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走,不敢离开她身边、不敢闭上眼,就怕那短短的时刻里,这轻弱的呼吸会随时停止。
「大哥,嫂子我来照顾就好,你先去休息吧。」皇甫闻已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说了。自从三天前他们将嫂子从白沁崖救回来后,大哥就是这个模样,痴痴狂狂的吓坏了商行里所有人。
他怜悯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嫂子,嫂子受到内伤,骨头断了一根,饱受折磨,因为被扯入勋亲王世子未婚妻的绑架风波,才连带的受了这么多罪。现在要不是还有一口气吊着,那样的脸色,只怕早就是个死人了。
可也不知是运还是命,嫂子这样的身子,居然还被大夫诊出来怀有身孕!
皇甫卫恍若未闻,只是睁着一双泛着雾气的俊眸,看着沉睡不醒的妻子,爱怜地抚过她颊畔的乱发。「珍儿,快点起来,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京城玩。你不是很想去吗?还有我们的孩子……你忍心让孩子还没出世就跟着你走了吗?要不然,你带着我去吧,孩子要没了父亲,会让人欺负的……」
皇甫闻听到他说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惊恐地看着他憔悴的脸庞,嘴唇颤抖。
不行!大哥这是有寻短的念头,他实在没办法应付了!
他悄悄地转过身,快速往大厅走去,失去理智的大哥根本就听不进他说的话,他还是快让义父、义母进来劝劝他好了。
皇甫闻的离去,对皇甫卫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他仍然痴痴地看着床上的皇甫珍。「珍儿,我没有误会你,我知道你跟叶禹庆是清白的,我走,只是想去接济南的管家来向爹娘证明你的清白,我从没有要赶你走……我那么的爱你,你感觉不到吗?你要是真走了,我就不管祖训,娶十个、八个小妾气死你……」泪水又一颗沉沉坠在她的睫羽上,重重地敲醒了沉睡的一颗心!
只见柔软的睫羽颤抖几下,一双乌眸缓缓地睁开眼,轻轻眨了眨,「不……可以……」她嘶哑地说。
皇甫卫惊喜地看着地,不敢相信她真的睁开眼,好一会儿后才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又哭又笑地想伸手抱她,却又害怕弄痛她,他大掌紧贴在她的两耳旁,薄唇掀了掀,竟是半句话也激动得说不出口。
皇甫珍望着他激动的表情,眸底也漾起一片雾气,「对不起……我也爱你……」
从黑暗中苏醒过来后,她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直到听他说要娶十个、八个妾室后,她才奋力地撑开眼皮抗议。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心疼不舍地看着他,她眼里也布满泪水。
低下头偎在妻子的肩膀上,皇甫卫终于能释放所有压抑的情感,他紧紧地依在她身上,宣泄他这段日子以来的痛苦悲伤。
听着耳畔低泣声,皇甫珍头一偏,也紧紧地贴着他。「对不起……对不起……」心痛得像被拧紧一样,她只能用低哑的嗓音,不停地说着这句话。
皇甫老爷夫妇跟一群闻声而来的皇甫家人,都静静站在门口看着这感人的一幕,大伙眼眶含泪对看一眼,默默地退出房间,将这里留给了里头那对有情人。
第10章(2)
***
「喀啦喀啦」的声音在石板路上响起,皇甫珍坐在小巧的竹轮椅上,让皇甫卫轻轻推着走。
如同自己在破庙时的猜测,她肋骨果然断了一根,时时疼得无法自由行动,但她又不想一直躺在床上,求了皇甫卫好几天,他就是不肯让她下床,最后是在皇甫闻的提醒下,才想起他们还有这张特制的竹轮椅。
摸摸平坦的小腹,皇甫珍还没有半点已经要当母亲的感觉。「卫,你确定大夫说我有身孕吗?」算一算,他们睡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这样诊得出来吗?
皇甫卫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颠簸的地方,轻推着她往前走去,「嗯。」垂眸瞧见她扯着长袍,装作肚子尖尖的模样,他不禁感到好笑。「才一个月而已,没有这么快的。」
她红着脸一笑,「那我们什么时候要回山庄?」
目前他们还住在商行里,幸好商行够大,院子、楼宇也够多,现在不单是他们住在这里养伤,皇甫老爷夫妇、皇甫闻、皇甫静也都在这里,只剩下皇甫琰跟席温羽在山庄。
自从她醒来后,皇甫老爷对她的态度改变很多,好像还有点刻意讨好,不知是因为她有了皇甫家的长孙呢?还是因为她失踪的那段日子里,皇甫卫痛苦的模样吓到大家了?
「你想家了?你不是爱热闹吗?」一开始他是考虑到她身子尚不适宜路途颠簸,现在则是她开心就好,只要她高兴,住哪都无所谓。
皇甫珍迟疑了会,才回眸看他。「山庄是我们的家,爹跟娘也不可能老住在这里,他们两个老人家住不惯吧?」皇甫山庄是好几代的祖屋,祠堂宗庙都设立在那里,他这个皇甫家的长子,怎么可以随她久居在此?
