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快点啊!」已经上了第二辆车的姑娘,笑盈盈地招着手。
「来了!」皇甫珍拎紧手中的小包袱,三步当两步地冲上前,正当她要抬脚跨进马车里时,腰间蓦然一紧——「啊!」她身子无预警往后一倒,撞进一个坚硬的怀里,她还来不及有反应,马车的吊帘已被后头伸出的一只手臂给扯下。
「走!」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头上灌了下来,让她整个晕然的脑袋倏地被震醒!
驾驶马车的人一听到这个指令,当下手一扬,挥了马鞭就走。
皇甫珍眼看着马车驶离,眼眶微微一红,嘴一扁,失落的垂下头,不想面对任何现实了。
「走吧。」那个抱着她的人举步走向另一边。
她放弃挣扎,低着头侵吞吞地跟在他后面。
走了没多远,来到一棵大树下,树下还绑着一匹骏马,她忍不住疑惑地看向那个男人。「这是……」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皇甫卫缓缓回头,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要到杭州找爷爷?」黑幽的眸子扫过她,方才拥她入怀时,他才感受到原来她竟是这么的娇小柔弱!
在他心里,一开始的确不相信她患了失魂症失忆的事,可没想到她居然会救了温羽。温羽可以说是间接害她被遣送到济南别庄的人,如果她的失忆是假,那当温羽没气的时候,她应会假装于是无措地在一旁看戏,但她没有,反而是拚了命地将温羽从鬼门关前救回来。
那时她凝重而急迫的眼神假不了,她是真心要救席温羽。她的善良和勇敢让他心里感到震撼,同时也开始相信她是真的忘记以往的一切。
同时,他心中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只是她变了一个性子,而是有种连他也无法形容的悸动。
所以,当他听琰弟要送她去找爷爷时,就已经下了决心,他也要跟去。他得搞清楚心中那份对她奇特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呃……对啊,你也要去?」皇甫珍觉得有几朵乌云飘过头顶,他如果要一起去,那她就不能先绕去看看当初落水的地方了。
皇甫卫冷睨她一眼,「离缘不只是你的事。」就算他要休妻离缘,也是他们两个的事,去找爷爷自然也得一起。琰弟不懂事,现下的她半点武功都没有,要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她如何自保?
他一点也没发现,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已代表着开始关心她了。
他这么说也对。皇甫珍犹豫了下,瞄一眼他冷峻的脸色,好吧,看样子她是摆脱不了他了,况且……他没将她逮回山庄就算不错了。虽然他人讨厌了点,但路上有个人陪着也较安全,毕竟这年头山贼盗匪多,万一真被她好运给碰上了,那她还真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皇甫卫跃上马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她仍一脸恍神,忍不住蹙紧眉头。「上马。」
「啊?」她错愕地瞪大眼,看着眼前这匹高大的骏马,她的头顶也才到马背而已,她要怎么上马?
在马匹旁边走了一圈,她看了看,最后直接对马背上的人伸出双手。
「干么?」皇甫卫不解地看着她。
皇甫珍赏给他一记白眼,「你没看我人矮腿短,哪上得去?拉我一把啊!」这人存心欺负她嘛!
他黑眸闪了闪,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悦,薄唇抿成一直线,僵硬地握住她的手,一使劲便将她带入怀里。
「好高……」坐上了马背,皇甫珍心里有些害怕,自动自发地抓住他的腰身。
皇甫卫低头看她一眼,见她眸中害怕的神色,心里有股小小的得意,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他拉紧马缰、一踢马腹,骏马扬蹄嘶鸣了下,眨眼间就像飞箭似地奔出去。
「啊!你骑慢一点啊……」
远处传来了凄惨哀求混着马蹄轰隆隆的声响,隐隐约约中,似乎还有个压抑的低沉笑声。
第4章(1)
皇甫珍觉得自己可以去算命了,随便说说也中!
