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们都没有发现的角落里,回廊阴暗处,有两个人正凝望着石亭中的人。
「她失忆了……可是真的?」其中一名穿着玄衣劲衫的男子问道。
另一人恭敬地对他拱手道:「是,属下已聘洛阳城中最为出名的大夫为少夫人诊治过,大夫曾言,少夫人落水断气,又遭人抛入水中,以致脑子受到撞击。身子所受虽皆为轻伤,但人脑却是繁杂难治,少夫人极有可能是患了失魂症。」
「极有可能……」玄衣男子沉吟了下。那也就代表,大夫并不是十足十的确定她真得了病,她也有可能是演戏?
站在旁边的男子自当知道主子说这话的意思,马上又开口道:「据属下这些日子的观察,少夫人得病应该是真,什么东西都记不得了。属下曾让表小姐假扮府里的丫鬟,自少夫人面前走过,少夫人眼底真是一片陌生,半点反应也没有。」
「那也有可能是她掩饰得好。」玄衣男子怎么想也不信她会真得了失魂症。想当初她是如何用尽心机嫁到皇甫家来,又是怎样在婚后,将皇甫家弄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的,他可一点都没忘。
这个玄衣男子,自然就是皇甫珍的丈夫——皇甫卫。一想起皇甫珍这个妻子,他胸口就忍不住冒出一簇又一簇的火焰。
其实皇甫珍与他算起来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血缘上根本沾不着边,当年皇甫卫的祖父到山西一代巡视产业,路上遭山贼洗劫,被砍了好几刀丢在山涧里等死,正巧皇甫家一个远亲住在附近,听闻消息赶忙冲上山去找人,因此救了皇甫老太爷一条命。
老太爷一直将这个恩情放在心上,一年多前,那名远亲因病逝世了,去世之前曾寄信给老太爷,说他膝下就剩一个孙女皇甫珍,希望皇甫家的少爷能娶她,就当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皇甫老太爷一口就答应了。
过门前,皇甫珍还装着一副秀气温柔的姑娘样,怎知一过了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她从小在山脚的村庄长大,整天跟着村里一些流里流气的痞子混在一起,学了点拳脚功夫,举止粗俗无礼,不但仗着身分欺压下人,见到貌美、靠近皇甫卫的女子更会出手伤人。这场婚姻对皇甫家来说,简直就是个灾难!
嫁进皇甫家之后,她不但将自己打扮得像个十足的贵妇人,家里的珠宝物品,只要瞧上眼的,也不用过问就自己揣进怀里。
贪财自私这些皇甫卫都可以忍,但他却容忍不了她的不孝,对父母,她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别说是早晚问安,就连在路上见到了,她也当作没看到一样转身离开。爹跟娘一再忍气吞声,但她却越来越猖狂。
一想到这里,皇甫卫仍觉愤怒不已,目光冰冷地看着凉亭中的女人。
那是他的妻,一个他不愿意要的妻!
他甩袖迈开脚步走出阴暗的角落,寒着脸走向凉亭。在他身后的男子习惯性地跟上他的脚步。
「你不用过来。」皇甫卫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男子一顿,又退回了原本站的角落,垂眸低首。
第2章(1)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斜飞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一张略薄但好看的唇紧紧抿成一直线,穿着黑色的劲衫,身材魁梧高大。
这是一个英俊伟岸、气度不凡的男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冷冰冰的男人。
皇甫珍正在低头自怜自艾,随手拔起庭院里的一朵花,拔着花瓣数着,「回得去、回不去、回得去、回不去……」数着数着,她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注视,纳闷地抬起头,就看到这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站在她面前几步。
她傻乎乎地拿着花眨了眨眼。是她错觉吗?怎么觉得这男人好像是很生气地瞪着她?她的身子往右边动了下,那男人的眼珠跟着往右瞟,她再往左边晃一下,他那黑黝黝的眼珠又跟着她往左边跑。
吞了吞口水,皇甫珍害怕地退开身子。不是她的错觉,她真的感受到对方眼里冰冷如剑的杀伤力了。「你、你找我有事吗?」
皇甫卫的眸底有一瞬间闪过疑惑,眼前这个人真的是皇甫珍吗?一样秀气的五官,但眼底眉梢的神情却截然不同,印象中,她原本狂妄又放肆的模样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怯怜怜像朵小花一样柔弱的姿态……
这是怎么回事?
皇甫珍被他盯得的坐立不安,扯着僵硬的微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虽然俊男诚可贵,但是性命价更高,她决定先走为妙。
「你不知道我是谁?」
原本正想走人的皇甫珍听他这么一问,顿了下,转头看着他,可看了半天只摇摇头,「我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小说里每个人都会用这招了,不用这招,难不成要老实讲自己是借尸还魂吗?她可以打赌,这句话一出口,下一秒人家马上请道士来收妖!
