所措地回望主子。
“大胆!你们两个想造反吗?!”没想到他们竟敢公然反抗,凤仪双眸喷火,咬牙瞪视。“给我让开!”
“恕难从命。”白无瑕温文浅笑。“公主,有事请讲,无事请回。”
“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竟敢赶我走!我非要让她尝尝苦头,你们又能奈我何?”
黑夜臣杀气凝眉,毫不犹豫地将剑尖直指向她。“世子交代,任何人敢伤世子妃一根寒毛——杀、无、赦!”
常相思一听,伤神地摇摇头轻叹。
凤仪公主被毫不容情的杀意震慑,花容瞬白,骄气顿散。
“两位把剑收起,带着翔儿离开一会儿,我想和公主好好谈谈。”常相思只能自己出来收拾这僵局。“公主,也请你屏退左右,毕竟你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应该有要事想说,也不愿就这么打道回宫吧?”
眼看形势比人强,凤仪公主也只能不甘心地点头答应,让随身宫女跟着退至门外。
“你,立刻打消嫁给永璇哥的念头。”只剩她们俩,凤仪公主开门见山道:“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把他迷得晕头转向,竟然跟我说他此生非你不娶,不过我相信他只是一时冲动,迟早会想通我才是最适合他的对象,为免你到时伤心,还是早早认清自己身分离开他,本宫就能放你一马,不跟你计较。”
常相思点点头,总算明白她为何不远千里来找麻烦,看来这位公主对永璇用情极深,才不惜劳动千金之躯想说服她自动退出。
可惜,就算她真的退出,永璇也已铁了心要将昏君拉下王位,身为公主的她又如何能和废掉她父皇、除了她公主头衔的“逆臣”共结连理?想到这一点,常相思不禁对这位公主心生怜悯,或许早点让她了断希望,才算是慈悲。
“公主,想来你和永璇应该自小认识,如果有缘,早该情定终身,但据民女所知,永璇自从儿时见过民女一面,就已认定民女为妻,是他苦苦追求,我才感动允婚,如今他对我又有救命之恩,我更不能轻言悔婚。公主来劝我下嫁,不如劝他不娶,只要他反悔,我绝不纠缠。”
“你、你明知他整个魂都被你迷住了才敢这么说,根本就存心让我难堪!”凤仪公主气得跺脚。“哼!永璇哥想娶你又如何?你以为凭你这等出身,真能踏进定远王府一步?他双亲能接受你这样的媳妇?”
她歪打正着,一语道中常相思心中的隐忧。
“你不知道吧?为了你,定远王府此刻可是闹翻天了!”
凤仪一眼看穿这个话题似乎能动摇她,立刻编起漫天大谎。
“你以为我堂堂金枝玉叶,为什么要跋山涉水来找你?还不是因为可怜王爷和王妃,这才代他们来求你高抬贵手,别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她心头一震。“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永璇他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
瞧她那心焦的模样,八成是对定远王府之事一无所知,凤仪更加大胆欺瞒。“王爷和王妃早认定了我才是他们的媳妇,一听说永璇哥竟然想娶个受人非议的民间女子,当然是坚决反对,哪知永璇哥竟然说他非你不娶,宁可不要定远王这王位,和双亲断绝关系,也要和你双宿双飞!王妃又气又伤心,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什么?!”
常相思始终怕他说双亲同意只是哄她安心而已,一听说他竟为了她忤逆父母,让娘亲气病了,心里顿时又恼又愧又伤心。
“事实就是这样,王爷一气之下将永璇哥撵出王府,说他如果真要娶你,就永远别踏进王府一步,就当没他这个儿子,王妃因此天天以泪洗面。我看了实在于心不忍才亲自来找你,希望你别为了一己之私,害得他们一家人分崩离析,万一王妃真的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你这辈子就能心安?”
常相思沉默了。
父亲离弃、母亲早逝,她一直渴望亲情。
如果可能,她希望得到公婆疼爱,也想将公婆当成双亲孝顺,而不是未进门就先让他们父子反目、说出什么终身不相往来的气话,甚至把老人家气得一病不起。她不是不明白永璇对她的爱意有多坚定,可是……如此不孝的做法实在教她无法认同。
“常姑娘,凤仪在这里请求你高抬贵手,放了他们一家人吧!”
看出相思似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也立即示弱,装出好人模样。
“只有你悄悄离开这里,永璇哥才会死心,王妃的病也才能好转,你要是真心为永璇哥好,就别害他成了万人唾弃的不孝子。当然,我也不会让你日子难过,这里是五百万两的银票——”
“我能靠行医度日,并不缺钱。”常相思推回她递来的一叠银票,心里已有了打算。“公主,你的来意我已明白,请你替我转告王爷和王妃,我无意让他们如此伤心,也请他们原谅永璇一时冲动才口不择言,我……会离开他。”
“真的?!”
瞧她一脸欣喜,常相思不禁摇头长叹。“公主,听我奉劝一句,感情之事不可强求,永璇跟你不可能有结果,你对他还是尽早死心来得好。”
“不,只要没有你,他一定会选择我。”
凤仪公主窃喜于心,却不敢表现得太得意,就怕被她瞧出任何破绽。
“对了,刚刚说的事绝对不能让那两个凶神恶煞知道,你得瞒着他们离开,否则让永璇哥知道我帮王爷他们来当说客,他们父子亲情只会更糟。还有,你什么时候走?”
