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显见同胡伯一般是个妻管严,嘟囔两句,也就偃旗息鼓地随着老婆子回家去了。
而那个干瘦男子三拐两拐就躲去了一处阴影一边望着行人散去一边皱眉沉思。他是不信胡家六口当真死掉的,早上追着那对年轻男女去庙里的兄弟没有半点音讯,但却有人看见那对年轻男女平安归来,说不得兄弟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先前特意到小院里转了一圈儿,原本想收拾了两老两小,却被他们命大躲了过去,方才又要动手,结果竟起了大火。
这实在有些太过巧合,根本就是有人在玩金蝉脱壳的把戏,但这会儿想得再明白也晚了,人已经跑掉了,他只能等着那些捕快离开,然后再去探查看看……
可惜这世上之事,从来都是大半不如意,干瘦男子在凌晨的寒风里翻找了一个多时辰,居然连半丝线索都没找到,最后只能在鸡鸣声中悄悄隐藏行迹走掉了。
第十八章 迟来一步(1)
随着天光大亮,即便昨晚醉生梦死的醉汉们也都听说了胡家的惨事,胆子大的跑去胡家门外看了两眼,回来时候各个都是脸色发白。晚上还不觉得,白日里那烧焦的尸体还有残破的房子,看起来更是悲惨。
李捕头带着人手也是早早就又赶了过来,耐着脾气四处搜找了大半日,最后只能以失火致死结案,写了档子送到县太爷的案头。
碎石城的县太爷姓白名进,是个酒囊饭袋,这几日刚得了一个美妾,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见到这样的惨事很是觉得晦气,大笔一挥写了个“阅”字,就算翻过了这一页。
往日热闹红火的孙婆饼铺被贱价卖给了一个皮货老板,所得的银子买了几口薄棺,邻居们哭了几声,然后把胡家众人葬到城外的乱坟岗。至此,碎石城里再也嗅不到烧饼出炉的香气,惹得老人们时常叹气念叨几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消失而改变。
转眼间,大年就到了,家家户户忙着祭祖,准备年夜饭,宴请亲朋,虽然胡家大火这话题还是偶尔出现在茶余饭后,但终究是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直到正月末的一个正午,一队车马风尘仆仆赶到碎石城门口,有个没眼色的小兵拦住车队索要城门税,结果被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壮汉直接一鞭子抽到了背上。
小兵的惨叫引来了躲在门洞里的所有兵卒和带队校尉,兵卒倒也罢了,那校尉却是有些见识的,他只扫了一眼那些高头大马和队伍中间的两辆宽大马车就眼神一缩,赶紧上前见礼,客气问道:“不知诸位贵人驾到,小的手下兵卒冒犯,还请海涵一二。”
那骑在马上的壮汉也不应声,一个穿着绸缎长袍、披着大毛披风的年轻管事从后边走了过来,他扫了校尉一眼,淡淡问道:“这里就是碎石城了?”
那校尉看出他脸上的高傲和轻蔑,虽然心里恼怒但更加不敢怠慢,又是行了一礼这才应道:“回贵人的话,这里确实是碎石城,我们县太爷……”
那年轻管事却是不耐烦的摆摆手,呵斥道:“谁管你们县太爷是谁,左右不过是个七品小官罢了。我问你,你们城里可有一家姓胡的人家,开了间饼铺,家里有个年轻女子刚刚生了一对龙凤胎?”
那校尉被问得愣住了,心里琢磨着这些人来意是善还是恶,难道胡家生了龙凤胎的事传了出去,那位大人物想藉这事报个祥瑞讨皇上欢心……
这般想着,他越发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词,应道:“回贵人的话,我们这城里确实有个胡家,也开了饼铺,生了龙凤胎,但是……”
“真的,终于找到了!”那年轻管事却是不肯听他说完,随手抛下一个银锞子,催促道:“快带我去胡家,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赏钱。”
校尉捏着手里沉甸甸的银锞子,也是喜出望外。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也顾不得一会儿如何解释,回身吩咐兵卒好好守着城门,当先带头往城里去了。
小城里人口不多,虽说如今已是快出了正月,但天气还是很冷,街道上人也不多,而这般豪华的车队行过,还是惹来了诸多路人围观,纷纷议论着这是哪里来的贵人?
有小孩子调皮的跟在车队之后,望着那些高头大马羡慕至极,盼着家里父母何时也买上一匹,让他们骑上耍耍威风。
很快,车队就到了胡家所在的小巷子,巷子窄小,马车又太过宽大,一时就堵在巷口进不去,那年轻管事嫌弃的皱了眉头,最后还是示意留下几人看守,再随着校尉步行进去。
可是越走他越惊奇,直到巷子底最后一处院子,他实在忍耐不住喝骂那校尉,“你这贼兵,不引我们去胡家,怎么来这么个破败的地方?”
