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
天海也跟着倒地不起,但男子却一点事情也没有。
目睹事情经过的仆役婢女们全都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有人大喊——
“有刺客!有刺客!”
“保护巫女大人!”
男子没有惊慌,平静的面容一点起伏也没有。
“不准动。”男子沉声一喝,声音震动四周,让所有人受不了,纷纷倒地掩耳寻求庇护。
就这样,男子如入无人之地,通行无阻的来到房内,目光停留在躺在软被上的水步摇,他迈开步伐朝她走过去。
蓦地,一把刀由男子身后砍过来。
像是多生了一双眼在脑后,男子头一偏,轻易地避开那一击。
“你是谁?”一刀失利,孟安蕊知道自己再无机会砍伤他。
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蹲下身,半跪在水步摇身侧。
“六当家,属下来晚了。”
“风、风厉……是你吗?”原本快要昏厥过去的水步摇,似乎听见了,张开茫然地大眼,直视前方。
“是。”风厉的语气恭敬,“属下来接六当家了。”
“你终于来了……”她的话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调查进度有些落后,请六当家原谅。”一直在外头替水步摇调查金矿在何处的正是风厉。
“无所谓,我想离开了。”什么金雕青的,她都不想去想了。
现在,她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六当家能自己走吗?”风厉恭敬地问道。
“我瞎了。”她的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
“那么属下可能要失礼了。”
“我准你。”水步摇二话不说的应允。
风厉立刻抱起她,毫无恋栈的就往外走。
“巫女大人!您不能就这么离开了!”孟安蕊追了出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不行的,王上绝对不会答应巫女大人离开!
“为何?”她想走,谁能拦?
恐怕人人都会拦她,唯独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不会。
一想到这儿,水步摇嘴角的讽笑更加清晰可见。
“王上不会希望巫女大人离开的!”孟安蕊大叫。
她的叫声令水步摇蹙起眉。
“我累了……”她真的累了,不想留在这里。
闻言,风厉重新迈开步伐。
“巫女大人!”孟安蕊冲上前,一把抓住风厉的手不让他前进,并且不死心的唤着。
“六当家。”风厉淡淡地开口,请示她的意思。
“只要不要伤了她,怎么做都随你。”水步摇叹了口气,将螓首窝进风厉的胸膛。
“是。”
“慢着!”孟安蕊突然大喊。
风厉低头在水步摇耳边低语了几句,水步摇才勉强睁开眼,“有事?”
“如果巫女大人真的要走,请带上这些药。”孟安蕊将一包药材交给风厉。”虽然不能治好巫女大人体内的蛊毒,但有压制蛊毒的效果,至少……可以延长性命……”她越说越小声。
看着水步摇脸上伤痛欲绝的哀伤和她现在的体力状况,孟安蕊说不出任何慰留的话,只希望那些药材能暂时帮助她续命,直到找到解蛊的方法,否则……
“六当家。”风厉微询着主子的意思。
“随你。”水步摇重新窝进他的胸膛,气虚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现在她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人,只要能快点离开,什么都好。
长安京 艳府水家
马儿在矗立着高墙的建筑前,累得倒地不起。
驾驭着马匹的男人怀中紧抱着一名女人,在马快要摔倒去前使出轻功,敏捷的飞身,再稳稳落地。
“回来了!回来了!”在大门口守候已久的葛京,一见到风厉抱着水步摇出现,立刻迎上前,同时不忘回头对宅里大喊。
缩在风厉怀中的水步摇仍是脆弱,全身爬满了像陈年旧疤的暗褐色谷斑,就连那张颠倒众生的娇美脸蛋也不例外。
“六当家,看到您安好,真是最大的福气。”葛京朝她欠身,好似没看见她脸上、身上的蛊斑,满心为她的归来感到庆幸。
水步摇没有答腔,在风厉的搀扶下重新踏上长安京这片土地。
见平常最活泼有朝气的六当家一脸漠然的模样,葛京忍不住看向风厉,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答案。
“回来就好。”水胭脂平淡没有起伏的嗓音,从前院传了出来。
水步摇浑身一震。
“是……大姊吗?”失焦的大眼抬起对上声音来源,那双眼里似乎再也映不出任何光彩。
“摇儿。”对于妹妹的状况早有所了解,但实际见到了,仍令水胭脂心下一惊,但身为艳府水家的主事者,她的情绪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展露,伪装的极好。
“大姊……呜哇……”虽然看不见,但一听是水胭脂的声音,水步摇再也克制不了的嚎啕大哭,要靠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着的双腿一软,差点软倒在地,还好有风厉支撑着她。
见主子再也站不住了,风厉重新将她打横抱起。
水步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在半空中摸索寻找着此刻唯一能给她温暖的至亲家人。
水胭脂将手中的凉扇交给葛京,伸手紧紧包覆住她的小手。
“回来就好。”
“呜……不好……”她不住摇头,落下更多更多晶莹的泪珠。
水胭脂挑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回到家里不开心?”