“放心,我知道什么事不该说,这一、两日我便找机会将他们支开再走。”她强忍着椎心之痛,已无力和其周旋。“公主,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也请早日离开,将消息带回定远王府。”
“好。”可凤仪走没两步又回头。“不过,我会在城里先住上两天,确定你离开再回宫。常姑娘,希望你言而有信,别让本宫失望——”
常相思没答话,目送着凤仪公主离开,浑身温热仿佛也随着她一步步流失,越来越冰冷……
*
隔日,左永璇领兵逼宫,没想到昏君早一步被自己一手培育的密探刺杀身亡。消息一传出,朝野动荡,他当机立断,立即拥立向以贤能着称的香王为帝,再与南天齐一起带兵弭平四方想乘机据地为王的乱党。
两人所到之处战无不胜,不到三个月便平定天下,左永璇再次受封为“一宇并肩王”,荣泽更胜以往。
但也因此,三个月后他返抵京城,才从护卫口中得知常相思失踪一事。
他发了狂地四处奔找、发布全国协寻,匆匆又过数月,仍未得到任何有关她下落的蛛丝马迹。
“干爹,你看、你看!”
王府花园里,翔儿努力练着父亲教授的拳脚功夫想博取他欢心,左永璇捧场地笑,可明眼人皆能看出他笑不及心。
他怎么也没想到,翔儿竟然是南天齐的儿子,这远比凝香楼鸨儿真是南夫人更令他惊愕。
原以为找到了翔儿,必能寻回相思,哪知她送翔儿返家时,竟说要云游四海,多方学习医术,顺便寻找她大哥和七巧,把翔儿交给他娘便一去不返。
想到她一个姑娘家竟敢天涯独行,做个四海为家的走方郎中,左永璇每晚都睡不安枕,除了求老天怜见,至少让她已找到大哥和七巧,好有个照应,已经毫无他法。
他逼问了凤仪公主,才明白相思究竟为何要不告而别。他气闷下已,气相思、更气自己,气她竟然如此轻易听信他人言语挑拨,更气自己早知她有此心结,应该更早将她接进王府,让她眼见为凭,便不至于让有心人从中作梗,落到双雁分飞的地步。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就不晓得到底是觅回相思、解了他这相思苦比较快,还是他禁不住相思成狂的时日先到?“看来你的功夫又更上一层了。”
一名浓眉鹰扬、明目如星,举手投足问散发着威仪的朱袍男子走向左永璇,以眼神示意他往下看,他才发现自己竟在下自觉中捏碎了石椅扶手一角,掌心被刺出了血还浑然下知。
“我想,常姑娘绝对不乐见你如此。”南天齐拍拍他肩头,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没人比我更懂得分离之苦,所以我不劝你什么有缘终会相见的废话,只是你如果再这么一面操劳国事、一面不分昼夜地寻人下去,只怕你离英年早逝不远,和常姑娘只能来生再见。”
左永璇干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也会说笑话逗人了?”
“我只说实话。”南天齐拉过他的手,取出布帕稍作包扎。“还有,翔儿年纪虽小,但心思细密,他也想他思姨,只是怕你不开心才不敢提起,还懂得做些事逗你开心,光瞧他这份努力,你就不该终日烦忧,让他为你担心。”
“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儿子?”左永璇笑看他一眼,随即举手招来翔儿。“翔儿,你练武也累了,干爹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百花糕,让黑叔叔带你去拿。”
“干爹和爹呢?”他一手拉着一个。
“我们要去见你皇叔叔。”南天齐望向站立一旁的黑夜臣。“黑兄,翔儿就有劳你帮我带回将军府。”
黑夜臣不多话,点点头便拉着翔儿离开,“好端端的去见东麒做什么?”左永璇直呼皇帝名讳,有些意兴阑珊。
南天齐面色凝肃。“有紧急军情。”
左永璇眉一皱,立即起身。“路上再把你得到的消息全告诉我。”
稍晚,不必经通报,两人人宫直奔御书房。
韩东麒自从登上帝位,每日从早朝后便埋头苦干,忙着批阅案上似乎永远不会减少的奏折,不到三更不沾枕。
可一听说边关来报,邻国借故兴兵来犯,原本布满疲惫血丝的双眸非但毫无忧色,反而闪动精光。
“好!”他抛下手中狼毫笔,起身双袖一振,斗志勃勃地说:“朕要御驾亲征!”
“休想!”
左永璇和南天齐异口同声,把他按回龙椅上。
“呿!”韩东麒浓眉挑飞,没好气地一把摘下头上金光夺目的九龙冠。“这皇帝真不是人干的!我要退位,我们重新抓阖!”
没错,这皇位是他“输”来的。
当初三人结盟起义,只为了拯救苍生,可没人想揽皇位来坐,等到顺利推翻暴政,这烫手山芋谁也不想接。
三个人最后决定用做好记号的竹签来抓阖定新帝,而他,就是那个赌运背到极点的输家。
“愿赌服输。”南天齐硬把九龙冠戴回他头上。
“那昏君怎么说也是你的大伯父,他造的孽当然是由你这做侄子的担,天意如此,你别再找我们麻烦。”左永璇把笔塞回他手中,完全不予同情。“在朝野回归正常运作前,别想找借口出宫透气。仗,我来打。”
“不,我来。”南天齐否决他的毛遂自荐。“永璇,这些时日为了让我多些时间和香浓、翔儿相处,已经让你操劳太多,还是让我——”
“嫂子不是还在闹别扭,不肯对外承认是你的妻子?你就不怕她趁你领兵出征,偷偷跑到哪问庵庙落发为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