身后几个壮汉见他气恼就要上前抓了那校尉动手。
“不要动手,听我说。”校尉缩着脖子,硬着头皮,壮起胆子道:“不敢欺瞒贵人,这里就是胡家,年前突然着了大火,胡家六口连大人带孩子都烧死了。”
“什么?!”那年轻管事眼前一黑,差点急得昏死过去。
他本是王府外院的小管事,因为平日还有些眼色,待人接物很得洪公公赏识,家里爹娘又是自王爷出宫建府就进王府的,所以可靠忠诚无疑。
所以这次北上接人的事,洪公公特意交代给他,临行前又暗暗透露了两句,这胡家的女人和孩子同王爷有莫大关系。
他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猜不出这是场送到嘴边的富贵,洪公公没有点明,绝对是因为碍于后院的王妃娘娘,在碎石城的这女人说不得就是王爷流落在外时候纳的外室,两个孩子就是王爷的长子长女,虽说是庶出,但谁知道王爷以后还会不会再有子女,若是他攀上了这棵大树,就算没有好果子吃,王爷和洪公公看在他远行辛苦,以后也会多有提拔。
只是他想得再好,无奈现实太残酷了,没等爬上大树呢,大树就烧成焦炭了,这要他如何能不着急上火?
“到底是谁放的火?难道这家里就没逃出一个来?”
校尉也是个聪明的,听到这话赶紧把祸水引了出去。“回贵人,当日勘探现场的是县衙的捕快们,具体细节小的实在不知,不如小的再引您去县衙走走,县老爷那里总能问个明白的。”
“还不带路!”那年轻管事黑着脸,一脚踹在校尉屁股上,催促着他赶紧往县衙去了。
白县令这些时日闲极无聊,正带着一堆小妾通房在家里饮酒作乐,突然听到衙役来报说有人不顾阻拦,闯进院子来了,他登时大怒,在碎石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就是土皇帝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如今居然有人敢捋虎须,说不得要抖抖威风了。
这般想着,他就呼喝下人传令,打算聚齐三班衙役保驾护航啊。
不想,他还没出二门,几十个壮汉已经护着年轻管事打进来了。
年轻管事也是真急得忘记分寸,但也怪不得他沉不住气,任谁到手的富贵飞了,哪个不心急?
白县令大怒,一边扯了一旁的报信衙役挡在身前,一边大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擅闯后衙是死罪!”
那年轻管事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就砸了过去。
白县令向后一仰身,勉强接了令牌,待得一扫那上边的金色猛虎,立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忠……忠勇……”
“闭嘴,还不喝退左右说话!”年轻管事抬腿就往里头走。
一众壮汉们更是迅速接管了院子的防卫,吓得一群丫鬟美妾和衙役们都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白县令回过神来,挥手示意众人赶紧退下,然后撩起衣袍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屋子,白县令眼见酒桌上杯盘狼藉,就有些尴尬地道:“下官不知大人来访,真是怠慢了,下官这就让人重新整治酒菜,大人赏个薄面尝尝我们北地的风味。”
年轻管事哪有心思吃饭喝酒,张□就问道:“白县令,那城北胡家大火到底是因为什么?胡家人都哪里去了,还不快快道来!”
城北胡家?
白县令在脑中把城里所有大户人家都捋了一遍,末了还是一头雾水,好在,李捕头听说县令遇险赶回救援,正同院子门口的两个壮汉理论,白县令听见吵嚷声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招手把他喊了进来。
他赔着笑脸同年轻管事道:“大人,这就是我们县衙里的李捕头,但凡城里的大事小情他都知道,不如让他给大人回话?”
说罢,他又赶紧把方才问话对李捕头说了一遍。
李捕头心里一惊,不知城北胡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平日看着就是个普通人家,怎么如今还有这样的人找上门来?虽然他不知年轻管事是何身分,但看县令老爷卑躬屈膝像小厮一般伺候着,就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这般想着,他嘴上可没耽搁,把当日胡家如何着火,众人援救,最后找出尸体,无一人生还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年轻管事听得是脸色雪白如纸,神情好似死了爹娘一般,惹得白县令和李捕头都是好奇至极,但他们也不傻,知道这时候不能触霉头,所以都装了鹌鹑,缩着脖子,人家不问就坚决不开口。
果然年轻管事呆愣了半晌,好似终于接受了这个结果,叹气道:“罢了,谁也没想到会这般,早知道就早来一个月……唉,王爷那里可如何交代啊……”
白县令还罢了,方才看了令牌就知道了这年轻管事的身分,李捕头却是不知啊,这会儿听得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心头一跳,想了又想还是说道:“这位大人,当日小的搜寻火场之时,捡到一物,许是胡家众人的,不知大人可有兴趣看看?”