“高兴……”水步摇柔柔软软的掌心按上左心房。
隐隐约约有挑动的频率,她却觉得里头空了一块,自从离开南蛮后,再也填不满。
“开心?”她停下哭声,眼神迷蒙,却止不住哭泣。”不……没办法开心了……开心不下去了……”
怎么开心?如何开心?
早已将心遗落在他身上,无心之人,要如何开心?
历经过大风大浪,水胭脂自然看得出妹妹必定经历过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了?”
“不行了……”
“什么不行?”怎么摇儿去了一趟南蛮,连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了?
水步摇缓缓垂下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哭哑的嗓子低声道:“得不到了,这一生我最想要的东西,一辈子也得不到了……”说完,她垂下头昏了过去。
水胭脂神色一凛,使了个眼色要风厉将她带进宅里。
看来摇儿在南蛮发生的事,似乎不只是挖金矿那么简单。
急如风的脚步伴随着战甲摩擦的声响一路闯进日夜楼。
“那女人呢?”震天价响的怒吼随着步伐停止,轰进了楼里。
“王、王上!”
打扫日夜楼的仆人一见是巴图,纷纷跪倒在地。
“她人呢?”怒目扫过所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仆人,巴图在其中找到了孟安蕊的身影,“你说!”
“王上,请息怒。”不用抬头,孟安蕊也知道巴图是在叫她。”巫女大人是被熟人给带走的。”
“熟人?”在这里她还会有什么熟人?送亲队的人早就全部被赶出南蛮,还有谁能带走她?
“倘若奴婢没听错,那人唤巫女大人为‘六当家’。”
闻言,晚了巴图一步踏进日夜楼的天海神情一凛,心里已经有了底。
“六当家?”巴图注意到了,转而面向他,“你是不是少跟我说了什么?”
天海默默地垂下眼。
“给我说清楚!”巴图咬牙低吼。
“王上是为了什么想把她找回来?”天海屈膝跪下,态度恭敬,说出来的话却令巴图蹙起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臣说,那女人根本不是中原派来的和亲公主,只是个替身,王上还会想把她找回来吗?”
“你这是在质疑我?”巴图眯起眼。
“臣只是想知道王上是怎么想的。”天海顿了顿,又道:“如果王上把她带回来只是为了伤害她,令她伤心,那么臣是决计不会告诉王上的。”
“就算我要你的命?”巴图的声音透着冷意,厚掌握紧身侧的佩剑。
“是。”天海坚定的回答。
巴图拔出剑,剑尖用力插进面前的地板里,双手交叠在剑柄上,目光深沉而锐利。
“你……在袒护她?”
天海沉默不语。
“我在问你话。”
深吸了口气,天海抬头迎上巴图肃穆的眸光,缓缓开了口——
“因为,她并非玄翠。”
天海的话令巴图一震。
既然说开了,他也不再顾忌,直言道:“就因为这样,臣不能继续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到跟玄翠同样的对待,一直被漠视,形同监禁般的关在日夜楼里是会生病的,玄翠不就是如此才病倒去世的?她只不过是个碰巧跟玄翠长得很像的女人,并不表示她就是玄翠啊!”
巴图神色深沉,一声不吭地瞪着天海。
“巫女大人在离开前说了一句‘我累了’……臣想,以巫女大人的坚强韧性,若非真的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实在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天海继续苦劝,“王上和巫女大人之间的误会从来就没有少过,为何不趁还有机会的时候解释清楚?不要等到来不及时再来懊悔啊!”
天海的一席话宛如当头棒喝,狠狠敲醒巴图。
一直以来,他总是将天海的存在视为威胁,认为他们两个如果靠太近,继续相处在一起,一定会有一天日久生情,是以始终防范着天海,却忽视和她相处最久的人是他自己。
看不清真实,只是忙于将他们分开,想着如何能报复他们,考虑着怎么做才不会被背叛,却丝毫未曾理智的审视自己的心。
当他听见天海带来的不是关于她的情况,而是她被带走的消息时的心急失落感,为了她,放下攻打中原的大业千里迢迢赶回来,难道这些不是出自于对她的放不下,不是……对她的喜爱吗?
他怎么会到现在才惊觉?
“是吗……她这么说了……”巴图摇摇晃晃坐进旁边的椅子,语音略带沙哑的问:“她哭了?”
