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再开口,这时小红飞也似的冲进屋内,大声嚷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她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焦大哥在休息呢,小声点。”
“小姐,路近龙死了,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小红赶忙把听来的传闻说给主子听。
苏遥卿闻言轻皱起眉头。
“我听街上的人说,那路近龙不日就要发往汴梁吏部关押,今日看守的官兵发现他竟已死在牢里。”小红瞪大着眼睛,说得绘声绘色。
“怎么个死法?暴毙?”这其中定有蹊跷。
“听起来好可怕,听人说,路近龙昨日夜里呓语喊叫不断,结果清晨打开牢门一看,他衣不蔽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刀伤剑痕的,却血流满地,听说他的血涂满了整个牢房。小姐,好骇人,而路近龙就像被榨干了一样,成了具干尸,府衙当差的人都说是鬼魂作祟,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双手摩擦着自己起了一堆鸡皮疙瘩的手臂。
主子没说话?难道吓傻了?小红小心地看着小姐瞬间煞白的脸色。
“小姐,你不要害怕,有小红在。”她豪气地拍拍胸口,一脸忠心地道。
哪知苏遥卿只淡淡地说:“小红,你先出去吧,我饿了,客栈中的饭菜不太合胃口,你去街市上找些我爱吃的。”
小红不疑有他,接住主子递过来的碎银,急匆匆地出了客栈。
“焦大哥,我记得你教我符咒术时曾亲口对我说,此法不可害人性命。”她站起身,来到床边严肃地盯着焦铭。
“我是说过。”他垂下眼,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焦铭想张口辩驳,她却又抢白道:“昨日我去府衙接你,我都看见了,路近龙就关在你牢房的对面,而他显然是中了符咒术中最邪恶的血咒。”
苏遥卿叹了口气,“只有血咒,会让一个人在一夜之间流干所有的血。”
“对,你说得没错,是我做的。”他自知已瞒不过,干脆坦承。
闻言,她内疚的咬住下唇,眼底浮起泪光。
“路近龙他该死!他把你关起来,所有人都猜得到他想做什么,他要玩弄你。他该死!”焦铭气怒地擂打床沿,浑身紧绷,失控又愤怒地咆哮。
深深地叹口气,她身形不稳地跌坐在圆凳上。
“卿儿,那种人死不足惜,你毋需在意,罪孽都是我造的,与你无关。”
苏遥卿摇头,压根无法释怀。“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她,焦大哥不会双手染血。
“这是路近龙的错,不是你的!”
“是我让你造的杀孽,官府的人不会善罢罢休的,一定会彻查到底。”眸色黯然,她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让焦铭再受罪了。
“官府要查,也由我自己承担。”
“焦大哥,你不能随我回汴梁,我们在湖州就此分道,此后以书信联络。”这罪责让她来担吧。
“什么?”焦铭惊骇,他哪里舍得这么做。
“我不会让官府的人找上你。”她道出决定。
“我不走。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他坚决地拒绝。
他的决心和爱意,着实令她觉得难以承受,她实在欠他太多了。
“焦大哥,我……对不起你,欠你太多却无力偿还。”
“我不要你偿还,只要你嫁给我,跟我走,把心给我。”他目光如炬,急切的要求。
“我什么都能给你,就是心,我早已给了别人。”十二年前,她碰到赵冼锋,从此心就遗失在那一年的春天。
陡然的打击从天而降。他从未听闻过此事……焦铭激狂地大笑,笑到泪水涌出眼底。
“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他要杀了他。
苏遥卿回避问题,“路近龙的事已非常棘手,我不想官府为难你,过两日,我会安排你南下,等路近龙一事尘埃落定,再做打算。”
顾不得身上有伤,焦铭急遽地从床上跳起,扑向站在床侧的苏遥卿,把她锁在怀里,唇狂乱地贴上娇嫩的唇瓣。
她没有挣扎,没有喊叫,只是冷冷地站立不动,疏离和冷淡的目光直向他。
他怀里的女人是块冰,她不会给他一丁点响应。
意识到这点,绝望透顶的焦铭放开了她。
“别拿你对妓院恩客的那套来对我,我不是,我不是!”她冷淡的面孔,是她最好的保护,再急色的男人看到她的模样,兴致当头被浇熄。
轻轻退后一步,苏遥卿看着焦铭的目光带着陌生,到今日她才知道,她根本不懂他。
“你走,带着小红,你走,我的死活从此与你无关!”被她的目光狠狠刺伤,他狂乱地摔着室内的东西。
再叹一口气,她步出客房,耳边盘旋着焦铭一声声的怒咆……
第6章(1)
进入汴梁城内,已是浓云滚滚,疲惫的苏遥卿主仆二人,在天黑之前赶回落雁院。
刚踏进大门,一片无声的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哎呀,我的乖女儿回来了,真是想死嬷嬷了。”老鸨笑得极其热切地迎了上来。
“怎么?落雁院要倒了吗?都这个时辰了,居然没有一个客人?”苏遥卿看着门可罗雀的妓院,不明所以。
老鸨嗑着瓜子,喜孜孜地道:“有位神秘的客人,包下咱们整个落雁院。”
清冷一笑,她若有所思问:“那人除了给钱,还有何要求?”
