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亚历只是回头瞥她一眼。
自蕗琪一家都离开之后,每隔几天他就会来看看房子,帮忙修理破损的地方,不让野兽闯进去筑巢。
“朋友?我看她住的地方,她应该也是平民吧!”她讥刺道:“亚历,我真不懂你!你花这么多时间在这些平民身上有意义吗?!”
“桑玛……”斯默想开口阻止。
桑玛完全不理哥哥。
“他们对你的前途没有任何帮助,藉机接近你,不过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好处而己,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是真心把你当朋友吧?亚历,你的朋友是我们!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是王城里那些贵族的子嗣!”
啊,桑玛。斯默闭上眼,一只手指揉著眉心。
亚历回过头,直勾勾地盯住她。
他眼底的尾利和洞察,直透进人心,好像她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摊在他的眼前。这真是太荒谬了!她不是该承担他这种目光的人,那些故意攀龙附凤、结交贵族的平民女孩才是!
“你觉得这些平民地位不如我们,就一点都不重要?”
“桑玛不是这个意思。”斯默赶忙出来打圆场。“她只是担心你对那些平民太不设防,会被有心人利用而巳。”
“所以,在你们眼中我是一个容易被人利用的傻子?”
“不是……”斯默辞穷。
“让我告诉你们这些在你们眼中‘不起眼’、‘不重要’、‘不如我们’的平民是什么。”
他的口吻冷静到近乎无情:“他们是在我们的领地内从事所有士农工商活动的子民。他们的买卖为我们带来税金,他们的谷物充盈我们的谷仓,他们盖的房子为我们遮风避雨。”
他指了指桑玛身上的昂贵骑马装:“像罗先生这样的织布商,使你的身上有衣服穿。像洛可这样的马僮,让你们有马可以骑,你钔现在所吃所穿所用的一切,都来自于这些平民,而你们竟然认为他们一点都不重要?”
他几句话抢白得桑玛一口气哽住。
她自幼尊贵,何尝被人家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过?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心仪的男因为停得太突兀,兄妹俩不由自主顺著他的目光望过去--
亚历双目灼灼。
一个年轻女人站在木屋旁的小路上,怀中抱著一个襁褓。发现他们三个人发现她,她不安地弯膝行了个礼。
“亚历少爷。”
她是谁?她就是那个占据亚历心头的女人吗?桑玛收回眼泪,不让自己在平民前露出失态的一面。
长得还算可以,也没有漂亮到哪里去,比起自己是差远了,而且她手上抱著一个婴孩,亚历该不会爱上己婚的女人吧?
“萝娜。”亚历的声音拖长。
“对不起,我不晓得这里有人……”萝娜红著脸,胸前的婴儿抓著一绺她的发丝,叽叽咯咯乱晃,一张苹果小脸淌著口水,笑得万分开心。
“你回来了。”他紧盯著她,慢慢地道。
“是啊!我昨天到的,我特地过来看蕗琪的家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地方。”
第4章(2)
“蕗琪”这个名字像打开了某种开关,他的蓝眸深了起来。
“蕗琪也回来了吗?”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噢,她和另一个人坐最后一车,可能还要两天才会到。”亚历少爷身旁那两个贵族让她好紧张。萝娜清了清喉咙道:“亚历少爷,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家喂小孩,再见。”
年轻的吉普赛女人匆匆逃走。
另一个人,她的用词是“男人”,嗯……亚历的蓝眸眯得更深。
“她是谁?蕗琪又是谁?”桑玛立刻逼问。
亚历突然失去跟这对兄妹纠缠的兴趣。
“我到下个城镇视察一项工事,请你们帮我跟我的父亲说,今晚我不回来吃饭。明天见。”
一人一马乘风而去。
桑玛呆立在原地。
“桑玛。”斯默轻轻环住妹妹的肩膀。
“他变了……他不再是我的亚历,他的心里有别人了……”她扑进哥哥的怀里痛哭失声。
当他们还在王城里,一切如此单纯。
可是他和父亲离开王城之后,一切就变了,连他的心都飘到遥不可及的地方。
怎么办?
“不会的,亚历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己。”斯默安慰她。
“不,我知道他的心里有别人……我不想放弃亚历,我爱他!”她哭著道。
斯默默然。
“桑玛,你是侯爵夫人的唯一人选,尤其在这种穷乡僻壤,还有什么女人可以匹配得上洛普侯爵之子?你一定要稳住,总有一天亚历会明白过来。”
“可是我已经十九岁,我不能再等了……”哭到最后,她的心底只剩一片麻木的冰凉。
蕗琪,这个名字好熟……
她的脑中突然跃出一张娇艳的脸孔。
那个吉普赛女孩!
两年半以前,他们在街上遇过,亚历当时为他们介绍,她的名字就叫蕗琪!
