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为何还要跟我分彼此?咱们不是夫妻吗?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只顾着自己吃好的,不管相公会不会挨饿的恶妻?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没良心?”她说到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并没有挨饿……”常永祯没料到她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有些慌乱,更不明白安蓉为何生气。
安蓉大为恼火地打断他。“但也吃不饱不是吗?而且这盘莜面绳绳都冷掉了,这种东西怎么吃?人家摆明就是故意整你,根本像是在施舍!你为何不生气?就连自家的厨子都敢这么对你,更别说其它人了……”
“这么一点小事,不需计较。”若没有看开,他又如何熬到现在?
她用力跺脚。“你……你真要气死我了!”
“你为何这么生气?”常永祯还是想不透。
“我为何生气?”她真的气到快哭了。“当然是在为你抱屈、替你生气,还会有什么理由吗?”
这种事还需要问吗?见他都被人骑到头上来了,居然连吭都不吭一声,一味地忍气吞声,人家当然以为他是个软柿子,更会得寸进尺了。
还有,他们不是夫妻吗?知道自己的夫婿在家里居然受到这种不友善和不公平的对待,她这个当妻子的难道不该生气吗?安蓉拚命地把泪水全眨回去,才不想为这个男人掉半滴眼泪。
这个回答令常永祯不由得愣怔住了。“为我?”
除了过世的生母,已经有多少年不曾有人真心为他做过什么,就连爹都得先问过嫡母的意思,更别说是抱屈、生气。常永祯看着眼前这张盛怒的娇颜,一成不变的神情明显地出现动摇。
她真的为他感到不平、愤怒吗?是为了“他”,不是别人?
“既然你认为吃老何做的菜,让你有失颜面,好!”安蓉绷着娇容,转头看向贴身丫鬟。“如意,你现在就去告诉老何,要他立刻收拾包袱,马上回曹家去,以后我也一样吃常家厨子做的菜。”
如意惊慌地看着她。“姑娘先冷静一下……”
“我已经决定了!”说完,她就气呼呼地离开书房。
见状,如意只好求助常永祯,希望他快去哄一哄。“姑娘不是随便说说,而是认真的!外人都以为她是被宠坏的千金闺女,性子骄纵,其实她比谁都容易心软,尤其是对在身边伺候的人更是好得没话说,要是被人欺负了,一定会替咱们出头……”
见他还愣在原地,如意真想把人摇醒。“姑爷!”
这一声“姑爷”总算把常永祯惊醒,不禁感激地瞅了面前的粗壮丫鬟一眼,这才举步赶回新房。
待他站在新房外头,其实脑袋还是一片乱哄哄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让在不远处观察进展的如意,恨不得一把将他推进去。
最后,常永祯终于推门进屋了。
安蓉坐在床沿,眼眶红红的,手上捏着一条绢帕。
她哭了?而且还是为了我?
常永顽慢慢地走上前,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的小妻子。
再不懂女人心,也知道她若是不在乎自己,绝不会生气‘抱屈的。
真的可以奢望娇贵的小妻子是在意他的吗?
“做什么不说话?”安蓉瞪眼骂道。
他不善言辞,更不会甜言蜜语或哄女人开心。于是,常永祯在她身畔坐下,然后伸出手,握住妻子置于膝上的小手,希望这个举动能够表达此刻的心情。
她嗔恼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话来哄哄她吗?光是握着她的手,又怎么猜得出来?安蓉又气又闷,嫁了个不善言辞的夫婿,真会活活给气死。
常永祯响应安蓉的方式,就是把她的小手握得更紧。
安蓉很想甩开他的手,然后再狠狠教训一顿,可是犹豫了下,还是让身旁的男人握着,没有挣开。
“你到底想怎样?不说话我又怎么会知道?你就是这个闷葫芦的性子,才会连下人都敢欺负你!”
“以后我都听你的。”只要她不再生气,常永祯什么都照做。
她蹙起两条秀眉。“听我的?是指什么?”
“……关于厨子的事。”他总不能让小妻子也跟着吃那些冷掉的食物,自己受得了,她可不行。
“老何吗?你肯吃老何做的菜了?”她美目圆瞠,不禁这么猜道。
常永祯颔了下首。“嗯。”
“真是的!就非得让我发一顿脾气,你才肯吃。”安蓉脸上不禁漾出娇美的笑意。“我没有当场冲到厨房去教训那些该死的奴才一顿,已经算是客气了。庶子又如何?身分还是比他们高,竟敢瞧不起人,应该全都赶出去!”
听她一股脑儿地骂着人,常永祯心头却涌起更多的暖意。
“我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偏心、护短,打从明天起,就让老何每一顿都煮好吃的,让那些该死的奴才只能在旁边流口水、干瞪眼,谁教他们欺负你!”安蓉表明立场,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他心中不禁棒动。
这二十三年来,有谁跟他说过这般贴心的话?又有几个人想保护他不受欺侮?
安蓉见他想通了,心情一好,肚子也饿了。
“都是你!羊杂割都凉了……”她扬声往外头叫道。“如意!”
