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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呗,既然要扮演一位合格的苏四少夫人,第一件事情,搬回羽光院,这个已经静悄悄做好了。
苏子卿住在东边,闵天雪就很自觉的选了西边,她东西也不多,唯一舍不得的就是那厨房,羽光院可没地方让她捣鼓那些吃食,她会的不只是夏威夷披萨跟蛋塔,麻辣锅,她还想继续做月亮锻饼,椒麻鸡,柠檬虾等等,食谱卖得好好的现在却得暂停,想想实在可惜,等她跟苏子卿熟一点,或者等她有所表现,再问问他能不能让她盖个小厨房好了,唉……不对,闵天雪,别叹气,振作精神。
搬住处这件事情,几天就搞定了,第二件事情是让人弄来苏家的平面图,背起来,她相信苏夫人在秋天一定会开宴会,到时候她这苏四少夫人也得出现,总不能连自家院子都搞不清楚怎么走,做人要有职业道德,既然拿了一万两,就不能让苏夫人丢脸。
第三就是得去尽孝——这是所有苏四少夫人要做的事情中,闵天雪最不想做的,比开宴会还不想,她用搬住处躲了几天,但总不能躲一辈子,今天一定要去,最晚今天一定要去。
于是她坐在玫瑰镜台前,开始让丫头们给她梳妆打扮。
春花把她的长发梳了祥云髻,插上一枝碧玉蝴蝶钗,缠枝耳坠,用螺黛画了眉毛,嘴唇抿了胭脂,接着换上菊花锦衫,碧霞云烟裙,最后穿上彩坠宝香鞋便算大功告成。
闵天雪看着铜镜中的容颜,她跟闵九娘其实长得很像,又同姓闵,所以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这样一盛装打扮,却又觉得她跟闵九娘不像了。
宝意笑着说.?“四少夫人真好看。”
齐嬷嬷跟着笑,“小姐画起妆来,倒是大了几岁,不像个小丫头了,像个大姑娘。”
“我都十八了。”
“真快,小姐出生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齐嬷嬷脸上露出怀念的笑,“那天早上,程姨娘还在想着要腌梅子,才刚刚找了瓮,梅子都还没洗呢,就发动了,小姐是个乖孩子,也没让程姨娘受多少苦,一下子就出来了,才四斤多,比起五小姐跟七小姐小多了,当初那么小小的小姑娘,现在要去跟婆婆尽孝了。”
齐嬷嬷对于自己奶大的小姐疼爱自然非比寻常,小姐当初要嫁入镇西将军府,她也哭过几回,三太太问她愿不愿意带着儿子媳妇当陪嫁时,她一口就答应了,一个下人这样想虽然很不像话,但在她心里,九小姐的重要性也仅次于自己的儿子跟媳妇了,当初看她独守空闺时内心有多不好受,现在看她得夫婿敬重内心就有多欣慰。
姑爷真是好人啊,苏夫人把人赶到晴和居,给一点钱后就当作没这个人,姑爷一回来,马上把小姐接回羽光院,果然上过战场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不像苏夫人那样眼光短浅,只想着身分差别,想当初还想休了小姐,逼得小姐自尽呢,还好小姐命大,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小姐有些不一样了。
小姐不再哭泣,不再愁眉苦脸,不再反覆问为什么,反而开始外出,租铺子,卖菜谱,卖家具,拚命赚钱,她没读过书,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一次的人都会不一样,但她总觉得现在的小姐可会过日子了,不但自己过得好,还帮娘家过得好,以前看到街边乞儿总是害怕,现在不但不怕,还会给上几枚铜钱,让他们去买东西吃,昭然寺有几个丫头,每次看到小姐就会过来喊姊姊。
齐嬷嬷觉得这样很好,做好事总是会有好报的,就像她的小姐一样,终于迎来了好日子。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齐嬷嬷笑着说。
闵天雪站起身,“那就走吧,去跟苏夫人请安。”
第6章(1)
进入苏夫人的满福堂,温氏已经带着从宋氏那边过继来的两个嗣子平哥儿跟康哥儿到了。
闵天雪对她点了点头,“二嫂。”
温氏很意外,但也挺高兴,“弟妹也来了。”
“是啊。”
“弟妹肯来可太好了,这样我就多了个伴。”这并不是客套话,而是温氏由衷的想法。
刚开始她也是同情闵九娘的,大概是从半年前,小叔生还的消息传来后,不知道怎么的,闵九娘就病了,病好之后居然就不住羽光院而去住了晴和居,她去问婆婆,婆婆要她闭嘴,去问闵九娘,却又打听不出什么来,实在奇怪的很。