「你想用这招骗谁?」皇甫卫威吓地向前一步,冷冰冰的眼神射向她。
皇甫珍被这记冷箭刺得差点跳起来,「我、我没有啊!我真的不记得这边的一切了嘛!」这也不算说谎,她真的对这边的事情一无所知。况且天可怜见,她又不是自己愿意来的,凶什么凶啊?
心底骂得凶,可她身影却不由自主地往石柱地方靠过去,打算如果他再靠近一步,她就跑给他追,胆小鬼的姿态一览无遗。
两个人僵持了一下,她闪烁的目光加深他的不信任,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就已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给我说!」早知道她从济南私自回到洛阳是有目地的,他就知道她不会甘于平淡地躲在别庄,安静一辈子。
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皇甫珍疼得两道秀气的眉紧拢在一起,「我没有!我真的记不得了。你放手!好疼。」他彷佛要捏碎她一样,令她忍不住痛红了眼,害怕又慌张地看着他。
皇甫卫微微一怔。与她成亲一年多以来,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是女人般纯然的柔弱。纤细的手腕在他掌中,他轻易地就能掌控她,也不再有往日那娇蛮霸道的嘴脸……
哼!只怕是去了趟济南,戏演得更好罢了。
脑中念头一转,皇甫卫不由得加重手中的力道。她会武,他就不信逼不出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好痛!皇甫珍疼得脚底一软,半跪倒在地上,眼眸饱含着痛楚的看着他。「我、我到底得罪你什么?我手快断掉了!你快点放手!」
去而复返的绿儿在回廊上就听到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的东西连忙往旁边假山一放,撩起裙摆急急忙忙地冲向凉亭。
「快放开少夫人!」绿儿还没进凉亭,就看到有个高大的男子抓着少夫人的手腕,她急得大声地吼着。
「绿儿、绿儿,呜呜……」眼看有救兵来了,皇甫珍哭得更惨。
绿儿才想要冲上去把人推开而已,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却突然转过身,她顿时瞪大眼、张大嘴,愕然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道:「少、少爷……」
皇甫珍听到她这么叫,也错愕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少、少爷?皇甫家的少爷……不就是皇甫卫?那他……不就是她的丈夫?!
***
皇甫珍像个小媳妇似地缩在房间床榻的角落,惊惧的眼神瞟向房中某一处,整个人宛如受惊的兔子,只要对方身影一动,她大眼就害怕地眨啊眨,身子也缩得更小,恨不得自己能消失了一样。
皇甫卫扯着唇冷笑。现在两人好像相反了一样,他才是坏人,而她是饱受凌虐的小媳妇儿。他不懂,她跟以前真的差别太大了,到底是真还是假?就算是真好了,这种情形有可能一辈子吗?
「你……」他低沉的嗓音才扬起,躲在角落的人儿已吓得直发抖。
怎么可能不怕?在这里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些天也只有见过绿儿跟几个丫鬟,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丈夫,先是凶神恶煞般地质问她,然后又伤了她……她的手腕现在还像火烧似的疼着,白嫩的皮肤上还有一圈青黑的指印呢。
皇甫卫见她这样,深吸了口气,忍着胸口中翻腾的怒气再一次开口,「我……」
皇甫珍又缩了下肩膀,恨不得自己能黏到墙上去。
皇甫卫狠狠地拧起眉,这女人凭什么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明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不论你是真的得了失魂症还是装模作样,我都不希望你住在洛阳。」她留在这里,只会让皇甫家里的人都痛苦,还是早点打发她了事。
皇甫珍一听,倏地转头看向他,双眼发亮,「我、我可以离开?」真是太好了!她早就想去她当初落水的地方看一看,说不定可以让她找到什么方法回到现代。小说里不是都这样写的吗?只要去到刚来的地方,十之八九都有机会再回去。
皇甫卫冷睇着她,她眼底的喜悦不像假的,「你很开心?」不知为什么,看到她那么高兴的模样,他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在他为她而苦恼的时候,她却能摆出这么开心的表情,这让他有股冲动想狠狠抹去她脸上的笑容。
心思一转,他来不及细想话就脱口而出,「对,同时我还要休掉你!」
半年多前他就想休妻了,若不是她拿着恩情压着,还有祖训在先,她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是他的妻?现在话一出口,他倒想看看她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可惜如果皇甫卫想要看到皇甫珍变脸的样子,那他就失望了。原本他以为她会惊愕地顾不得再演戏,怎知她竟是张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就在他以为她要现出原形的时候,她却是从床上跳起来欢呼——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皇甫珍巴不得能插翅离开,这个凶神恶煞现在愿意主动放她走,她当然高兴得直跳脚。
