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抬到山神庙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听得出来似乎有很多人。
皇甫珍一愣,随着那些人在草丛中走动,她也慢慢看清楚了他们正在做什么——
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正扛布袋似地扛着一个娇美的女子,那女子紧闭着双眼,看似昏迷不醒,男子身边还有不少持刀的大汉,模样都十分剽悍。
她心一跳,惊愕地捂着唇,慌乱地张望四周,小心翼翼从石头上滑下来。她肯定撞见了什么掳人的场面,万一被发现了,铁定没命!
她紧张得汗如雨下,不敢大声的呼吸,就怕被人发现,双眼紧紧看着前方,同时抱紧怀中的小布包,蹲低身子,往另一边走去,不时还从草缝中看着那群人渐行渐远。
她整副心神都专注在远方扛着人的方向,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山道的另一面也有人,他们同时看见了她躲藏的身子。
一个俊雅的男子冷眼看着她的举动,对身旁的人点了个头,两边人马立即无声无息地窜上前。
皇甫珍眼看那些人就要走出她的视线外,心底才正松了一口气,头顶却突然一暗。
她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发现两双冰冷的眼眸正低垂地看着她!
「啊——」惊叫一声,她连站起来都还没,脖子传来一阵剧痛,人就坠入了黑暗之中。
俊雅男子缓缓靠过来,看了躺在地上的她一眼,「带走!」
「是!」两名男子应喝一声,其中一个反手就将晕倒在地的人甩上肩头,快步地跟上主子的脚步。
***
皇甫珍虚弱地躺倒在杂乱的稻草上,气息轻浅,四肢无力,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
看着破庙四周破败的模样,她忍不住自嘲地苦笑了下,最近她一定是流年不利,忘记求诸天神佛保佑她,才会什么怪事都让她给碰上了。
「皇甫珍?皇甫珍?你醒醒。」另一边传来一道担心的女声。
她勉强睁开眼,微偏着头看对方,那是一个十分秀丽的女子,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瓣,虚弱到几近无声的追问着,「有人来了吗?」
女子目光一沉,缓缓地摇头,「是我的错,你是被我连累了。」她脸上充满了歉意。
皇甫珍虚弱一笑,「没有……是我笨,当初这个皇甫珍也是在这附近被山贼袭击而倒下的,然后我就出现在她身上了,我以为这里会有什么线索才跑了回来,结果被抓到……是我自己惹的祸,与你无关。」
几天前,她不小心撞见了一件绑架案,那个被绑架的人正是眼前秀丽的女子,章佳.晴旸。她们两人一起被捆在这个破庙里好些天了,而且她也发现晴旸身上有着跟她一样的秘密——那就是晴旸也是一个借尸还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
这是皇甫珍第一次遇见跟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人,只不过不同的是,晴旸已经来了这时代八年了。
先前心灰意冷下,她是真的想回二十一世纪,只是不知该怎么做而已,但自从遇见了晴旸,她也死心了,因为晴旸已经花了八年的时间都没办法回去,更何况只是来此短短不过数月的她?
晴旸叹了口气,「你要保重,撑下去,我相信我未来的夫婿会来救我的。」她始终坚持着这个想法,因为不这么想,她怕连自己也撑不下去。
皇甫珍点点头,不再说话了,双眼渐渐无神,人也更加的疲倦。她觉得好累、好累了……
泪水悄悄地滑出眼眶,心底好酸、好涩,直到面临生死关头,她才知道,自己虽说是斩断了对皇甫卫的情感,但她根本做不到。
她好想他……那个没良心的男人,不知道是否正因她的逃跑而生气?他知不知道……她就已经快要离开这个人世了呢?
见她气若游丝,晴旸心一跳,「皇甫珍!你答应我要活下去的,不管怎样,我们都要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努力的活下来!你与我来到此的契机不同,或许你还有机会能回去,等我们脱难后,我就亲自下厨,煮你喜欢吃的炸鸡腿!」
皇甫珍低低笑着,逐渐失焦的眼眸望向她。她说的话跟绿儿讲的一样,只是活不活得下去,似乎不是她们能够控制的,不是吗?