“没有。但臣认为,那时的巫女大人已经忘了要怎么哭了。”虽然那时他被击倒爬不起来,可水步摇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一点也没漏看。
“奴婢也觉得巫女大人并不是玄翠大人。”孟安蕊忍不住站出来说话。
“小、小人也这么觉得。”一旁的仆役跪在地上,虽然不敢抬起头,却仍勇敢的帮腔。
“奴婢也认为。”
“奴婢也是。”
结果,有更多更多的仆人纷纷跳出来附和。
“王上,您决定要怎么做?仍是要把她当成过去的一个影子来看?”天海问。
她是不是玄翠,或者该是谁,由我来决定……
他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
是啊!她是谁,端看他决定如何看待她。
如果一直沉溺在过往的痛苦里不能跳脱出来,如何获得幸福……
她曾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太迟了,她已经走了。”巴图深深地叹了口气。
饶是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对于没有好好把握她感到无比的后悔……但他又能如何?
“如果王上对她放不下,是出于对她的感情,那么臣将知无不言。”天海一脸沉重,字字句句是出于对重要的人的关心,却又并非是爱情。
巴图也注意到了。
一直以来沉溺在过去的只有他,天海从未把她当成玄翠的替身,才会毫无怨言的听从他的命令,不接近她吧!
“你爱她吗?”认清事实,巴图最后问了一句。
“臣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只有一人。”天海垂下眼,将失去心爱的人呢的哀伤掩藏起来。
“我……很抱歉。”巴图哑着嗓音道。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玄翠喜欢天海,但是高傲的自尊却不能接受这件事实。于是他剥夺了天海“骠骑将军”的头衔,再把身为巫女的玄翠形同软禁般的关在日夜楼,最后终于酿成不可挽救的错误,同时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朋友。
半跪在地的天海现实一愣,随即眼泪不可抑止的溢出眼角,滴落在地上。
他曾经有为了玄翠,而失去巴图的信任与友谊的觉悟,但如今能重拾这段友谊只令他庆幸不已。
巴图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想的亦然。
“如果她能早一些出现,或许不会酿成今天这样的悲剧吧。”他的口吻无限懊悔。
天海默默拭去眼角的泪。
黑眸远眺,巴图一阵沉默。
他是爱她的。
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悬在半空中摇摆不定的心终于能回归本位,却仍是虚无空寂。
因为,他所爱的人已经离开了。
因为他的愚蠢而离开,因为对他伤心绝望而离开。
“我需要她,不能没有她。天海,你可以帮我找回她吗?”巴图瘫坐在椅中,霎时间彷佛颓丧许多,不复以往意气风发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长驻眼里的冷硬终于软化,他现在只想找回那个女人。
一刻也不能等!
闻言,天海抬首,露出久违的笑容。
“六当家,艳府水六当家。”
第10章
长安京的繁华依旧。
回到长安京后,水步摇变得很沉默。
除了第一天的失态,自那之后她不曾哭也不曾笑过。
外人都以为她变稳重了,只有生活在一起的家人才知道她的改变不是出于成长,而是伤害。
艳六别院里,死气沉沉的,水步摇坐在凉亭内,失神的盯着某个方向看。
水胭脂四处寻访,替她找来最好的养蛊大夫,历经痛彻心腑的治疗过程,身上的蛊斑已经渐渐褪掉,如今残留在脸上的蛊斑淡得靠粉妆便能盖过,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但,治得好身体上的伤害,却治不好心上的疤。
脂粉味突然没有雨水的湿气来得好闻,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声音不如天海没有起伏的声音和孟安蕊的关心来得怀念,只有姊妹们偶尔来看看她,才令她有种回来的踏实感。
“唉……”垂下眼眸,她声声叹。
她倦了,多想就这么一睡不起。
但愿当她一觉醒来能忘了他,能把心找回来。
水青丝在远处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步向她。
“最近越来越热了。”她在妹妹身边坐下。
水步摇也不知道是否察觉到,好久好久后才轻轻地应了声。
“嗯。”
“用过午膳了吗?”有反应是好事。水青丝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继续闲话家常。
“嗯。”水步摇又是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应声。
“大姊说今日你可以先回府里。”水青丝又说。
“嗯。”这次她的回答几乎快听不见。
纤指揉着眉心,水青丝第一次词穷了。
唉,向来爱笑爱唱歌的摇儿变成这样,要他们如何不担心呢?
“对了,今日爹请戏班子到府里表演,戏码是你最喜欢的赤壁之战呢!”水青丝突道。
“三姊,南蛮要打过来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整个长安京仍是一片祥和,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异样,但她仍是放心不下。
水步摇的视力仅恢复三成,原本明亮的眼如今看起来灰濛濛的。
对上这双眼,水青丝心头一阵紧缩。
“傻摇儿,若是长安京受战火波及,咱们怎么可能还好好地待在这儿?”她摸摸妹妹的头,笑她傻。
“是这样吗?”她的声音有着困惑,“可是他明明说过要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