早已在外头听候差遣的如意马上进来。“奴婢在。”
“快叫老何再多弄几样吃的。”安蓉喜孜孜地说。
如意见雨过天晴,赶紧去找人。
待桌面上又多了莜面栲栳栳、烙饼,羊杂割也重新热过了,常永祯在桌旁的椅上坐定,看着妻子为他忙碌,这是之前不曾想过的画面。
她很快地盛了一小碗羊杂割。“快吃吃看老何煮的,保证你会喜欢……这东西就是要趁热吃,冷了味道就不对,来!”
常永祯伸手接过,觉得这一碗羊杂割已经是人间美味。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快吃!”她笑吟吟地催道。
他觑着妻子的笑脸,尽管表情如常,心却早已为之激荡。“你也吃。”
“当然要吃,我都快饿死了。”安蓉才不管矜不矜持,就先自汤来喝。
夫妻俩就这么静静地吃着,偶尔抬眼看了下对方,又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不知不觉中,似乎有某种感情在彼此之间酝酿。
过了片刻,安蓉忍不住偷觑一眼。“好吃吗?”
“嗯。”常永祯无比认真地说。
她不禁扬高红润嘴角。“那就多吃一点。”
常永祯向来认为进食只是为了生存,若是不吃东西,肚子会饿得难受,却从来不曾吃得如此愉快。
虽然衙门里头也有伙夫,不过公务一忙,总是等到食物都冷掉了才进食,回到别庄,因为没有厨子,都是五婶亲自下厨,常永祯不便老是麻烦长辈,也就自己随便煮一煮,并不在意好不好吃,像这样吃着热腾腾的食物,吃到连身体都暖了,可是少有的经验。
当天晚上,夫妻俩正准备就寝,安蓉还没躺在大红锦被下头,睡意已经袭来。
这一整天下来,不只得应付婆母,还要适应个性沈闷寡言的夫婿,更别说还要思考好多过去不曾想过的事,真可谓是劳心劳力,把她累坏了,头才沾枕,眼皮就重得掀不开。
常永祯脱下长袍,披在架上,才转个身,就见妻子眼皮轻合,早已沉沉睡去,唇角微微地牵动了下,就算欲望在体内蠢蠢欲动,也只能打消念头,不敢扰了小妻子的睡眠。
他坐在床沿,先是忘情地看着她,接着才用指腹轻轻拂过那片如花般的玉颊。
人是贪心的,总是希望得到更多。有朝一日,他们能否做一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他是否可以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第4章(1)
又过了一天,午时左右,身为大嫂的赵氏派了个丫鬟前来小跨院,邀请安蓉到挽香厅喝茶,除了她之外,当然还有其它同样是大房媳妇的妯娌。
安蓉并不是很想去,这种鸿门宴她可是见多了,不过要是拒绝,只怕会留下话柄,反而对自己不利,于是她便前往书房请示夫婿,而常永祯只说一句“你想去就去”,不表示任何意见。
最后,她还是慎重地打扮一番,虽然没有配戴贵重饰物,不过那张娇贵端丽的脸蛋摆出去,可比谁都还要抢眼。
待安蓉带着如意找到这间同样位在雍和堂内名为挽香的花厅,人都还没走近,就听到里头传来女人的尖酸嘲弄,不由得停下脚步,想听听看里头在说些什么。
“……四嫂真要机伶些,眼睛也要放亮,婆母难得要你去伺候她,结果一下子把茶给洒在地上,摆明是故意的吧?”五媳妇杜氏讽笑地说。
身为庶媳的四媳妇马氏低着头,口气畏怯。“不、不是这样……”
“四弟妹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既然嫁给了庶子,就该认命,不管在这个家,还是在外头,都不可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三媳妇魏氏优雅地端起茶碗,凉凉说道。“你那个相公没本事又不肯承认,成天只想着要自己做生意,可是本钱呢?公爹不会明知有去无回,还真的拿银子出来,叫他死了这条心。”
马氏缩了缩脖子。“我、我知道。”
在厅外的安蓉还真是有些可怜这个被人欺压的妯娌,想到自己一个人要对付这么多张嘴,还真有些困难,幸好在这座常家庄园不会待太久,只要熬过这几天,待回到平遥县之后,距离娘家也近,就是她的天下了。
“七弟妹怎么还没来呢?”身为大嫂的赵氏闲闲地开口,对于弟媳之间的欺凌行径,是纵容,也是娱乐。
杜氏轻笑一声。“该不会是怕得不敢来了?”