「还有可乐呢?」在这生命最后一刻,还有个来自家乡的朋友能送她的终,这样也不错了至少她不是真正孤孤单单地离开这个人世。
晴旸伸手揩去泪花,抿唇一笑,「别傻了,这年代哪来的可乐?顶多我煮壶酸梅汤给你喝,解油腻也不错。」
「呵呵……」
「咿呀——」紧锁的破庙门突然由外被人推开来,一个俊雅男子穿着一身素白衣衫,唇边噙着冷笑,站在门外看着她们。
第9章(2)
***
皇甫老爷与夫人一脸无措的坐在厅里,两人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相对无语,又心虚歉疚地看着儿子。
皇甫卫沉着一张脸,也不知多久没休息了,双眼里布满血丝,脸颊消瘦,气色很差,那神色中的阴鸷冰冷,让众人都怯步地不敢上前。
气氛很沉闷,皇甫静在心底暗暗的叹气。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可看一眼义父跟义母内疚的神情,再多苛责的话,他们也说不出口了。
原来那一天,皇甫夫人晕倒后,皇甫卫知道光是口头上说,说服不了已经认定事实的皇甫夫妇,便赶忙去另寻他法。
幸好早在知道叶禹庆来的时候,他也已派人快马加鞭去请负责管理济南别庄的齐管事回皇甫山庄,就是为了避免叶禹庆万一说了什么不实的话而影响皇甫珍声誉。没想到,叶禹庆还不死心地咬住皇甫珍,让她珍珠蒙尘,受了不白之冤。
皇甫卫明白父亲是铁了心要将皇甫珍交给官差,同时也知道齐总管就在前往皇甫山庄的路上,所以他只好连夜出城,亲自快马加鞭将齐管事带来商行,好证实皇甫珍的确跟叶禹庆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齐管事来到商行后,就将济南发生的事全都跟皇甫老爷、夫人解释清楚,甚至还取出他与皇甫卫的通信来当证据,当然,那些对皇甫珍不利的书信内容早就先被皇甫卫抽离了。
皇甫老爷跟夫人,这下才信了媳妇是真的没做对不起皇甫家的事。
可是,就算澄清了皇甫珍的清白,这些对皇甫卫来说也都没有用了,因为她已经走了,连带的将他的心也都带走了。
商行里,所有能动员的人手全派出去找人了,好心做坏事的文家两兄弟跟绿儿,众人也不忍苛责。原本皇甫卫还希望能藉由官家的力量协助寻找皇甫珍,但不巧工部尚书多罗郡王的女儿——晴旸格格也失踪了,洛阳全城将士动员,都去找格格的下落了,因此他们也只能靠自己。
如今已是皇甫珍离开的第二天了,依旧什么消息都没有,皇甫卫的心越来越沉,眼里一片凄怆,让人见了十分不忍。
没有她的消息,是如此的折磨,在那种情况下离去的她,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寻短。皇甫卫揪着一颗心,夜里无法成眠,闭上眼,都是妻子苍白的脸上噙着泪、怔然伤心看着他的那一幕。
相思欲逼人,情真意且狂……现在,正是相思逼人狂啊!
「少爷。」文志从厅外走进来。
「有消息吗?」沙哑的嗓音微弱得让人几乎听不见。
文志心一痛,红着眼眶,不语地低下头。
皇甫卫无力地闭上眼,轻轻摊开手掌心,再抬眸,泛着泪光的眼凝视着掌心里的小巧银戒。
若是不曾拥有,失去便不会这么心痛,但曾经拥有,失去了……才如此教人颠狂痛苦!原来,心碎居然是这么痛苦的滋味,就像一颗心被活生生地剖开一样,痛得让他连喘气都不敢。
珍儿……她是抱持着什么心情离开的?她怪他、恨他吗?
是的,一定是的,要不然为什么会说夫妻情尽,恩断义绝?
珍儿、珍儿……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真的离我而去?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剥夺他的快乐,衪要他怎么活得下去?怎么活在一个没有她的世界里?
「珍儿……」皇甫卫黑眸一沉,再无一丝光彩,面对父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漠然。「闻弟……扶我进去休息吧。」他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就是这里让珍儿伤透了心,也同时夺去了他的挚爱。
皇甫闻上前扶着他,心疼地看着大哥一向壮硕的身子突然间变得虚弱,鼻间一酸,忍不住红了眼。
儿子选择漠视他们,让皇甫夫妇难受得不知该怎么办,皇甫夫人伤心地哭了,皇甫老爷连哭都不知该怎么哭了。
「义父、义母,你们也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就好。」皇甫静叹口气,轻摇着头。
皇甫老爷安抚地拍拍妻子的手,长长一声叹息之后,搀着哭得不能自己的妻子离开了。
回到后院里,皇甫卫静静地坐在内房,坐在皇甫珍平日梳妆的椅子上,黄澄的镜面,映出一张憔悴的俊颜,红透了的双眼里,刻着他的痛、他的伤、他的怨、他的悔。
「大哥,你早点休息吧。」皇甫闻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幽幽一叹,转身离去了。
房里一片沉寂,皇甫卫出神地凝视着梳妆台上的珠宝盒,里面寥寥无几的几样饰品,都是他亲手打造送给她的。
目光缓慢地移向自己的左手,那枚银戒依旧闪耀着光芒,但应该与它相互晖映的另一个光芒,却是已失去了主人,孤单地躺在他的手掌上。
「珍儿,珍儿……你到底在哪里?」
***
「呼呼呼……」
原本沉睡中的皇甫卫突然睁开眼,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而起,他喘着气,脸上布满汗水,身上的衣物也全被汗水给浸湿了,心跳如擂,四肢微颤。
他怔愣地坐在床上许久,急促的呼吸才渐渐趋稳,待脑里的混乱平息后,他突然忆起梦中的一切——虎躯一震,俊眸扫向窗外的天色。
天色有些阴暗,飘着丝丝细雨,让人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刻,他快速地起身穿好衣物,急忙地就要往外头冲。
皇甫闻正好端着食物进门,「大哥,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白沁崖!」话落,他人同时也往庭外走去。
皇甫闻一愣,随意地将手上端盘往旁边一放,大步地追上去。「大哥,难不成你有大嫂消息了吗?」
皇甫卫脚步一顿,神情顿时有些迷茫狂乱,「我……我不知道,我作了一个梦。」他梦见珍儿站在白沁崖边哭泣着,那梦境好真实,让他心里不安极了。
皇甫闻一听,眉宇紧蹙,「大哥,这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大哥的神智还清醒吗?居然将梦里的事当真了?
