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垂花门,徐静淞回头看了一眼朗霞院,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贺彬蔚察觉了,「怎么?」
徐静淞一笑,「没事。」
两人并肩而行。
天空万里无云,秋风飒爽,小径旁一盆又一盆的木芙蓉,粉红色的花朵十分可爱,托这些木芙蓉的福气倒是没感觉出秋天的萧瑟,微冷的风中只有金桂飘香。
徐静淞心情还不错,虽然昨晚被闹了一会,但她对贺彬蔚的表现还算满意,没有因为姜姨娘一个肚子痛就马上飞奔出去。
他给她留了面子,她也会给他留面子的。
看,她今天打扮得多隆重,蜀锦绣花百合袄,银纹梅花娇纱裙,头面用的是红宝,大好日子,因此十二项全戴了。
贺彬蔚边走边跟她说:「我家人口简单,祖母就只有我爹一个嫡子,几个叔父已经分家,我爹因为没有兄弟分忧,又是皇商身分,忙得很,所以后宅就简单了,正房便是我母亲,生了我们三兄弟,不过我二哥福薄,走得早,我大哥因为母亲郁郁寡欢,为了让母亲高兴,主动提起要娶杨家表妹为正妻。」
这个徐静淞知道,贺有福跟贺文江这对父子娶了一对姑侄,贺有福娶了杨氏,贺文江娶的也是杨氏,外面都称为小杨氏。
其实贺家的状况她都知道,但丈夫要说,是对她的好意,她总不能扫兴,做人妻子,哪能这么白目。
「不过我嫂子运气不好,一直没能生下孩子,我大哥有四个庶子,都是姨娘肚子出来,待会你可以看到他们几个,都很可爱。最小的云哥儿才几个月,但已经会认人,我都纳闷了,小小人儿,饭都还不会吃,居然会知道谁是谁,真奇怪。」
这个徐静淞深有同感,「小孩子可厉害着呢,几天就会认奶娘,我大堂哥膝下两个儿子,也是几个月大就知道找谁才有好果子吃,精得很。」
她没讲的是,那两孩子谁抱都好,就是大伯娘赵氏接过手会大哭,只能说小孩子真的很敏感了,能感受到大人的好意跟恶意。
「至于我房中,便是去年收房的姜姨娘了。去年祖母病了一场,她对一切放心,就是放心不下玉琢,我见祖母难受,又见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镇日惶惶不安,便主动提起收房之事……」
徐静淞一怔,倒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个。
媒婆都说贺彬蔚被姜玉琢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她昨晚已经知道,外人之言不可尽信,贺彬蔚对姜玉琢,感情是有的,这点从他把朱娘子喊进来问话就可以知道,但没有迷得死去活来,不然昨天那个朱娘子一说,他就该飞奔出去了。
居然是为了安贺老太太的心。
只能说他是一个孝顺的孙子,但不能说他渣。
毕竟这是古代,对古代男人来说三妻四妾很平常,收一个孤女表妹当妾室,是做人敦厚,而不是花心。
「我爹另外还有一个蔡姨娘,生了三个庶妹,眉仙十五,东雨十四,俪莹十三,都还在说亲,家里就这些人了。」
徐静淞心想,这蔡姨娘也是很拼,一年生一个,但生男生女真的是太运气了,贺大太太就连生三子,她的堂嫂赖氏也是连生两子。
摸摸肚子,心想,希望自己好运一点,现在也不求儿子了,能生得出来就好,即便京城妇科圣手不少,但不孕不好治,徐家的大伯娘赵氏不孕,贺家的大嫂小杨氏也不孕,这时代女人又不能外出上班,没小孩带,又不能有自己的事业,那到底要干么?