「过些日子等你骨头长好了,我们再回去。」知道她是怕他跟爹娘有所争执所以才这么说,皇甫卫心底一暖,笑笑地安抚她。
「嗯。」
竹轮椅继续「喀啦喀啦」的往前走,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大厅里,厅上早有两位贵客等着他们。
「晴旸!」皇甫珍兴奋地唤道。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见到她,这个与自己有着奇妙共同体验的朋友。
晴旸的脸色不比她好上多少,秀丽的脸庞仍带了点孱弱的柔美,一见到她,高兴地就迎上前去抱住她的人。
「小珍!太好了!你也没事。」虽然有听到消息回报她安然无事,但晴旸就是不放心,一定要自己亲眼看到才可以。
皇甫卫对着厅上另一名男子拱手道:「在下皇甫卫。」
那男子戴着白色的帷帽,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拱手回礼。「麒格。」
没多久,晴旸高兴地拉着皇甫珍的手吱吱喳喳聊了起来,两个男人很识趣地不去打扰她们这对姊妹花聊天。
两人简单交代了彼此分开后的事情,皇甫珍同时也跟她谈到那个很像梦境的场景,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是真是假。
晴旸听完以后,也拉着她的手,把自己的际遇说了一遍,「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一块玉佩来到这里的,当我看到这块玉佩是如何诞生的时,我也傻了。」
「命运……真是奇妙。」皇甫珍感慨地说道。
「是啊。」晴旸心有戚戚焉的点头。「过两天我就要回京城了,到时候请你一定要来找我。」
「这么快?」皇甫珍有些讶异,她还以为晴旸至少会待到身体全好再走,心里顿时感到怅然,来到这个朝代这么久,她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好像就只有晴旸了。
晴旸也很舍不得她,「没办法,我跟麒格的婚事内城里头正在张罗准备着,我们这两个新郎跟新娘要是不回去,这门亲事怎么继续办下去?没关系,我们可以通信啊,京城跟洛阳也没相距很远,以后你常来找我串门子就好。」
皇甫珍笑着点头。「卫答应我,等我身子好了点就会带我到京城去玩,到时候我再去找你。」
「好,没问题。」
两个女人相约之后,又聊了好一会儿,然后皇甫珍才跟皇甫卫一起送他们离开。
「她看起来很幸福。」她能感觉到晴旸站在麒格身边时,笑得有多开心、多甜蜜。
「你也很幸福。」他淡淡地传来这句话。
她愣了下,小嘴偷偷地笑弯了,抬眸娇嗔地看他。「你还真敢说。」
「当然,我会让你比她更幸福。」他弯下身,俊眸也带着笑意,深深地看着她湛亮的乌眸,眼底闪过一丝安心,轻轻地吻了下她的唇。
「好,那我就等着看你怎么让我更幸福。哈哈哈……」纤纤秀指扬起,轻贴在他英俊的脸庞上,笑靥如花。那个曾经因为伤心、误会而取下的小小银戒,如今已重新回到她指间。
皇甫卫目光温柔,握住她贴在颊边的手,眷恋深情的眼眸就只凝视着她。
她心一动,不必言语也能感觉到他深藏在眼底的情意,感动得红了眼,伸手搂住他的腰,偎在他怀里。「我等着你实现诺言,你欠了我好多东西喔。」声音有些哽咽了,眼底唇边却全是盈然的笑意。
「没问题,珍儿。」反手轻而易举地抱起她整个人,她娇小的身子紧贴在他身上。他心里漾满的都是对她的爱,就这么亲昵地抱着她走在路上,招摇的举动惹得怀中人儿放声大笑。
听着她的笑声,看她兴致勃勃地真把自己当成了车夫一样指使,皇甫卫凝望着她粲笑的娇颜,薄唇轻轻扬起笑弧,用着无声的嘴型对她说——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什么?」皇甫珍娇笑地回看他。
摇摇头,他将她抱得更紧。「没事。你要去哪?」
细嫩的手指一扬,指着远处探望着他们的皇甫一家人,她娇憨一笑。「那儿!」
「好,你吩咐,为夫照办。」
「哈哈哈……」
阳光轻轻洒落在他们的身上,悲伤、误会、痛苦,从此后都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光明与满满幸福的未来……
尾声
五年后——
一对可爱的小男孩蹲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一角,大大的眼睛乌溜溜地瞅着被草木遮住的庭园中心。
庭园的铺石道路上,有个娇美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大声地数着数字——
「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你们躲好了吗?」她扬声唤道。
「好了!」两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扬起。
女子一转身,正是一脸笑意盈盈的皇甫珍,她圆润的乌眸里闪烁着慧黠,五年后的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还是像个大小孩似的贪玩。
五年前,她生下了一对皇甫家族里从没有过的双胞胎,乐坏了皇甫老爷跟夫人,对这个脱胎换骨儿媳妇更是打心里疼爱着。
可由于当初她生产时曾一度因为胎位不正而难产,差点香消玉殒,爱她至深的皇甫卫有鉴于此,便怎么也不肯让她再受孕,就怕再失去她一次。这些年来,他很认真的履行了他的承诺,疼宠得她几乎就要飞上天了。
也还好皇甫珍的个性单纯,并不因为丈夫对她的疼爱就恃宠而骄,仍是像以前一样,娇憨甜美得让皇甫卫一颗心都融化了,就为了她而成绕指柔。
丈夫的疼爱,让她幸福得就像一朵饱受雨露的花儿,时时绽放着最美丽的模样,眼底眉梢处处是风情。
今天,她正跟她的一对宝贝儿子在中庭里玩躲猫猫的游戏。
说到这两个宝贝儿子,也不知是不是像他们的爹,才五岁的小娃儿,却总是以她的保护者自居,有时甚至比他们的爹还要紧张她,让她是好气又好笑。
她比较贼,今天玩躲猫猫之前,就已经先让两个儿子换上了赤红的衣袍,躲在翠绿的草木间,怎么可能不显眼?