皇甫卫急躁地摇头。「不!不是的!你不懂……」他痛苦地望着义弟,心里头一股冲动叫嚣着,要他快点去!他得快点去!
皇甫闻见状,连忙出声安抚他。「好!你要去,我跟你一起去!」罢了,如果去了真能有收获,那也是一件好事。若没有,就是大哥想太多了。
皇甫卫感激地看他一眼,举步快速往前奔,心跳得飞快。
他要快点、他要快一点!要不然……
一种让他不安的感受,开始在他心底蔓延。
第10章(1)
她要死了吗?
好冷……好冷……
就像那夜来到这个朝代一样,为什么她四周是这么的冷、这么的暗?
皇甫珍搓着手臂,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上,可不管她怎么走,路都好像没有尽头。
突然,漆黑的四周亮起了一盏又一盏青色烛火,沿着前方不断地绵延而去,在烛光的照映下,她脚下踩的是黄色的尘土。
她微微一愣,看着那不见尽头的道路深处,心里突然有了感应。
这就是世人口中所谓的黄泉路吗?那么……她死了吗?凄楚地一笑,直到死前,她都见不到那个伤透她心的男人最后一面了……
蓦地,她手心一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名女子,拉起她的手就往回跑。
皇甫珍一开始被动的随着对方带领,但是越往回跑,她身子就越来越不舒服,直到胸口传来一阵强烈的剧痛,她再也忍不住地甩开对方的手!
「啊……」捂着胸腹之间,她痛得无力跪倒在地上。
「不能停!鬼差快来了!」头顶上传来女子急躁的声音。
皇甫珍紧咬着唇,忍着痛楚缓缓抬眸,而后不敢置信地瞠大眼——
她居然看到了一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女人!
那名女子心急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她,拉起她的手就想带着她继续往回走,「走!你一定要跟我走!」
被她拉扯着,皇甫珍只好迈开脚走了几步,接着又是一阵雷击似的痛楚窜过全身,疼得她无法呼吸。
「你、你是谁……」她喘着气看向对方。
对方看着她,却没有响应,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虚无缥缈,身影也淡得如同一团白雾。
「你没有死,回去吧,他正在等着你。」
皇甫珍怔愣地看着她,而后悲伤地笑了,「他已经抛下我了。」
对方温柔一笑。「你仔细听……那是谁的声音?是谁在声声在呼唤你?」
黄土路上,因为她的话语而扬起阵阵的微风,随着微风传递而来的,是一个悲伤沙哑的声音——
「珍儿……珍儿……撑不去,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那声音凄楚得令人鼻酸,也熟悉得让她落下了泪。她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她茫然地看向那名女子。「孩子?」
女子扶着她站起来,走到她的背后,伸手轻轻一推,「走吧,你腹中已经有了皇甫家的骨肉,那是你所爱之人的血脉,别回头……」
覆在腹间的手指微微缩紧,她的脚步仍迟疑着,不敢迈向前去,扬眸一望,黑暗中似乎传来了阵阵破碎的哭声……是他在哭?
原本迟滞不前的脚步,终于开始往前走去,而后慢慢地变成了跑。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奔向那黑暗深处——
***
紧握着皇甫珍虚弱的手,皇甫卫靠在她耳旁,不停地低喃着,「珍儿……珍儿,快起来,贪睡的小猪,不要睡了……」颤抖的语气,一滴滴的男儿泪,热烫烫地全熨上了她苍白的脸蛋。
回想几天前惊险的一幕,皇甫卫的心仍痛得像要裂开来一样,幸好他听从了内心的声音,去到了白沁崖,才及时救她一命。
房间里,皇甫珍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弱得彷佛随时都会停止,柔弱无骨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绫布,上头还渗着淡淡的红丝。而皇甫卫就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