她侧坐在马上,乌黑的眸子眨了眨,与皇甫卫才出城两个时辰,刚进入这座山而已,就看到一群人马在山道上厮杀着,而且很明显的一面倒。
只见三、四个穿着深蓝衣衫的男子浑身刀伤,狼狈地护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一身织锦旗衣长袍,一脸惊慌失措,一群拿着大刀的彪形大汉则围在他们四周。
不过现在所有人的举动,都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停下了。
皇甫卫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径自策马往旁边无人的道路去,皇甫珍偷偷抬眼瞄他一下,鸵鸟心态的学他视而不见。大爷他既然一副不想管闲事的模样,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也不想找死。
「救命啊!救命啊!」那被围在中间的小姑娘凄厉地大叫着。
皇甫珍犹豫地转头看她,再偷瞄一眼皇甫卫的冷脸,扶在他腰间的手指悄悄地缩紧了下。「那个……」
「喂!给老子站住!」盗匪中看来最高壮的男子不悦地朝一旁吐了口门水,一脸横眉竖目地走过来,肩膀上那把九环刀还匡啷匡啷地响着。
大汉「唰」地一声把刀子掷飞到皇甫卫马前,一脸凶霸,一脚踩在断掉的树干上,「给老子听清楚了!此路……」他话才说一半,另一个激动的声音就抢在前面说了。
「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欲过这条路,留下买路财!」皇甫珍握着小巧的拳头,眼睛闪亮亮地大声说着。没想到她居然能在古代听见这句流传许久的名词,一时兴奋便抢先开口了。
山道上所有人全都僵了一下,眼睛都倏地移到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娇小女子,错愕地瞪着她。
「老大,这女娃会说咱们的行话。」盗匪之一靠到首领旁边说道。
首领愣了一下,他闯荡江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那马背上的姑娘一副娇弱的模样,但她身后那相貌好看的男人,一瞧就是个练家子,冷着一张脸,看来不好惹。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站挺身子,刀子一抽,「女娃倒挺有胆色的,是哪条道上混的?」
方才凭着一股热血上涌随便乱抢话的皇甫珍这下回过神了,她下意识地朝皇甫卫怀里缩了缩,小手扯了下他的领子。「他在问你。」
皇甫卫拧着眉低头看她,他眼里的怒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她心虚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试试这句打劫的金牌台词。」
皇甫卫再抬头,一点也没将这几个跳梁小丑放在眼底,他冷睨盗匪首领一眼,轻轻地丢出一个字,「滚!」便继续策马前进。
「耍老子是不是?给我上!」那首领一见他轻蔑不屑的眼神,火气也冒上来,拿起刀扑上前就往马腿砍。
「啊!啊啊……」四周的盗匪全拿着刀冲过来,皇甫珍害怕地抓紧他,吓得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小嘴不停地发出尖叫声。
皇甫卫一手抱着她的腰,另一手拿着马鞭挥打着,只见鞭子凌厉地「啪啪」直响,眨眼间,那几个拿刀冲过来的盗匪已全都飞跌出去!
「啊……」盗匪狼狈地躺在地上哀嚎着,近胸口处都有一道深可见骨、血肉外翻的鞭伤,鲜血喷洒了一地。
她倒吸了口气,倏地抬头看向皇甫卫,他脸上的表情没变,只是手上拿的马鞭染满了血渍,一滴滴顺着滑落地面。
她暗暗地吞了口口水,突然觉得他前些日子对待她的手段算温和了。
那个拿着九环刀的首领倒是有点本事,挡下了皇甫卫的攻击,只是手臂也被打了一鞭,鲜血直流。首领眯眼打量着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算你行!咱们走!」这男人不是简单的人物。
他举手打了几个手势,几个盗匪便互相扶持着快速离开了。
等到他们都走光,皇甫珍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死人了。」下次她还是别乌鸦嘴乱说话了。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那几个蓝衣护卫看见盗匪走了,也放心了,连忙问道。
「呜呜……哇……」被围绕在中间的女子放声大哭,可见吓得不轻。
「我们要不要……」瞧那些人伤得这么严重,她忍不住同情心大发,想要帮忙。
「你再多管闲事,我就把你丢下马。」皇甫卫额边的青筋抽了下。这女人方才根本就是不知死活,居然学起山贼盗匪的行话?
她鼓起双颊,小嘴微微噘起。这人真小气,好冷血!没看到那些人伤成这样了吗?不满地撇撇嘴,但她也不敢再开口多说什么,荒山野岭的,她可不想真被丢下马。
自始至终,皇甫卫都没多看山道上的人一眼,加快速度离开。
这段插曲,算是他们今天旅程中最热闹的一段,也让皇甫卫看见她的正义感,虽然他一直冷言冷语,但心中的震撼却无人知晓。剩下的,就是在马背上时续不断的奔波颠簸,让皇甫珍生不如死,直到日近黄昏,奔驰的骏马才缓慢地停下。
皇甫卫在树林里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低头看着怀里那个脸色发白的女人,伸手推她一下。「下马。」
她在马背上颠了一天,骨头都快散了,被他轻轻一推,整个人便直直地往地上摔。
他及时伸手一捞,勾住她的腰。「你连下马都不会吗?」而后他双腿一旋,抬着她利落下马,一落地就松开手。
她没心情理会他嫌弃的口吻,因为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无一处不疼,也不管姿势好看不好看,她爬到离她最近的一棵树下,一边呻吟,一边调整位置坐好。
「唔……啊……」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的清脆响声,天啊!这真是一种折磨!她昏昏沉沉的靠着树干,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动了动,慢慢地苏醒过来,蒙蒙眬眬地睁开眼睛。腰部持续传来一股不适的酸痛,她揉揉眼,看了下四周。
闭上眼歇息之前的黄澄天色如今已全变暗,脚边不远处起了一个营火,一路行骑的黑马在远处的树边。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滑落,她低头一看,是件暗红色的披风?是皇甫卫为她盖上的吗?