她太小看那个女孩了。没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孩,却梗在她与终身幸福之间。
这是个失策,她必须想办法才行。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爱上黑夜的森林。
小时候以为阴影幢幢、危机四伏的暗夜之林,其实在黑色的面纱下拥有另一种生命。
夜晚的森林充满各种传说。
据说在某个篮月里,逝去女巫的灵魂会集中在森林的中央,踩著月光铺成的路回到天堂。
但亚历看见的,不是这些凄清。
白日的喧嚣全都沉寂下来,山道上不再有热络往返的商旅,各种动物也归巢,植物与土壤的气息像一条毯子,覆盖著全世界。
他把大黑马系在一株树上,信步走向前方的开口,那里是当初他们跑去看天火的山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她。
满天星子与银月之下,一袭暗红色的斗篷长长披洒。雪白的脸孔仰起,盛接著月的光华,紧闭的长睫如两把扇子。她就像是一个夤夜中出走的精灵。
他的气息凝在胸脸,生怕呼吸得太用力,她就消失了。
仿佛感应到第二个人存在,她睁开眼,转身。
她美丽得令人屏息。
她的下巴变尖了,不再是以前圆润的脸孔。灵动的黑眸闪著神秘的光彩,仿佛她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红色的斗篷裹住她的娇躯,却掩不住玲珑诱人的曲线。
啊,是的,小女孩长大了。
他的嘴角一勾,慢慢缩短两人的距离。
他长高了。她想。
他的步伐虽然潇洒,每一根肌肉都在伸展收缩,仿佛掠食者走向猎物。他的肩膀将衬衫的缝线撑紧,强烈的男性气息迎面而来。
他终于来到她的面前。
他们之间只隔著一步远,和两年半的距离。
她的头必须仰得比记忆中的角度更高。
一丝暗香钻入他的鼻端,他的鼻翼不自觉翕动著。
“小狼狗变成大野狼了。”她轻笑著开口。
他目光在她樱红的唇与雪白的贝齿上流连。
“是你离开太久了。”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嗓音是低沉的男性声音。
“嗯……”她曼曼长长的轻哼,转回去看著正前方。
他沉静地走到她身旁。
几年前,他们也站在同样的地点,用同样的姿势,一起望著远方的无患谷。直到现在看到她,闻著她的香气,他才真正感觉到原来他们己经很久不见。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为什么她突然消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认识了哪些人?
尤其是那个和她一起回来的男人。
“谢谢你。”她闭上眼睛,让银色的月华洒在她明媚的娇颜。
“谢什么?!”
“谢谢你送食物给我外婆。”
他一时没有回答。
在她离开的时间,他试著向波罕打听她去了哪里?波罕对于他的询问,只是很客气地微笑。所以他从不知道她何时会回来,甚至,会不会回来。
直到那时亚历才发现,原来他己经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
每次他们碰面总是有说不尽的新鲜事可聊,连她替他取的“小狼狗”,听久了都觉得很亲切。
可是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她的行踪,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莫洛里婆婆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排斥。
他的心里有一堆问号,却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答案。
她离开了两年之后,有一天波罕和玛莅也出发去找女儿。
从其他吉普赛人的口中得知,她外婆的年纪太大,没有一起同行,于是其他的吉普赛人便帮忙照看著这位有著神奇魔力的老婆婆,但一样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他们去了哪里。
这些年来,他每隔几天会去打猎,然后在破晓时分将处理好的猎物放在婆婆的门口,自己静静离去。
他没有试著和老婆婆打照面,怕她知道猎物是他放的,她会不收。他也不晓得婆婆到底知不知道放食物的是谁。原来她是晓得的。
“不用谢,她也救过我。”他摇摇头。
“哦?发生过什么事?”她转身看著他。
“去年我救一个小孩,被一辆疾驶而过的马车碾断右边的大腿。医生说如果伤口继续发炎,可能要锯掉。”他耸了耸肩。“有一天她突然叫一个吉普赛人栽她到我家来,帮我换了一阵子的药。等我伤势变好,她就又消失了。”
他以为老婆婆很讨厌他,可是他受伤的时候,她却难得的离开几乎从不踏出的山林,每隔几天就到他家来帮他换药,等他好了之后又一语不发的消失。他发觉他实在搞不懂这个老婆婆。
“是因为她知道在她家门口放食物的人是我,所以才来还人情的吗?”他迎上蕗琪明亮的双眸。
她洧脆地轻笑。“如果你是为救小孩而受的伤,她当然会去帮你。她没有那么讨厌你。”
“真的?”他颇怀疑。
她继续大笑。外婆和他保持距离是因为怕他害死蕗琪,不过这种事要怎么解释?
