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意外她的直接,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出声,“朕突然有些明白陆爱卿喜欢你什么了。”
看她没有接话的意思,他继续道:“朕虽然身为帝王,但有时也身不由己,也有为难之处。”
轻轻的叹了口气,皇上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可以向朕提一个要求。”
任盈月面露讶异之色,“要求?”
“是,做为补偿,朕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那么,”她顿了下,“就请皇上准许家父告老还乡吧。”机会送上门,不要白不要。
皇上为之一愕,“告老还乡?”
“是,家父是上了年纪的人,臣女不想他太过辛劳,辞官后回归田园,臣女也好朝夕侍奉,让两老颐养天年。”
皇上眉头皱起。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像任御史这样的清正之臣断是不能放的。
正琢磨间,殿外响起通传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丞相大人有急事奏禀。”
任盈月微微蹙眉。他此时前来,硬生生坏了她的事。
皇上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诏陆相进殿。”
陆朝云进殿看到完好无损的任盈月时,不禁松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地走至御前,“皇上,臣有紧急军情需要与皇上商量。”
“送任小姐出宫。”
她忍不住最后争取一下,“皇上,臣女的那个要求是否准奏呢?”
“咳咳……陆爱卿,任小姐代父辞官,你看……”
“皇上不可,此值朝廷用人之际,像任大人这般国之栋梁怎可于此时离朝?”
陆朝云当即否决。
任盈月眉头皱紧。果然被拒绝了。
既知结果,她也就不做停留了,便借机告退。
然后,送她出去的太监状似无意地说,陆相近来一直被皇上留宿皇宫,长公主经常过去探望。
对此,任盈月只是苦笑,没有表示任何意思。
长公主辗转透露她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反正她已经是个下堂妇,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5章(2)
***
伸手揉揉额头,任盈月几乎想叹气了。
轿子没有把她送回翠竹庵,而是抬到长公主的寝宫,现在公主殿下就坐在她对面怡然自得地喝茶。
“臣女参见公主。”
长公主没有让她平身。
任盈月也没有等她说平身,请完安便迳自起身。
“你大胆。”
“臣女本该直接被送出宫的。”
长公主当下将手中的茶盏掷到地上,“你这贱婢……”
任盈月冷冷睇了她一眼。
她莫名背脊一寒,后面的话再也吐不出来。
“公主若无事,臣女便告退了。”话一说完,转身说走。
“你……”长公主手指发颤地指着她施施然的背影,一口气堵在心口。
“公主、公主……”宫女太监慌了神。
任盈月对身后的骚动置若罔闻,脚步轻快地步出公主寝宫,看到门外停驻的青色小轿,微微勾了勾唇角,走了过去。
“娘子。”
这下,任盈月是真的想叹气了。
麻烦为什么就甩不掉呢?
“盈月见过相爷。”
陆朝云眉头为之一蹙,伸手握住她就往轿里钻,“起轿,去东宫。”
“相爷——”声音中止于他过分阴沉的目光。
轿内狭窄,两人无法并坐,陆朝云直接将人揽坐到怀中。
任盈月微微别开头,没敢出声。
他收紧放在她腰间的手,贴在她的耳边以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自请下堂之事我不追究,但别再自作主张。”
“相爷此时应该送我出宫,而不是带我去东宫。”
“你只管听话,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她皱了皱眉。
陆朝云轻哼一声,又道:“这些日子朝事纷杂,我顾不上你,但你也给我安分一点。”
任盈月不以为然的抿抿唇。她自认一直都很安分。
一直到东宫两人都没有再交谈。
下了轿,陆朝云依旧毫不避讳地握着她的手,领她往里直走。
一路上,两人收到不少宫女太监的侧目。
“臣陆朝云求见太子殿下。”
“太傅。”饱含惊喜的童音从帷幕后传来,然后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响起。
“太子——”他的声音染上一丝惊慌。
任盈月忍不住抬眼看去,一时睁大了眼怔在当场。
一道包裹在明黄衣饰中的小小身影,迈着粗短的腿,摇摇晃晃地朝着陆朝云扑来,光看就让人替他捏了把冷汗。
这便是当朝太子?
好小!