“人家可是曹家的嫡女,自小受宠,恐怕连句重话都不曾有人对她说过,咱们可得手下留情。”魏氏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嫡女又如何?算命的不是说她天生就是小妾命,若不想当妾,就只能嫁给庶子,以后可就没那么好命了。”杜氏话说得恶毒。
一串女人的讽笑声从厅内传了出来。
“好了!”最后开口的人有着长嫂的威严。“你们也不要才刚见面,就让人家太过难堪,总要慢慢地玩才有趣。”
魏氏和杜氏附和道,“大嫂说的是。”
原本打算走人的安蓉,听到她们这么说,马上改变主意,可不能让别人以为她临阵脱逃了。
待她漾起娇美甜笑,莲步轻移地跨进门坎,便朝里头的几位妯娌福身见礼。
“安蓉来得太晚,请诸位嫂嫂原谅。”
见状,魏氏马上热络地走过来,站在安蓉面前,姿色平凡又显得老气的她马上被比了下去,不过嘴巴上还是要赞美两句。
“哎呀!七弟妹可真是个美人胚子,瞧这皮肤细嫩的像花瓣似的,你们说是不是?对了,我是三嫂……”
“三嫂过奖了。”她甜甜地说。
“我是五嫂,以后都是一家人,可别跟咱们客气。”杜氏也曾跟她一样自小受尽宠爱,但自从爹病倒后,娘家的生意一落千丈,让她顿失依靠,丈夫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若能把这个曹家嫡女纳为妾室,那该有多好,如今见到本尊,心中的妒忌不断地膨胀。
安蓉言笑晏晏地说,“多谢五嫂。”
“快来见过大嫂。”魏氏开口介绍。
她走到年纪最长的赵氏跟前,盈盈一揖。“安蓉给大嫂请安!”
赵氏上下打量一眼,笑不露齿地说,“七弟还真是好福气,虽是庶子,却能娶到曹家嫡女,真是让多少男人羡慕不已。”
“不敢当,安蓉才刚嫁进门,什么事都还不懂,尚请几位嫂嫂多多照顾……如意!”安蓉回头唤着贴身丫鬟,就见如意两手捧着一只尺寸不算大的漆器木匣子上前,她伸手掀开盖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
“因为不晓得嫂嫂们各自喜欢什么花样,只好都选一样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你们会喜欢。”她将其中一份先呈给赵氏。“大嫂!”
赵氏接了过去,这份礼是用一条精美绣花绢帕包裹住,由手指的触感来判断,多半是发饰之类的,看来是有备而来。
“这是三嫂的……还有五嫂……”安蓉一一分送。
魏氏和杜氏不禁心想,这位曹家嫡女果然出手大方,也很会做人。
“敢问五嫂,这位是……”最后则是像个小媳妇般呆站在一旁的马氏。其它人都忘了她的存在,安蓉只好开口问了。
杜氏急着要看看里头是什么,语气敷衍地说,“她是四嫂。”
安蓉自然也送上一份见面礼。“这是给四嫂的。”
“我、我也有吗?”马氏怯怯问道。
她扬起红唇。“那是当然。”
“你们瞧一瞧,这支银簪还真是精致……”魏氏爱不释手地说。
杜氏看了下三嫂,又看看自己的,因为每个人花样都相同,也就无从比较,才能认真欣赏,就这么往自己的发髻上插。“三嫂说的是。”
见两位弟媳手上只有银簪,赵氏发现自己还多了一副珍珠耳坠子,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安蓉身上看了一眼;看来这位刚进门的七弟妹很懂得规矩,既然如此,今天就不多刁难了。
“大嫂觉得呢?”杜氏问。
赵氏连忙把绢帕重新包裹好,免得让她们瞧见了。“很好看,七弟妹眼光不错,挑得真好。”
“多谢大嫂夸奖。”安蓉和她交换一个眼色,心照不宣。
而魏氏和杜氏听到大嫂这么说,也明白是在暗示暂时放她一马,毕竟收了人家的礼,总不好当场让人家下不了台。
马氏有些畏缩地走近,可是内心却有着浓浓的不甘,还以为同样是庶媳的七弟妹进门,妯娌欺负的目标就会转移,想不到对方这么会收买人心,娘家有钱就是不一样。“多谢七弟妹。”
“只要四嫂喜欢就好。”她笑说。
直到大家一一落坐,开始喝茶时,安蓉脸皮已经笑到快僵了。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女人聚会的场合,没人会说真心话,表面上看似和睦共处,互相称赞、褒奖,骨子里却又互看不顺眼,什么都要比较,实在累人。
只是安蓉想起祖母生前不止一次教导,愈是遇到这种情形,愈要装得更像一回事,脸上的面具绝不能轻易拿下来,要习惯在人前戴着它,否则等到将来嫁了人,得要应付许许多多的人情往来,就只有让人看笑话的分,只可惜她的道行太浅,老是装到一半就破功,被激得露出原形。
“七弟妹进门第二天,原本就该邀你过来一起喝茶,彼此认识,不过因为三房那儿出了大事,所有的人都乱成一团,才会拖到今天,你可不要放在心上。”魏氏啜了口茶,说着体面话。
安蓉轻摇螓首。“三嫂千万别这么说,是我该亲自来跟嫂嫂们请安问候,但又怕太过唐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七弟妹不只生得美,一张小嘴更会说话。”杜氏脸上堆着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心想相公若见到她,恐怕更会惋惜没能纳曹家嫡女为妾。哼!对男人来说,看得到、吃不到,才是最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