贺彬蔚对她说:「总之,我家很简单,你不用怕。」
徐静淞温顺点头,「好。」
她不是美貌惊人,但她很会装乖。
果然,贺彬蔚露出满意的样子。
徐静淞心想,他满意?太好啦,希望他对自己一直这么满意,她才十五岁呢,就算只活到六十岁,都要跟这男人绑在一起四十五年,可以的话她希望两人相处好一点,也不求多恩爱,过得去就行。
贺家是皇商,这院子不过才十年,自然十分大,走了一会才到大厅。
守门的婆子看到,连忙笑咪咪的对里头喊,「三爷跟三奶奶来了。」
徐静淞跟着贺彬蔚走上阶梯,跨过红坎子,走进黑砖砌成的大厅,雕梁画栋。
凡,每根梁柱,每扇窗子都刻有花纹,一边是梅花,兰花,菊花,竹子,意欲谦和。
灵芝,仙桃,花生,绶带鸟,意欲长寿。
贺老太太居中而坐,大厅人不多,但气氛轻松,几个少女一脸好奇,徐静淞心想,这应该就是贺彬蔚的几个庶妹。
一翻圆脸嬷嬷迎了上来,笑意盎然,「老奴姓冉,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见过三爷,三奶奶。」
徐静淞一笑,「初来乍到,还请冉嬷嬷多多提点。」
「老奴不敢,三爷,三奶奶里面快请。」
徐静淞挺着背走进去,皇商虽然是商,却是最高级的一等,介于官商之间,这要有能力的,也能把女儿嫁入官家,之所以娶她,因为她命格七两,是金兔命,据说能帮夫,贺家想让贺彬蔚走官路却没背景,只能求迷信了。
为此,徐静淞更加知道自己得好好表现,得符合贺家的期待,这才能留下一个好印象,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好的印象也是。
贺老太太前面的垫子已经放好,徐静淞跪下,接过装了茶杯的盘子,双手往前,「孙媳妇见过老太太。」
旁边一个老嬷嬷连忙递过一个匣子,程嬷嬷上前接过。
贺老太太放下茶杯,「快些起来。」
「谢老太太。」
贺老太太审视徐静淞,昨天玉琢闹那一出,她当然知道,她也很惊讶玉琢平日聪明,怎么大事这样糊涂。
听闵嬷嬷说是三奶奶让人把朱娘子带过来让她发落的,她一时之间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主人家大婚闹事肯定要罚,但玉琢到贺家后一直是由朱娘子照顾,两人情同母女,朱娘子更是处处给玉琢拿主意,这一罚不就罚掉玉琢一只臂膀了吗?弟弟就只剩下这个血脉了,想起两人一起长大的种种,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让玉琢受苦。
这个徐静淞是金兔命,这点好,但想到她是大媳妇杨氏找来的人选,将来肯定亲近杨氏这个婆婆,疏远自己这个太婆,又觉得不太舒服。
玉琢只是出身不好,但人品相貌各种出色,配彬蔚绰绰有余,就媳妇杨氏一直说,彬蔚要走官路,可不能要个没有娘家的姑娘当正妻,将来同僚问起可不好听,然后儿子也站她那边,真是气死自己这个老太婆。
现在看看,要说貌美,玉琢绝对先她一步,要说聪明,那也未必,一个商户的女儿能聪明到哪里去,又不像玉琢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本来就该当正妻……哎,有了!