恐怕连三岁都不到。这一刻,任盈月突然明白为什么晋安王会起兵谋反。
“太傅。”太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惹人怜爱的撒娇,狐疑而充满戒备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陌生女子身上。
陆朝云在她开口前出声,“这是臣的妻子,左督御史任清源的女儿。”
任盈月蹙眉。
“平身。”
“谢太子。”
太子抱着陆朝云的脖子好奇地打量她,一双黑漆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让人看了便油然心生怜爱。
“娘子,你抱一下太子。”
看着几乎是强塞进自己怀里的小太子,任盈月忍不住又朝始作俑者看去,“相爷——”
“太子今年尚不足三岁,只有三位皇姐,并无其他兄弟。”
她眨了眨眼,心中恍然。他的话像是没头没脑,其实已经把太子如今的处境说得十分清楚。
年幼,无兄弟,太子是当今皇上的独子,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如果有个万一,后果必将无法估计。
“如今皇宫有两位娘娘怀有身孕。”陆朝云又补充一句。
任盈月眸光微闪,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太子,心中不由得一软。只怕如今想他死的人更多了。
陆朝云站在她的身边,继续低声说:“太子年纪小,皇后又病重,如今除了侍卫与近侍大太监,无人照料。我近日便是留宿东宫陪伴太子,你试着看看能不能帮我照看他一下。”
她的目光顿时狐疑起来。
他脸色有些愁苦地叹道:“如今除了皇上、皇后与我,太子不相信任何人。”
她明白了,皇上皇后皆病重,他又国事缠身,太子当下便落了单。
可是……任盈月的眉头蹙紧。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呃……太子睡着了。”陆朝云的声音难掩惊异。
她低头一看。果然,太子在她怀里睡着了!眉头霎时益发锁紧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现在这样实在有些让人喜出望外。
“如此,便有劳娘子了,为夫还有事要忙,你便在这陪太子吧。”说完,不待她反应,陆朝云直接转身离开。
太子寝宫内,任盈月抱着熟睡的太子默然无语。她觉得自己好似接到一个烫手山芋,还是个甩不出手的烫手山芋。
***
“师娘。”
软软糯糯的嗓音很容易让人心温软,可是,这声音落在任盈月的耳中,却是说不出的无力挫败。
一个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小奶娃,却是除了皇帝之外,天下最尊贵的人。
同样,也是最危险的人。
这几天,试食的小太监死了好几个。
而且就像陆朝云说过的那样,其他人拿来的点心食物太子一律是不动的,即使太监试吃过,也不会,总是眨巴着他那双黑漆明亮的眼睛窝在她的怀中,认真又信赖地看着她。
她想自这泥沼中脱身,可怜那日陆朝云离开后便一直没再出现,可想而知,如今朝局一定非常的乱。
心中叹了口气,任盈月轻啜了一口水,然后拿着杯子喂太子喝水。
身处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即使面对着满园春色也是无心赏玩……
“老臣参见太子。”
听到这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她侧目看过去。
姜太医微微一笑,“见过相爷夫人。”
任盈月的嘴角顿时细微的抽搐一下。
仔细为太子号过脉之后,姜太医捋着胡须满意的点头,“太子近来身体调理得甚好,相爷夫人当居首功。”陆家小子把她塞来东宫也算是误打误撞,以她之力护得太子周全不是难事。
深藏不露,等闲识不破,与那些牛鬼蛇神斗上一斗,倒也不算为难她。
“这些药夫人留在身边备用。”
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只小瓷瓶,任盈月心中了然,什么也没说地收到袖中。
“老臣还要去照看皇上,先行告退了。”
“太医慢走。”太子有模有样的点头。
每当这个时候,任盈月的心绪总是很复杂。明明是个小奶娃啊……
“长公主驾到。”
她几乎想长叹出声了。这阴魂不散的长公主!
双方见过礼之后,太子仍旧窝到任盈月的怀中,看着自己的姑姑不说话。
长公主的目光直直地落到她身上,含针带刺,口气更是压抑着一股怒火,“你真是好手段,竟然赖在东宫不离开。”
任盈月微笑不语。
“以为有太子护着,本宫便拿你没有办法吗?”
“臣女从不敢做如是想。”她给了她明确的回答。
长公主脸色一沉,“挑衅皇家威严,你好大的胆子。”
“臣女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况且也算不得挑衅皇家威严,臣女自认并无哪一字哪一句有违律例或者言辞失当。”
“你——”
任盈月云淡风轻地笑着,拿着桌上的柑子剥了,一瓣一瓣地喂着太子。
长公主看着眼前这一幕,心火越烧越旺,“把太子给我抱过来。”
随侍的宫女太监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妄动。
眼见下面的人不敢动,长公主索性亲自动手。
任盈月没有阻拦,她甚至有些感激她。
可是太子紧紧抱住她的脖子不肯撒手,随着长公主越来越用力,她几乎被太子那两只胳膊勒得喘不上气。
“容华你在干什么?”
长公主身子一僵,抢人的动作顿时便停了下来,缓缓转身。
在看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时,面上闪过一抹慌乱,“皇兄,我……我……”
“咳咳……”任盈月终于得以喘息,捂着脖子咳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陪着皇上前来的那道月白色身影。
“容华,朕不是说过,不许你到东宫来吗?”