可是就算她再迟钝,也发现了闵九娘开始过得好,听说婆婆准许她外出,她便开始卖起菜谱,就算夏天太阳大,也阻挡不了她想外出的心,钱还多到让她爹娘跟闵家分家,自己独立门户,真是厉害。
她回娘家说起,母亲说果然是商人女儿没规矩,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又告诚她一定要谨守礼教,不能像闻九娘那样惹人笑话,不过她听归听,却不这样认为,能出去走走多好啊,而且闵九娘自从病后恢复就再也没到满福堂尽孝了,重点是婆婆也没说她。
才半年,温氏从同情闵九娘变成羡慕闵九娘,居然不用尽孝,真不知道是婆婆偏心她还是讨厌到不想看到她。
前几天听说小叔回来了,正想着婆婆什么时候会办理接风宴,却没想到接风宴的事还没说起,闵九娘却来请安了。
温氏很欢迎这妯娌,因为苏夫人不好相处,多一个人就多一个目标,婆婆就算要骂也不会只骂她。
“半年没见,康哥儿跟平哥儿长这样大啦?”闵天雪问,刚到家里时还不会翻身,转眼都会玩躲猫猫了。
说起儿子,温氏脸上露出笑容,眼神满满全是慈爱,“是啊,孩子长得可快了,现在都开始跟大人一起吃东西了,康哥儿连鸡翅膀都知道怎么吃,只不过睡前还要喝奶,晚上倒是可以一觉到天亮。”
两个小家伙正在嬉戏,整个花厅跑来跑去,饶是天气入秋,气温舒爽,额头上还是一层薄薄的汗,孩子爱动是好事,衣服等会再换过就好,因此温氏也不阻止,笑咪咪的看着儿子们玩。
帘子后有些微人声,闵天雪跟温氏连忙站起,苏夫人来了。
丁嬷嬷先出来,把珠帘掀起,苏夫人才慢慢走出,见到闵天雪,露出不喜神情,抿据嘴角,在中间的宝椅坐下。
“媳妇温氏见过婆婆。”
“媳妇闵氏见过婆婆。”
苏夫人一脸不悦的说:“坐下吧。”
这是闵天雪到这世界后第一次来请安,厅上气氛诡谲,但她也不在意,反正以前开会时老板也是这样,总要装模作样叹气半天,这才开口说话,以为这样能给员工压力,殊不知他们都在内心骂神经病。
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在苏家一天就好好扮演苏四少夫人一天,苏夫人不喜欢她没关系,她不怕,前生都能跟老板朝夕相处四年多,苏夫人不过每天早上大眼瞪小眼一小时,小意思啦。
苏夫人见一脸紧张的温氏跟完全不当回事的闵天雪,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了——都怪她当初想得少,还以为闵九娘的提议能两全其美,直到子卿提醒她,皇上跟皇后一定会办宴会,到时候怎么办,明明有妻子,妻子却不出现,怎么样都说不过去,万一被政敌揪住说他们无情无义想逼人下堂,若是皇上听入心里,苏家富贵就到头了,他可以三年后以无子来休妻,但在这三年间,她都必须是苏四少夫人,得应酬,得出门,得尽孝。
苏夫人是不喜欢闵九娘,但她不能让苏家落人话柄,于是只能接受这个媳妇,“子卿平安归来是大喜,你可得好好把羽光院的事打理起来,平妻,妾室,慢慢张罗,让羽光院热闹,知道吗?”
闵天雪听得懂,她说“打理”,而不是说“侍奉”,是提醒她,必须记得无子之约,她只可以是名义上的苏四少夫人,但可不能跟苏子卿有肌肤之亲,她真是太看得起自己儿子了,苏子卿是一品大官,但在自己心中还比不上十两银子来得实际。
所以说,一个不讲理的母亲真的会给儿子扣很多分,苏子卿明明容貌很好,人品也很好,懂人话又讲道理,还有出息,跟那些只会吟诗听曲的富二代完全不同,可是摊上这种母亲,让她对他一点遐想的空间都没有。
苏夫人沉着脸问,“关于子嗣,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羽光院有几个丫头,样貌人品都不错,等媳妇回去问问夫君有没有合意的,有的话先提两个开脸,要是生子,就提为姨娘。”
苏夫人点点头,这还算人话,“那平妻呢?”
“平妻名分重,还得跟夫君商量,媳妇不好自己作主。”
“我这里有个计较,你听听。”
“是。”
苏夫人见她始终乖顺,脸色总算好上一些,“二房的贵妾叫做许诗雅,是我娘家的侄女。”
闵九娘只觉得满头问号,她可以理解提到子嗣时讲起娘家侄女,例如许小雅,许梦雅,肯定想把人塞过来,亲上加亲,顺便提拔一下娘家人,可是讲到二房的许诗雅是怎么回事?
“子远身体不好,诗雅过门四年多,现在却还没伺候上,我是觉得诗雅可怜,想给她个盼头,不如你就带回羽光院,给她安排安排,她个性乖巧安静,不会惹事的。”
関天雪要收回前言,她不是对苏子卿没有遐想空间而已,她是同情苏子卿,有这种母亲,她突然懂他为什么年纪小小就常驻西疆了,让四儿子收二儿子的贵妾为妾室,哪个正常的母亲会这么做?
