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蛮?”
听出她话里的质疑,和亲官微皱起眉,“是啊,难道六当家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他们当初就说好了,让水步摇假扮病死的公主,之后再想个办法让她逃出去,永远不再回来,也能让她平安不会被找到。
“当然不想。”水步摇纤细的指头漫不经心的滑过桌面,然后又将指尖凑近眼前仔细的瞧。
“所以呢?”和亲官不懂她的意思。
“暂时,”她继续探手去摸身侧的椅子,“还不用急着离开。”
“那么,六当家准备何时离开呢?”和亲官忍不住拔尖嗓音问。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最好是快点逃离才对,不是吗?
本来他还在苦思婚宴后要在何时让水步摇假死,以顺利逃出南蛮,如今她只是成为转世巫女的话,要出去的机会和方法相对的提高许多;偏偏她竟然说暂时还不想离开!
“你先离开。”水步摇到处走,到处看。
和亲官也跟进跟出的,只为了和她说话。
“啥?”她是什么意思?
“你先离开,去找一个名叫风厉的人。”她从怀里掏出一封印了封蜡的信交给他。”把这封信交给他。”
“风厉?是艳城赫赫有名的总镖头?他也来了?”和亲官惊讶问道。
如果风厉也来了,这下要救水步摇出去更简单!
“嗯……是啊。”水步摇将信交给和亲官之后,更不掩对四周陈设物品的兴致,对和亲官也失了兴趣。
“那么,六当家打算等风厉来救您吗?”和亲官猜测着她所想的方法。
“算是吧。”不过当然不是立刻。
“包在我身上!一定替六当家把信送到风厉手中!”大大松了口气,和亲官拍着胸脯保证。
“嗯,那你可以走了。”水步摇毫不在乎的挥挥手。
“咦?”这么快就要赶他走?
“怎么?还有疑问?”她最后一次拨出心思理会和亲官。
“天晚了,我以为……”
“就是趁夜了出去,守备才会放松呀!”水步摇理所当然道。
她做事最讨厌别人推三阻四,拖拖拉拉的。
既然水步摇都这么说了,和亲官也不好说什么,应了声“是”,便苦哈哈的离开。
待和亲官走远,听不见步伐声响后,始终没说话的天海,终于开口──
“接下来呢?”他不愠不火的声音里有着质问。
“什么接下来?”水步摇拣了张椅子坐下,一手搁在桌上撑着下颚,姿态很是慵懒的问。
她的心情丝毫没有被方才的事情给影响。
虽然巴图没有对她的歌声动容,但她很清楚这并不是她此行的重点,所以用不着太在意。
“还不懂吗?这里是以前玄翠住的小楼,王上几乎是把您当成玄翠来对待!”天海的语气和神情都有些激动。
“所以?”水步摇挑起眉,明媚的大眼闪着单纯无邪的光芒。
“所以他会──”天海猛然噤声,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实情。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那一年,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
“找张椅子坐下。”凝视着天海陷入回忆的神情,她突道。
天海不懂她的用意为何,但在她坚持的目光下,最后落坐在她的对面。
水步摇双手托着下颚,对他露出甜美的微笑。
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种灵气动人的美,虽然和玄翠长得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玄翠的气质怎么也比不上她的灵气来得令人迷醉。
“怎、怎么了?”稍微闪神,天海不自在的别开眼。
“发现了吗?”她笑问。
“发现什么?”他不懂她的意思。
“你说这间房多久没人住了?”她换了个方式问。
再度忆起玄翠,天海眼神一黯,“五年了。”
曲指敲了敲桌面,水步摇的笑容更是如蜜般甜美。”五年了,这房间仍是维持得一尘不染,你觉得这是出自对玄翠的爱恋,还是恨意呢?”