“皇兄——”
“你真是越来越任性了,你究竟有没有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在这种时候,你眼里心里就只有你自己的那些事吗?”
太子的手轻轻地拍在任盈月的背后,帮她顺气,一双眼在父皇与皇姑之间来回游移。
任盈月把太子放在地上,然后对着皇上跪下去,声音沉静又坚决,“请皇上允许臣女出宫,臣女多时不归唯恐父母担忧,况且深宫禁苑本不是臣女能久留之地。当知流言伤人,利比钢刀。”
“师娘——”太子小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衣袖,脸上泫然欲泣,说不出的可怜。
陆朝云走过来抱起太子,“太子别难过,没事的。”
“容华,你还不给朕滚。”皇上龙颜大怒。
当下长公主大气也不敢出,带着满腹的不甘与羞辱退下。
第6章(1)
皇上并未对任盈月做出任何答覆,他只是领走了太子。
御花园凉亭里,便只剩下一对曾经是夫妻的两人。
陆朝云伸手去扶跪着的人,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收回手,神色从容地在一旁坐下。
见四下没了别人,任盈月索性开门见山地问:“请相爷明示,我还要在宫中待多久?”
他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味了几口才慢悠悠地开口,“娘子很想出宫?”
“很想。”她坦承不讳。
“其实东宫也不错啊。”
“好的不一定适合,对我而言,适合才是最好的。”
陆朝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勾起唇线,“娘子对我而言就是最适合的。”
任盈月蹙眉。
“娘子何必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麻烦。”代表麻烦,招惹麻烦,本身也是个大麻烦。
他不由得失笑,“娘子是嫌为夫麻烦啊。”
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相爷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陆朝云难得沉默了半晌,之后便笑一声,“待到不用待的时候。”
任盈月觉得太阳穴隐隐生疼。
“太子很可爱,不是吗?”
“他是太子。”她点明。
“他很喜欢你啊。”
“长公主很不喜欢我。”
“我喜欢娘子。”
任盈月突然沉默了下去,低头垂眸看手中的香茗,仿佛没有听到那一句轻语。
陆朝云眼神一黯,若无其事地笑道:“这茶有些苦呢。”
“苦茶清心明目,倒也是好东西。”
他闻言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娘子说的倒也是。”
“相爷还是别如此称呼了吧。”她终究忍不住出声提醒。
陆朝云神情蓦地一冷,声音的热度也低到冰点,“我说过,自请下堂之事莫要再提。”
那一瞬间,任盈月不敢跟他的目光对视,莫名觉得心虚,同时背脊有些发凉。
她没有对不起他,只是可能……不太厚道罢了。
她实在是不喜欢麻烦,尤其在经历那么多是是非非之后,而他的身份注定有数不尽的是非,特别是那个纠缠不休的长公主。
见她沉默不语,陆朝云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应付那些琐事,长公主的事我自会处理,其他的事你也别多想了。”
他言外之意她听明白了,正因为听明白了,所以心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没了长公主的事,就只是单纯做他的妻子,她也不是多反感,否则她是不可能让他碰她的。
偏偏事与愿违,麻烦啊……
***
丹桂飘香,中秋月圆。
清辉铺就一地的银光,清冷明透。
陆朝云站在御花园一角静静地凝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
一身宫裳的她怀抱着太子沐浴在银色月光下,抬头仰望着天际的那一轮玉盘,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又带着无法言说的亲昵。
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憧憬起来。如果在不久的将来她怀上他的骨血,那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手轻轻握紧又松开,他相信那一天会来到的。
晋安王的叛乱已经平定,现在只余北狄战事没有解决,但那一天也不会太久。
只是,皇后的薨逝对皇上的打击有些大,太子近日更是益发黏着月儿,简直是寸步不离,让他连想做些小动作聊以慰借都没机会。
任盈月低头看怀中噙着泪的小太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幼子失母,皇上又眼看是在拖日子,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如何。
“师娘……”太子搂住她脖子将头埋在她肩头,轻泣出声,“我要母后……”
哀伤的稚声重重地击入心湖,任盈月轻轻拍抚着太子的背,抬头看向明月,暗自有了决定。
“太子不怕,我陪着太子。”护着你,定要救了你这条小命。
太子手收紧,头埋得更深,仿佛抓着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感觉到他渐渐睡去,任盈月轻轻换个姿势将他抱在怀中,打算回房。
陆朝云走过来时,随侍一旁的太监侍卫都无声的行礼,近来太子睡得极为不安稳,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两人并没有交谈,一前一后进了太子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