于是笑吟吟的说:「昨天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委屈你了。」
徐静淞心想,老狐狸,这种事情应该你知我知,大家装没事,现在在众目睽睽揭出来以定没好事,于是也笑着说:「姜姨娘没事就好,大夫说脉象很稳。」
她也不是糊涂到只顾自己春宵,昨晚贺彬蔚尽兴,两人一起洗完澡后,马上把闵嬷嬷叫进来,问大夫来了没,怎么说。
闵嬷嬷一脸不屑,「大夫说脉象好得很,大概是姜姨娘忧虑过甚,这才觉得不舒服,让她躺两天再吃几帖药,三奶奶不用担心,姜姨娘身子没事。」
庆幸自己睡前有那么一问,不然就要被问嘻住了,姨娘肚子疼,主母却没继续关心下去,那是主母失职。
果然,贺老太太见她居然答得出来,颇为意外,想想,又道:「你既然已经是朗霞院的主母,朱娘子也算你那边的人,扰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就交给你发落吧。」
哎唷,这老太婆还真不拍死她不甘心哪,朱娘子是她老人家赏给姜玉琢的人,她这孙媳妇怎么发落,都是打老太太的脸啊。
于是笑说:「姜姨娘既然自己住在赏星阁,那孙媳妇也只能勉强算半个主母,这朱娘子自作主张之事,交给姜姨娘发落就好了,毕竟跟朱娘子相处日久,由她说话最恰当。」
嘿,想害我,我把火球扔给你侄孙女,让姜玉琢发落,看她怎么办?
明明老太太一个罚月银或者罚禁足就可以的事情,非得闹,看来这贺老太太跟及。k琢灾然是姑祖母跟侄孙女,一样喜欢没事找事。
一个老姜氏,一个小姜氏,都是麻烦人。
不过才嫁进来贺家一天,徐静淞已经无比佩服自己的母亲,她出生十五年就没看五房院子着火过。
贺老太太两次想刁难徐静淞都被挡回来,有点不高兴,但又找不到理由继续发作,只好说:「行了,去跟你公公婆婆敬茶吧。」
呵呵呵,老虎不发威,把我当病猫,小姜氏麻烦,老姜氏也不安生,她现在万分企盼贺彬蔚不要太糊涂,前生命短,她这辈子想好好过。
徐静淞在贺有福,杨氏前面跪下,「媳妇见过公公,见过婆婆。」
贺有福倒是很满意,金兔命呢,公主都没七两重,有这金兔妻在旁边,彬蔚将来的官路肯定走得开阔。
杨氏也很满意,自从去年老太太装病逼得蔚哥儿收了姜玉琢,她就觉得自己被将了一军——原本她也是想装病让蔚哥儿收了侄女杨柳梢,没想到老太太先倒了,老太太都病了,她总不能装,就这么躺了几天,蔚哥儿就退让了,早知道她就先病,老太太总不能在她倒下后接着装。
这徐家四姑娘真的挺好,落落大方,而且是她亲自说来的,将来肯定亲近她这婆婆,哪像姜玉琢,仗着老太太都不把她这大太太放在眼底,蔚哥儿收了房,也不过来雨恩院讨好问候,净往老太太住的满福院那边去,真气死她了。
现在看老太太两次出招都被徐静淞挡回去,内心只觉得十分痛快,笑容也由衷许多,「好孩子,快些起来。」
贺有福给了一个大红封,杨氏给一个匣子,都由程嬷嬷代为收下了。
也不是徐静淞爱财,但后宅女子有钱银真的很重要,看到公公给了个红封,真忍不住的内心喔呼一声,匣子是头面珠宝,很正常的新妇见面礼,红封装的就是银票或者地契,总之都不会少。
贺彬蔚见她起来,笑着帮她介绍,「这是我大哥,大嫂。」
徐静淞行了一个屈膝礼,「静淞见过大哥,大嫂。」
贺文江二十出头,跟贺彬蔚七分像,不过长年在外面奔波,肤色微黑,身体倒是壮硕许多,有点小肚子但不是太严重,大概也是应酬不少,毕竟皇商嘛。说来,她公公贺有福也有小肚子呢,贺彬蔚却是没有。