「奇怪?他人呢?」左右都看遍了,就是没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她正疑惑的同时,就看见他的身影从树林间穿梭而来。
他手上提着已经洗净的鱼跟山雉,走到火堆旁,看到她醒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把东西整理好,放在火架上烤。
沉默怪异的气氛让皇甫珍难受极了,像有几十只蚂蚁同时在她身上爬,她小手捏着自己酸痛的腰际,双膝靠拢,两手交迭在膝上,侧着脸,张着一双乌黑的眸子看着坐在火堆旁的他。
红黄的火焰不时跳动一下,令眼前男人俊逸的侧脸忽明忽暗,凭良心说,她真的不得不承认他好看,有股阳刚的帅气,两道剑眉配上那对黑幽的眸子,确实是人中之龙。想想他家财万贯、相貌堂堂,本来可以娶到一个如花似玉的贤妻,结果偏因为报恩娶到一个不孝、不慈的恶娘子。
这一刻,皇甫珍突然开始同情起他来了,目光泛柔地看着他,要是两人身分对调,她也有可能做得比他还过分。
古人说的对,娶妻当娶贤,娶了恶妻,一世不得安宁。他只把前一个皇甫珍赶到济南去,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皇甫卫,日后休了我,你就再找一个好女人吧。」他应该要拥有幸福的。虽然不明显,但她可以感受到他心里好像很孤寂,眉宇间的冷漠,就是因为这段不幸福的婚姻吧?
正拿着枯枝拨弄火堆的皇甫卫顿了下,一直没看向她的黑瞳对上她的眼。
黑夜中,她的眸光闪动,清澈无伪,他心头忽然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骚动,令他觉得有些痒痒的、软软的、酸酸的……
她的说法,就像是两人离缘后再也不会见面一样。
「你呢?」如果像她自己说的,她忘了一切,又脱离了皇甫家,要何去何从?
「过一天算一天吧。」皇甫珍歪着头看天上的月亮,她还能怎样?即使是想尽办法要「回去」,可说真的,她也知道「回去」需要一些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
她还记得自己会来到这个朝代是因为跌落水里,那一天正播放强台警报,但古代哪来的气象台?总不能要她每次看风大雨大就冲出去躺在水里试吧?又不是漫画。
两人又沉默了,只剩柴火燃烧的劈啪声响,直到东西都烤熟入腹后,皇甫卫才又道:「谢谢你救了温羽。但……为什么?」
话说得有点怪,但皇甫珍却了解他的意思。「没有为什么,身体自己就动了。」她喃喃地回道,疲倦的闭上眼。她累了。
她用最简单的话回答了他复杂的问题,皇甫卫看着她闭上眼,没一会儿工夫,便又睡着了。他定定地注视她沉睡的脸庞,万般滋味同时涌上心头。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旦为某样东西命了名之后,理智上来说,明明知道那不代表什么,但情感上,却已是无法分离。他对她就是这种莫名复杂的心思。
她身上挂着一个名分——皇甫卫的妻子,以前只要想起这一点,他心里对她便万分的厌恶,恨不得这桩姻缘从来不存在,只是他却又无力改变现况,因为那该死约祖训。
可是,在他努力想忘记有这个恶娘子的同时,她又回到他身边了,而且还是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性子出现,从前是蛮横、不讲理、贪慕虚荣的人,现在变得柔弱、善良甚至……勇敢无私,她这样的转变,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为什么……现在才如此呢?」要是她再早一点是这个样子,他会不会就……
这一夜,皇甫卫迷惘了,心头百转千回,有一种莫名的感受他说不出来。眼前的人,的确不是以前的皇甫珍了,但是隐隐约约中,他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真要形容的话,他只能说,这女人不是以前的她,但却也不像失忆了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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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间的气氛从那一晚开始有了转变,皇甫珍发现皇甫卫对她好像比较好一点了,不再总是摆着一张冷脸看她。她不懂他心理的变化,只是单纯地想着两人若能成为朋友也不错,反正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往杭州府去的路上,必定会先经过太平府,骑在马背上真的没有像电影里演得那么轻松,两人一到了太平府第一件事,就是送皇甫珍去医馆,因为她实在受不了全身上下像被拆掉的痛了,直到窝在太平府的客栈休息了两天,她才好一些。
客栈一楼熙来攘往的人不少,由于地处商贸必经之地,所以太平府发展得十分繁荣,往来的商队、士子、游客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