“没有,完全没有,除了落雁院不再接客这一条件。”
“天下有这么好的买卖?”这其中铁定大有文章,她慢慢地迈上二楼的香闺。
“你就甭担心了,一切有嬷嬷在。”老鸨贼眉鼠眼地浪笑道,忽地左瞧右看,“女儿,焦爷呢?”
“他不会再回来了。”苏遥卿丢下话,把自己关进了屋内,不想再受任何人打扰。
更完衣,点燃屋内红烛,落雁院里空空荡荡的,从天井的那一头,偶尔会传来阵阵欢笑声。她置身事外,打开窗棂,静静地看着纷飞大雪。
“小姐、小姐,小红看到那日在路府的好好公子了。”小红又蹦又跳的推门而入,搅乱满室沉静。
“他在什么地方?”小红口中的这位好好公子,极有可能就是赵冼锋。苏遥卿琢磨再琢磨,就是没有个头绪。
“就在天井那头的大客房里,院中的姑娘都在陪那位公子呢,好热闹哦。”小红手舞足蹈地指指画画。
他就是包下落雁院的人?
“小红,把我的琴拿来。”苏遥卿打算要去探探对方的底细。
不一会儿,她已站在客房前,胸有成竹地做好准备,可当她一推门,屋内的灯光映在她脸上时,她彻底傻眼了。
“苏妹妹你回来啦!姊妹们都在说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落雁院的姊妹一见她,纷纷围过来嘻嘻笑笑的。
怔住的苏遥卿,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更不知道如何收回自己直勾勾的目光。
“这位公子俊吧,瞧我们落雁院的冰山大美人都看痴了。”
“你就别做清倌了,学学我们,及时行乐。”一位姊妹热情地靠进那位公子怀里。
而那被众女包围的男人,瞧也不瞧她一眼,不饮酒的时候就与美人们调笑。
见到姊妹们放浪的举动,苏遥卿气眯了眼,咬着下唇,面上如罩寒霜。
“遥卿妹妹,你是不是生气了?那今晚把公子让给你好了,让他好好疼你,明日再轮到我。”
“你瞎说什么?明明是我!”
“你们猴急什么,说好了是我。”
见过世面、迎过多少客人的美女们竟闹起内哄。
铿!铿!锵!
像是愤怒无处发泄,苏遥卿用琵琶拨出魔音,震得诸女花容失色。
“喂!是让你来弹琴,不是叫你来杀人的。”泼辣的凤云率先指责她。
“你去江南这么久,怕是不会弹琴了吧?!”阴沉沉的如霜借机讽笑。
“不爱听,大可以出去。”苏遥卿冷脸不变,挑眉与群雌对峙。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今晚他归你。”姊妹们一见她露出百年未见的冷硬态度,都非常地识相退出去,毕竟平日里她在她们危难时,都有尽心帮过她们。
一堆胭脂粉黛不无遗憾地向那位公子摆摆手,依依不舍地阖上客房雕花大门。
熊熊烈火在苏遥卿眼底烧呀烧,她一屁股坐在椅上,万分懊恼地喘着气。
她这是都干了些什么?她适才的表现,完全像个喝了十桶醋的妒妇。
“赵冼锋,你到底想干么?身为皇亲贵胄,也有胆来混烟花柳巷?!”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她立即没好气的质问。
哎!怎么又连名带姓地唤他?!赵冼锋百般无奈地挑挑眉,放下酒杯,极有亲和力地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要干什么?苏遥卿瞪大的双眼在他的眉宇间梭巡,他俊眼含笑,斜插入双鬓的眉毛,耸如峻峰,深邃的眸子闪烁逼人,挺直的鼻梁下有着形状极好的唇,银丝长袍罩身,颀长身躯虽不霸气却潇洒动人。
她快不能呼吸,方寸中如熔岩奔腾。
猝不及防,他居然屈膝跪在她面前,拿开她怀里的琵琶,拉着她的双臂。
“你曾说我们是陌路人,眼下还觉得是吗?”他从湖州回来后,布置了这个暧昧的圈套,等她这只疲惫的鸟儿自投罗网。
她要放弃,也得看他大爷放不放人。
她什么时候说过他们是陌路人?对于他的话,她惊愕连连。
眼前那忽傻忽忧的表现,令赵冼锋心内五味杂陈,他温柔地牵引她的指,抚过他的五官,先从他的眉,再轻轻划到他的眼。
触及他的肌肤,她青葱小指如同着了火,把他的轮廓烙在手心。
“你对我,从来就不陌生,我知道你一身硬骨,爱逞强,爱妹如命,生气的时候,会红着脸踩别人的脚。”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你……”苏遥卿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十二岁时返回汴梁,老鸨整整关了你三年,让你学琴学画学诗,学着招呼客人。”在她还未从湖州返回前,他已向她身边所有人,打听她的点点滴滴。“你最不喜欢吃面食,一吃就会出疹子,所以老鸨会特别为你煮米食。”
他的掌控制着她的,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退缩,继续领着她的手指来到他男性气息十足的唇上。
她顿时心跳失速,魂魄像要出窍,胸中脸上都热成一片。
“你妹妹苏遥熏,嫁给震南将军聂擎沧,最小的妹妹也有了好的归宿,嫁给第一神捕费振玄。”好甜!他孩子气的吮住她的指头,用舌轻触。
被柔情攻陷,深深喘息,一阵阵的酥麻感冲击着她的神魂。
“说了这些,我不再陌生了对吗?”赵冼锋笑意盈盈,目光一瞬不瞬地与她的杏眸交缠。
摇头,一定要摇头。苏遥卿对自己严厉地要求,可她的耳朵听到的却是——
“很好,你点头了,我知道你不会拒绝。”他深沉地笑了。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想扮冷脸,可根本不成功,疏离的外表寸寸龟裂。
“哦?太令我痛心了。”他颓唐地垂下头,彷佛那一句话已中他的要害。“当年,如果你告诉我你叫苏遥卿的话,我想在你挂牌之时,我的人就会来接你了。”
错在她?不是吧?可负罪感还是在他的逼问下伸出头来。是她错了吗?