大嫂小杨氏眉眼之间跟婆婆杨氏长得颇像,大概是没生孩子的关系,相貌有点忧愁,闷闷不乐的,徐静淞跟她见礼,也只勉强一笑。
然后是贺有福的姨娘,蔡姨娘,以及蔡姨娘所出的三个女儿,贺眉仙,贺东雨,贺俪莹。
三个小姑娘都不怕生,一下围了上来。
贺眉仙比画着两人的身高,「三嫂真属小,比我还小上一些。」
「三嫂长得真可爱,跟大姊姊一样十五岁,不过大姊姊是普通兔子,三嫂可是金兔,肯定有福气。」讲话的是贺东雨。
徐静淞连忙说:「命格之说做不得准的,听说眉姐儿是庄五爷一见钟情,非得说下不可,我们女子能倚靠的只有丈夫,有夫君缘,这才是好福气呢。」
贺眉仙一听就笑了,「三嫂真好。」
两家都有女儿属兔,一个普通兔子,一个金兔子,难免被拿来比较,她知道不是三嫂的错,但听多了总是不快,今天三嫂提起,正在说亲的庄五爷对贺眉仙一见钟情一事,一时什么气也没了,三嫂说得对,女子有丈夫缘可比什么都重要。
贺俪莹拉住徐静淞的手,双眼亮晶晶,「三嫂的指甲染得真好看,回头教教我吧。」
徐静淞笑,「我在院子也没事,妹妹有空就过来玩。」
几乎是瞬间,徐静淞就觉得自己会喜欢贺大太太杨氏了,一个宽厚的主母才能养出这样活泼的庶女。
蔡姨娘身材胖胖的,大概也没吃什么苦,跟—的秦姨娘,梅姨娘一,心宽体胖,哪像徐大进那几个姨娘,每个都是纸片人,丁姨娘当初因为烦恼大堂姊徐临月的婚事一下子瘦了很多,然后就再也胖不回来了。
然后便是大伯贺文江膝下四个孩子,庄姨娘所出三岁的希哥儿,四个月大的云哥儿,白姨娘所出两岁的风哥儿,萧姨娘所出一岁的齐哥儿。
她给几个哥儿都准备了见面礼,虎头帽一顶,虎头鞋一双,另外还有个小荷包,上面绣着哥们的生肖,针线极佳,微妙微俏,当然,议不是—的,全是她娘李氏跟梅姨娘,秦姨娘绣出来的。
见礼完,在下首坐下,一家人说说事情。
看得出来贺家很重孝道,老太太只要说什么,一对人都是点头如扬蒜,杨氏虽然已经掌了中馈,大事还是会请问婆婆的意见。
贺文江明天就要出门去江南,冬天下雪,万物不生,他得去收最后一批布。
徐静淞心想,身为皇商也不容易,明明京城附近也有,但江南也许天气好,丝绸特润滑,那个滑度真的跟京城近郊产的不一样,为了这块招牌,南北奔波,什么都要最好的。
当然,贺家除了贡布,自己也有布庄,从补棺桑棉,染布,卖布,一条龙作业,才能提供富裕的生活,贡布只是名声好听,要靠那吃饭,连下人都请不起。
这一说,便是一个多时辰。
贺老太太刚开始没有很高兴,但也许后来是看到儿孙满堂,脸上还是露出笑意,徐静淞心想,总算还有点正常,厅上四个娃儿这么热闹,气氛和乐融融,希哥儿三岁,似懂非懂的年纪,对什么都有意见,说没几句口水就滴下来,好笑得不行,齐哥儿才一岁,还不太会走,整个人摇摇摆摆在厅上走来走去,一下敲敲桌脚,一下又跑去抱贺老太太的腿,那样子真可爱得不得了。
徐静淞看得心都软了。
贺老太太年纪大,很快乏了,进了内堂,大厅众人便慢慢散去。
徐静淞出了大厅,心想,第一关总算过了。
回朗霞院的路上,贺彬蔚对她笑,「表现得不错。」
「还说,祖母丢问题给我,你也不出声。」
「我若出声,是解了当下的难,只不过祖母会心怀芥蒂,以后更不好相处,便是为了你好,这才不讲话。」
徐静淞心想,是吗?
仔细想想,好像是——如果自己将来刁难孙媳,孙子跳出来护媳妇,自己肯定会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