双颊泛起了兴奋的红晕,她红嘟嘟的小嘴弯得高高的,兴高采烈地冲到他面前,顾不得他还冷冰冰地板着脸,她已一头热高兴地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着,「谢谢!谢谢你!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皇甫卫黝黑的瞳眸定定地看着她开心到红扑扑的脸蛋,接着目光轻垂,顺着手臂来到两人交迭的手上……他真的不懂了?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皇甫珍瞧他直盯着她的手,以为他不高兴她碰他,连忙将手缩到背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碰你的。」垂下头,她有些担心地瞄着他,随即又心急地道:「你刚刚说要放我走的,别忘了!」
皇甫卫不作声,静静地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眸中流光转动,深遂的黑眸闪烁了下,「我没说不让你走,但你要走得经过爷爷的同意。」不对劲!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她在暗算着什么?莫非是有更大的企图……
皇甫珍这傻乎乎的姑娘,一点也没发现人家把她想象成心机深沉的女人,她正想着怎么离开这里远走高飞时,却又犹豫地顿了下。
虽然现在这个身躯是她的,但她没经过身体真正主人的同意,就自作主张跟她丈夫离婚,这样好吗?
想到这里,脑海里突然好像闪过什么片段,她拧起眉头苦苦思索,举起小手忍不住敲了敲脑袋。奇怪了?怎么记忆越来越模糊?想不起来算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你干么?」皇甫卫还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一抬眸就看到她莫名其妙敲头的动作。
她吓一跳,连忙挥手,「没有、没有,那你爷爷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看着她,他久久不语,直到感觉她被自己看到都发毛了,他才缓缓地开口,「不一定。」
喜乐的表情顿了一下,瞬间又变得愁眉苦脸,「什么?那、那你不是逗我玩的?」不一定?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爷爷与几位旧友一起出门游历,没有目地、没有行程、没有归时。」眼见她脸上的笑意都没了,换他感到高兴了。
爷爷还不就是让她给逼走的!因为觉得愧对孙子,认为自己替孙子娶了一个恶娘子,所以爷爷才离开皇甫山庄,去过着流浪般的云游生活。
皇甫珍轻咬着下唇,心里又急又气。「那、那要怎么办?」万一他爷爷玩个几年才回来,那她不就得待上几年?不!她不要!
她眼底流露出的委屈跟气愤,看得皇甫卫微微一愣,那张他所厌恶的面容,为什么今日却是那么不一样?他不禁顺着自己内心的想法,抬起一手轻抚过她的脸。
她一震,愣愣地抬眸看着他。
皇甫卫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怔愣地看着仍贴在她细白脸庞上的大掌,下一瞬才倏地缩回手,眸底的光芒越见冷冽。
遇到危难时,自动回避是动物的天性……
皇甫珍从他身上接收到危险的讯息,马上「咚咚咚」地倒退了好几步,转身自动自发的又缩回去床角,再一次希望自己能隐身进墙里。
皇甫卫看着她的举动,薄唇一抿,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大步离去。
「砰!」地一声,有些粗暴的甩门声响起,躲在床上的皇甫珍震了下。
他快速地离去,她等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了,才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一手轻拍着自己的胸部,吁了口气。
她对着紧闭的房门皱皱鼻、吐吐舌,「你自己摸我的,又不是我摸你,凶什么凶?」真是一个怪人。
皇甫珍越想越不对……好,决定了,明天再跟他提一次他答应放她走的事,她一定要快点赶回去当初落水的地方瞧瞧。
第2章(2)
***
明天,明天,又明天……皇甫珍想得简单,那也要她能见到皇甫卫才能算。扳着手指头数数,都已经五天了,那个说要休掉她的男人,她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她等得心急如焚,照以前看书的情形猜想,只要待在这个时空越久,她可能就越难回去。问题是,那个杀干刀的男人就是不出现啊!气得她多想在夜里扎个草人,拿针戳死他泄恨。
眼看一只手都不够数了,她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今日早早就起了床,自个梳洗打扮好,就坐在房里等绿儿。
原本她以为自己住的是一间房子,这两天在绿儿的解说下,她才知道她不是住在一间房子里头,而是住在一间山庄里,她的院落是山庄里最偏远的角落,怪不得她见到的人,用十根手指都能数得出来。
不过绿儿也委婉的跟她说了,皇甫卫下令她不得擅离此院,气得她当晚就扎好草人,只差没有皇甫卫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