一看,温氏脸色也很不好,原本搭在椅子上的手现在紧紧捏着椅子,指节用力的泛出白色,显然没跟她商量过。
闵天雪觉得苏夫人真绝了,她是镇西将军府的当家夫人没错,但温氏才是许诗雅的主母,只有她有资格决定这个贵妾要去哪,怎么能越过主母安排妾室,这对温氏的威严来说是很大的损伤,院子里的姨娘会觉得这主母没用。
退一步再说,对自己这个羽光院的主母也是损伤,苏子卿第一个有名分的妾室居然是在二爷院中待过的,她要真收了,只怕苏子卿会掐死她。
“回婆婆,不管有没有伺候过人,那都是二伯的人,媳妇不好收下。”
“我都说了她乖巧安静,你怎么听不懂呢?”
“不管许姨娘多乖巧多安静,那都是二伯的人,夫君若真收了哥哥的女人,怕要让人笑话了。”
苏夫人不满,“只不过一个妾室而已,谁会知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是贵妾,名分就只比平妻低上一些,许家人怕是都知情的,二爷身体不好,许姨娘日后万一有孕,难道许家不会奇怪?不会追问?这一问之下,当然就知道许姨娘改伺候夫君,四爷恐怕就要从人人伸出拇指的英雄变成说书先生口中的谈资了,退一步说,这对二伯而言心里那道坎也过不去,婆婆就不替二伯想想吗?”
“这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便是你二伯亲自来求我的。”
什么啊,闵天雪真的重新认识了苏家,原来脑子有问题的不只是苏夫人,还有苏子远。
古今中外的男人不是最忌讳戴绿帽吗,他这么奇葩自己织一顶戴上?
“子远跟诗雅是表兄妹,从小青梅竹马,感情也好,只不过诗雅是庶出,自然不能当子远的妻子,别说正妻,连平妻也没那资格,不过子远也没委屈诗雅,是同一天把你二嫂跟诗雅迎进门的。”
欧买尬,这苏子远真是太不给老婆面子了,娶妻当天同时迎妾?苏家也很没规矩,居然同意这么荒谬的事情。
闵天雪一看,温氏神色果然更恼怒了,大婚之日就如此,看来许诗雅过门后也不曾少给这主母使绊子。
然后又觉得苏夫人真的很厉害,这种事情当着温氏的面讲出来,到底是脑子不好,还是不把温氏当一回事?
“子远心疼诗雅,不愿她跟自己虚度岁月,所以自己来跟我提,你也不用担心他觉得不好受,对他来说,喜欢的女人跟着自己不能过得好,不如让她跟着别人过正常日子。”苏夫人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所以你就收拾个房间,把诗雅领过去住吧。”
“婆婆,真的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
“媳妇刚刚就说了,收了二伯的女人,这会让夫君变成笑话。”
“这是他哥的心愿,他就替哥哥完成又怎么了。”苏夫人脸色难看起来,“子远身体不好,这辈子难有大成就,也只不过希望心爱的女人能过上完美人生,就这么一点忙而已,再说,子卿现在威名满京城,谁会笑话他?”
闵天雪在心里想,每一个人。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苏子远不是心疼许诗雅,他只是想让苏子卿丢脸而已。
他或许是这么想的,凭什么自己身体不好到连个孩子都不能有,凭什么弟弟二十岁就成了一品车骑将军?凭什么一样是苏家的孩子,际遇却这样天差地别,明着来,赢不过这弟弟,只好暗着来,跟母亲装深情,装可怜,只要弟弟要了自己的妾室,那不管他有多大功勳,都是笑话一场。
苏子卿出生入死换回来的名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污秽的猜忌,强要哥哥的小妾,暗通款曲肯定很久了,不止这一个吧,苏子卿居然这样嚣张无耻,这样的人怎配当一品车骑将军。
至于苏夫人就更好懂了,因为二儿子身体不好,觉得有所亏欠,特别溺爱他,他什么都是对的。
她有个同学毕业后进入大电子厂当工程师,底薪加上绩效奖金,一个月有二十万,不到三年就在台北买了小套房。
同学会时,大家都羡慕得不行,全班第一个买房的,这年代还能买房,爸妈很引以为傲吧,然后他苦笑说,爸妈问他有钱买房,怎么不帮哥哥买辆车,哥哥每天骑摩托车很危险,下雨又很辛苦,他赚了钱不能只顾自己享受,要想想哥哥啊,房子可以租就好了又不一定要买,哥哥一个月才两万二,你要帮帮哥哥。
哥哥的弱,成了父母偏心的理由,因为这孩子不出色,所以更得多爱他,最好弟弟把一半薪水给哥哥,这样两兄弟的收入就一样了,这样才公平,他们也才能放心。
闵天雪记得,那个说起工作时意气风发的同学,在讲起父母时满眼苦涩,父母的偏心在成长过程造成的阴影,肯定不止这”项,他恐怕没少听父母说,哥哥没你这么厉害,你为什么就不让让他,没看过你这么自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