她小心地不让自己露出贼笑,在四周张望了下,一眼就看到宝贝儿子们的身影。乌眸里闪过笑意,她开始假装在四处找着他们。
「我来喽!你们躲在哪儿啊?」她随意伸手拨弄着草木,然后慢慢往两兄弟藏身的地方移动,不过一个没注意,脚底下踩着石子,绊了下脚,便不小心摔倒在地。「啊!」
「娘!」皇甫千昀跟皇甫千颖急忙从藏身树丛里冒了出来,小巧可爱的脸蛋上都是担忧。
皇甫珍一看到儿子们紧张的神情,马上开口柔声安抚,「没事,娘只是不小心绊了下,没什么大碍。」她撑起身子,正想起身而已,大儿子千昀已经跑了过来搀着她手臂。
「颖,你快点去告诉爹,说娘跌倒了!」皇甫千昀紧张兮兮地扶着他娇弱的母亲。
「不用了!千颖!不用啦……」皇甫珍赶忙摇手,但已唤不回冲走的小儿子,她苦笑地转而看着大儿子。「娘没事,只不过不小心跌了一下,唉……」这么幸福美满的生活,唯一的缺点,就是每个人都太把她当成易碎物品保护了吧?
爹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其它山庄里的下人们也全是有样学样,只要瞧她受了点小伤小痛,就像天要塌了一样,真是的。
「娘,你的身体不好,以后不要跟昀儿玩了,昀儿自己会跟弟弟玩。」皇甫千昀才听不见他娘的话。
爹曾跟他说过,娘为了生下他跟弟弟差点死掉,从那以后,娘的身子就变差了,他们平常所以要很努力、很小心地保护娘——他跟弟弟都答应爹了!
皇甫珍愣了下,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跟她说话,心底又怜又爱。她伸手抱抱儿子还有些奶香味的小身躯。「傻瓜!娘的身子壮得跟头牛似的,哪不好了?现在你还小,不陪你玩,以后等你们都长大了,娘想跟你们玩,你们还会嫌烦呢。」这一定是儿子的爹给他们灌输的想法。
没错,当初难产之后,她的身子的确是大受影响,因此常常生病,但这些年那些人蔘、灵芝像不用钱似地灌进肚子里,她也早就好了,偏偏就那位皇甫大少爷爱担心。
她心里才这么想,那位始作俑者就抱着小儿子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珍儿!你没事吧?」皇甫卫紧张地蹲低身子,一双手在娇妻身上捏捏摸摸,就怕她哪里又多了个让他心疼的伤。
皇甫珍没好气地对天翻了个白眼,「我没事,你们父子三人,能不能别再这么夸张了?」
「不行!谁让你身子不好!」
「不行!娘的身子不好!」
父子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她无言了。算了!反正这样紧张兮兮过活的人又不是她……皇甫珍已经自暴自弃的想。
「爹,厅上那个老老的爷爷是谁啊?」皇甫千颖伸出短短的小手,轻扯着父亲的衣袖。方才他去叫爹的时候,厅里除了娘跟他们不在之外,剩下的爷爷、奶奶还有叔叔们,都在那儿跟一个老老的爷爷说话呢。
「那是曾爷爷。」皇甫卫疼爱地摸摸儿子的头。
皇甫珍讶异回眸,「爷爷回来了?!」
这些年以来,他们也曾努力派人想找爷爷回家,共聚天伦,只是当初爷爷走得太过匆忙,天下之大,茫茫人海中又怎么轻易找得到人呢?
「是啊,爷爷正问着你呢。」
「那我们快走吧。」她拍拍方才摔倒时弄脏的裙摆。
「嗯。」皇甫卫自然而然地靠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腰,跟着儿子们一起往大厅的方向去。
皇甫珍有些担心地看着丈夫,「爷爷会不会喜欢我?」她还记得爷爷当初是为了什么原因离家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