只有对所爱的人怀念,才会小心翼翼的呵护对待她留下的物品。
没错,无论是亲人之间、朋友之间或是恋人之间哪种形式的爱,她确定巴图肯定深深爱着玄翠。
“那只是……”天海想反驳,却被她给打断。
“我刚刚上过二楼,那里是她的卧房吧?里头的衣裳都还留着,全都如新的一般,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不……您不懂……”天海愁容满面,想说的话到了喉头像鱼刺般鲠着,虽想不吐不快,却也吐不出来。
“我比较不懂的是,你为什么一直称呼我为‘您’?”明眸闪动着懒洋洋的媚态,她的每一个眼神看来都像在勾引人。
和亲官是因为知道她的身分地位,用尊称她懂,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不像是会对自己付出忠诚以外的人使用尊称的那种人。
天海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我……”
“还是,你要同我说说玄翠这个人?”她能从巴图和天海的眼中知道玄翠对他们二人来说有多重要,却不清楚这三人的关系和纠缠,只能靠揣测。
“这……”天海面有难色,似乎正考虑着该不该说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蓦地,坚如石般的冷硬嗓音在门口响起。
冷意,无声无息的降临。
夜色凉如水,却也冷如冰。
不过更教人感到寒冷的是从黑暗中无声无息现身的男人。
总是散发着一身酷寒气息的男人。
“多么令人怀念,是不?”巴图由暗处走进只点上一盏烛火的小楼,脸上尽是讪然的笑意。
怀念?
水步摇明亮的大眼里闪着困惑,再看看天海的脸色如死灰般难看,巴图一出现,他立刻沉默不作声。
第3章
“这座小楼,从以前就是我和你们二人常聚在一块儿的地方。”巴图的脚步沉稳而无声,清晰的说着标准的中原语。
你们二人?
等等,他又打算把她算进他们的回忆中吗?
“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巴图像在回味,敛下的眼眸令人难以分辨他此刻的情绪。
“我想你们都把我误认为同一个人了。”水步摇不卑不亢的开口,打断了巴图的话。
“是啊。”
“不是。”
巴图和天海有不一样的回答。
“她不是玄翠!”天海以一种忍无可忍的语气反驳巴图。
天海激动的情绪,使得巴图始终似笑非笑的神情闪过一丝憎恨的阴霾,不过很快便被掩饰。
“她是不是玄翠,或者该是谁,由我来决定。”巴图幽暗的眼色一凛,“现在,你可以下去了,骠骑将军。”
“你……”天海以为自己听错了?
巴图横了他一眼。
察觉自己的称呼僭越了君臣之礼,天海立刻改口:“王上这是何意?”
天海不敢相信除了被放出来,巴图还恢复了他原本的军阶。
巴图没有答腔,但脸色摆明了赶人。
君臣身分横亘在眼前,天海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朝水步摇看去,在心里替她担忧。
即便知道她不是玄翠,但在看到那张和玄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蛋,放不下的心情油然而生。
看来,他跟王上是一样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玄翠死去的事实,更无法承认水步摇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玄翠的女人。
水步摇始终像无事的人处在一旁,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轻笑。
她看得出来天海是在关心她,却不觉得她和巴图两人单独相处会有何不妥。
她向来奉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句话。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醉人不已。
察觉天海的视线停留在水步摇身上,和水步摇那张绝艳面容上的笑容是如何甜美,时光彷佛回到过去,那段他们三人僵持不下的情况。
他们总在他面前眉来眼去,当他是死人,以为他没看见。
“我说,”一股灼烧的妒怒梗在喉头,巴图的身影在下一瞬挡在两人之间,几乎是咬紧牙根将话给说出来:“快、滚!”
天海这才如梦初醒,欠身离开。
“妳喜欢他?”死瞪着天海离开的背影,巴图的声音听得出怒火。
“我跟他认识的时日没你长。”水步摇淡淡地说着。
她之所以会要求他放天海出来,纯粹是直觉认为天海能够帮上她的忙,至少在搞清楚他们口中的玄翠和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纠葛这件事上,绝对会有很大的帮助。
同样是直觉,她丝毫不认为巴图是个好打交道的人。
没多久就能如此亲密,如果再让他们朝夕相处下去,岂不干脆送入洞房算了?