“我要回去了。”她拢了拢红色的斗篷。
“等一下。”他拉住她。
她停了下来。
其实他也不晓得要说什么,他就是不想太快分手。
“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他终于问。
她在月光下迎上他的眼。
他深蓝的眸子非常严肃,好像这个问题攸关生死大事。
她心头一软。
“我和萝娜的家人到极北之国旅行,本来两年就会回来的。中途萝娜认识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答应萝娜婚后要一起搬回来,所以又绕到她丈夫的家乡去帮忙搬家。接著萝娜发现自己怀孕了,不适合远行,而他们家乡有一位很厉害的女巫愿意收我徒,所以我留在那里一阵子。我爸妈后来想念我,半年前跑去和我会合,我们再一起回来,就是这样啰!”
漫长的两年半,被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过去,他却越想越不爽。
好像他在这里纠结半天很蠢似的!
“你想念我呀,小狼狗?”她突然轻声呵气,不怀好意地低语。
他看著在咫尺外的樱唇。
强烈的冲动让他抓住她,用力撞在自己坚硬的身上。
“噢。”
“别忘了,有人说小狼狗已经变成大野狼。”
他低头吻住她。
他品尝到滞留在她唇间的愕然,这给了他机会长驱直入。
她的娇躯突然软绵绵地偎进他的怀里。他心头一荡,鼻间全是她凝露花的芳香,她的唇在他的唇下热情地开启--
“噢!”他迅速放开她,抹了下嘴唇。见血了!真是凶悍的小野猫。
“就算你变成大野狼,我也收拾得了你。”她得意地娇笑。
他又好气又好笑,唇间残留的甜蜜味道搔得他心痒痒。
“夜深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娇丽人儿摆摆手。
于是,黑夜里溜出来的精灵,再度溜回黑夜里。
第5章(1)
亚历大步踩在花岗岩地板上,玄关的门房立刻将他的弓、箭筒和背心递上。他穿戴妥当,正要迈出门外,管家快步从楼梯上下来。
“少爷,侯爵在书房等你。”
他顿了一顿。“知道了。”
父亲很少一大早召见他,不晓得有什么事?
他将弓与箭筒重新递回门房手中,转身往二楼的书房而去。
“父亲?”
侯爵闻言抬起头。
成排的落地窗让早晨的金阳洒了进来,落在侯爵深棕色的头发上,不知何时起,己经染上一层白霜。
他坐在宽大的原木办公桌后,正在检视一份文件,高大魅梧的体格几乎塞满整张皮椅。
急躁不耐的心瞬间沉静下来。亚历走到侯爵的面前站定。
每次站在父亲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又变回小孩子。或许所有子女在父母面前都会感觉像小孩子。
“亚历,我要确定一下你有没有意思回王城看看?”看见儿子,侯爵并不啰唆,直接切入重点。
“这就是你特地把我叫来的原因?”
“是的。”侯爵的嘴角勾起来。
“好吧,答案是:没有。请问您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亚历主动在父亲的面前坐下。
侯爵把文件推开,往椅背一靠,审视儿子。
“斯默前两天来找过我,说他想约你跟他们一起回王城走走。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给你几天假,不过我希望你等城东的谷仓盖好再说。”
“这个提议每年他们都要跟我提一次,早几年也就罢了,现在我的手边有一堆事,谁有那个闲工夫一走就是两个月?”他不耐地道。
“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吗?”侯爵看他一眼。
亚历叹口气,一条一条数给他老爸听。
“旧的那个粮仓屋顶被上次的暴雨打坏,还没修好,新的粮仓正盖到一半。秋天己经到了,等农夫收获完成,一堆纳税的公粮就会挤入我们的粮仓里,如果两个仓库都还没搞定,那堆粮食要放在哪里?”他扳著手指头。”
“还有船坞正在扩建的事、公粮入仓之后要安排一部分发放给穷人的事、边城区正在闹风寒的事、秋收庆典的事,这些都是您公务以外多出来的事,我要是走了,您一个人顾得来吗?”侯爵轻笑起来。
曾经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养出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儿子,一如王城里那些只知饮酒作乐的贵族之子,看来,命运对他很仁慈。
亚历在许多地方依然需要历练,但有一天,他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父亲祈求的,也不过就是如此。
“好吧!如果你没有这个计划,我就不把洛斯从船坞那头调回来。”洛斯是他们手下的一个工头。
“洛斯要是调回来,第一批辞职走人的就是那群再也吃不饱的工人。”亚历挖苦道。
侯爵豪迈地大笑。确实,洛斯干练俐落,就是小气了一点,能扣的花费就尽量扣。
侯爵父子俩己经为这事跟他提了好几次--什么都能省,就是吃饱肚子这点不能省,偏生洛斯老是阳奉阴违。这也是为什么他被派去船坞监工的原因。因为那群工人的厨娘重达两百磅,声若洪钟,力大如牛,洛斯谁都不怕就怕她。
“父亲,你要是没事,我要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