第6章(2)
打铁趁热,赵冼锋又再责问道:“如若当年你去了清乐侯府等待,十二年也不会被这么白白的浪费掉。”他最气最遗憾的是,面对这样的差错,她居然想把他推开了事。哼!门都没有。
“我无任何凭据,还没走入侯府就会被撵出来。”她眼底浮上泪光。
“但你根本连试都没试。”他肃冷指控。
对!她没试,她不敢试。
“就因为你的懦弱和退缩,让我们差点失之交臂,遗憾终生。”赵冼锋语气带着怒意,听得出来正极力压抑着些什么。
负罪感加重,她皱起小脸,完全呆傻住了。
“你看,倘若我们没有浪费那么多时间,你十五岁时我就迎你进门了,一个年生一个,到如今你欠我几个小孩了?”他抱怨起来。
苏遥卿一愕,“你当我是母猪吗?”气不过,她忍不住跟他嚷道。
“不想生那么多没关系,生五个我也能接受。”她上他的当了。赵冼锋眸光里闪动着算计,唇不自觉地往上勾。
“想都别想。”她缩着肩,小声地嘴硬道。
“好吧!来说说我。太傅把我押回宫后,我把你的画像传布江南各处,可惜每次传回来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你的江南口音,让我总以为你是江南女子。”他转移话题,不想把这个傲气姑娘逼急了。
说到往昔,他下颚紧紧一绷,提起那段煎熬的岁月,他还是心有余悸。
太傅为了抓他回宫,不惜布局,就是要让他误解她,使他不再对她有留恋。纵然他人回到宫里,大展身手,为兄长夺下皇位,让母族都登上高位,可他内心深处的失落又有谁知道?他在明知她有可能真的背叛他的情况下,仍想把她寻回身畔,好好的疼惜。
他柔和神态下掩住的伤痛情绪,最易销人魂魄。
“对不起。”见心爱的男人心碎于眼前,苏遥卿不由得红了眼眶,彻底被内疚和自责压倒。或许,当年她勇敢一点、多争取一点点,也就不会让两人在遗憾中相遇。
初遇到他时,她还不知情爱为何物,只知有他在身侧,她的天地里就有丝丝暖意。时日一久,渐渐地,面对他时她很难不脸红心跳,如同生着一场大病。等她明白此情的珍贵,可惜一切已过去数个春秋,她再懊悔也难追回。
“嘘!”赵冼锋见她掉泪,胸中不由得一紧,慌忙地为她拭泪。他知道这药下得猛了,但他实在是怕她又玩起那陌路人的借口。
“真的对不起,我真的好笨真的好笨。”她哭得好伤心,为了逝去的光阴和差点错身而过的他。
“与其哭还不如利用时间来生孩子,五个孩子也要用不少力气的。”他手忙脚乱的安抚。
“谁要跟你生孩子!”她气闷地吸吸鼻子。他完全是在欺负她嘛!
“啊!你为什么又踩我?!这么多年,你的老毛病还没有改吗?”可怜他的脚,痛是痛了点,不过心里好过多了。
这时,客房门在一声巨响后大开,惊惶失措的小春子冲了进来——
“护驾、护驾,铁狮快来护驾!王爷你没事吧?是哪儿疼了?”查看着主子的神情,他这看看那看看,简直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狼狗。
苏遥卿一见有人冲进来,连忙擦干泪痕,静静地立在一旁。
“小春子,无妨。”赵冼锋哭笑不得。这小春子有时真是蠢得让人受不了!
“王爷,快随小的回府吧,甭跟这妖女共处一室,小的实在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