那年轻管事扫了他一眼,也猜得他话里有些不实之意,但却不好追究,反而说道:“取来我看,若是有用,定然不会让你白忙一场。”
李捕头赶紧道谢,转身跑回家去,在小妾的妆盒里取了一块羊脂白玉就赶回县衙。
年轻管事见那玉佩上的纹路好似有些熟悉,但怎么想又想不起来,于是就收了玉佩,高声喊了一个壮汉进来,让他取五十两银子赏给李捕头。
末了,又拒绝了白县令的挽留,径自去了城外的乱坟岗。
第十八章 迟来一步(2)
许是众人忌讳胡家六口横死,他们一家的坟被埋在边缘之地,倒也好辨认。
年轻管事也没有雇外人,直接指挥壮汉们开棺,重新烧柴火化,最后把骨灰分别装进了六只瓷罐里。
忙完这些,也不管天色黑透就原路返回京城。
白县令眼见车队走远,抹了一把头上冷汗,才开始后怕起来,忍不住低声暗骂,“真是开年不利,好事没有一件,就摊上这么个祸事,万一被迁怒,可如何是好?还是赶紧拾掇中西,准备随时被摘了乌纱帽吧。”
不提白县令如何沮丧,只说当日山子赶着马车,拉着叶兰和两老两小,顶着严寒,冒着大雪,甚至还在路上一家野店过了个大年夜,终于在正月初十这日赶到那个山子口中的“安全之地”——宝塔村,据说是因为村后的大山形似宝塔而得名。
只不过,叶兰实在怀疑山子是不是被冻伤了脑子,马车几乎是一进镇子就被两个长相极粗豪的汉子拦了下来,这么冷的天儿,两人居然敞着棉袄露着胸脯,两对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别说开口喝骂、挥刀抢劫,恐怕谁见了都立到把财物奉上了。
山子却是一把摘了风帽,跳下马车喊道:“吴大叔、刘三叔,是我回来了啊!”
他的声音难得的透着三分惊喜、七分孺慕之意,听得原本还提心吊胆的叶兰偷偷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是遇到“自家人”了,那就不必怕了,有这等凶人在,他们一家的安全也有个起码的保障。
两个大汉正轮番“测试”山子后背的抗打击程度,两只蒲扇般大的巴掌拍在山子后背砰砰作响,不时还夹杂着爽朗的笑声。
“哈哈,李小子回来了,这可太好了,大伙儿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多欢喜呢。”
“就是、就是,以后又多个人陪我练拳了。”
“你是说陪你喝酒吧?!还有,你家翠花儿那丫头怕是要喜疯了。”
几人寒暄了几句,听得山子说他这次是带了救命恩人一起回来长住的,两个大汉赶紧走到车前,想要给两老见礼。
不想,却是叶兰一挑车帘子,当先跳了下来,笑嘻嘻给两人见礼,“二位大叔安好,小女子叶兰,以后同住一处,还望大叔多多关照啊。”
两个大汉看得一愣,转而齐齐望向山子,恼道:“臭小子,什么时候在外边成亲了?”
山子脸色微不可见的红了一红,但也没有应声,还是叶兰赶紧摆手解释道——
“两位大叔误会了,我已经成亲,孩子还在车里。”
这时候,胡婆和胡伯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也从车里下来了。
两个大汉顾不得多追问,赶紧行礼,“多谢老人家救了李山的性命,大恩大德容我们日后慢慢相报。”
二老互相对视一眼,待得明白过来李山就是指山子之后,赶紧一人分出一只手扶了两个大汉,客套道:“两位壮士多礼了,当初山子受伤倒在地上,谁看见都得帮一把,实在当不得你们如此啊。”
山子见叶兰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眼神却不时扫向两个孩子,于是开口道:“外边太冷了,咱们还是进村子里再说吧。”
“哎呀,只顾高兴,都忘了这事了。”那两个大汉赶紧让开道路,笑着招呼道:“我家还有两间空厢房,你们先到我那里安顿几日,山哥儿先前住的那院子空了一年,得好好拾掇才能再住人。”
吴大叔说着话就把马车往他家引,刘三叔原本还想争一争,但想起自家那个小辣椒一样的闺女又闭了嘴。
叶兰扶着二老重新上了车,山子却牵了缰绳随着两位大叔走在雪地里,叶兰把车帘掀了一道缝,一边打量着路旁的房屋街道,一边听着山子他们说话,心里的惶恐和忐忑已是消了许多。
吴大叔家住在村子中央,家里盖着青石院子,三间正房外带东西厢房,很是规整。吴大婶是个大嗓门,自从接了叶兰和两老两小进屋,嘴巴就没停过,但又不讨人厌,只是热情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