巴图眼底的火光越来越炽,只是他背对着她,水步摇没能看见。
“你和天海还有那个玄翠是什么关系?”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
宛如平地一声雷,打在巴图的头上。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女人会问得如此直接,第一次发现她与玄翠不同的地方──温柔可人的玄翠是不会如此不顾别人感觉,有话直说的人。
偏偏,她的直言倒也不会令人感到不悦。
“妳很好奇?”巴图的眼里闪着高深莫测的光芒。
“当然。”她毫不讳言的回答。
从天海的眼神可以轻易的看出对玄翠的不舍爱恋,但是从他……从巴图的脸上除了浓烈的爱意之外,还有更深沉的恨。
能够让两个男人对她满心牵念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教她如何能不好奇?
如果他们不能克制自己不把她当成玄翠的话,那至少她有资格了解这三个人之间的纠葛吧。
水步摇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软坐在椅上,不急着催促他开口。
巴图缓缓迈开步子,左脸上的火纹雕青映入她眼帘,刚毅的脸庞镶上那双神采决然的星眸,使她忍不住轻轻发颤。
他全身上下有着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她无法克制自己不被吸引。
巴图像是第一次踏进心目中的圣地,步履小心翼翼,深怕破坏了小楼内的任何一样物品摆设,身形轻巧的穿梭在厅中。
水步摇感觉的出来,他在犹豫该不该说,但脚步却没有迟疑。
围绕着两人的氛围有些僵凝,由他的神情,她猜测他的心思大概又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
“这里打扫的很干净。”清了清嗓,她打破沉默,企图唤回他的注意。
原本正要抚上窗棂雕花的长指顿了顿,巴图的眼底掠过被打扰的懊恼,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养下人就是要他们工作。”他轻易把原因带过。
“这倒也是。”水步摇没有反驳,“只是若主子不在意,下人又怎会不忘清扫?毕竟这幢小楼已经有五年没住人了吧。”
突然,她在意起那个名叫玄翠的女人在他的心中占有多重的位置。
这个天生的王者,绝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这样的人会对某件事物,甚至是一个人如此在乎,岂不很奇怪吗?
“这么说来,中原皇帝所养的下人全是好吃懒做,没有鞭子抽,不用棍棒打便不会自动做事的愚人?”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可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
这男人嘴真紧。
虽然早料到他不会那么轻易松口,水步摇还是感到些许挫折。
想他们艳府水家的女人甚少有问不出的答案,尤其是从男人口中,除非……她想起三姊水青丝在面对三姊夫时总是处处碰钉子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该说是皇宫太大了,无法详细顾全每一个小细节。”她三两句话驳回他的嘲讽。
“中原的公主都同妳这么伶牙俐齿?”
就连玄翠都对他畏上三分,偏偏这女人别说害怕了,连一丝尊敬也没有,更别说用尊称来唤他,直接你啊你的乱叫。
奇的是,他也没打算纠正。
“不,我是最特别的那个。”水步摇的语气狂妄自信,可娇俏的脸蛋上洋溢着可爱的笑容,柔化了她骄傲的姿态。
怪女人。
巴图首次撇开玄翠的影子,观察起这个中原皇帝派来和亲的女人。
照理说,通常会被派来和亲的公主都有缺陷,不是长得见不得人,就是有不可告人的隐疾,更甚的是早过了适婚年龄。
但是这些“缺点”在她身上一个也看不见,若非她隐藏极好,就是她根本没有缺点。
有可能吗?中原皇帝当真如此有诚意?
“妳几岁了?”或许她只是看起来年轻。
“刚满十七。”她可是正值花样年华。
“有病在身?”也许她没多久就会昏倒。
“能吃能睡,跑跳不成问题。”不是她在说,家里最健康的就属她。
巴图微愣,这下完全找不出任何可能性。
水步摇则在心里窃笑。
他问的问题确实情有可原,只不过他不知道事实是──她不是真正的孙仪公主。
巴图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她未曾卸下的笑颜,不禁对她好奇了起来。
一般养尊处优的公主,在面对别人的羞辱时,有办法做到同她这般理智不受影响吗?
“今天的喜宴……”想到羞辱,巴图正准备提起喜宴的事,却被她天外飞来一笔打断。
听他提起喜宴,水步摇立刻想到一件事,“说到这个,是我唱的歌词不标准,所以你才没反应?”
巴图又是一愣。
她到底知不知道今日的喜宴主角原该是她?难道她一点也不在意?不在意他故意娶了别人,却还要她当座上宾?
她一点也不生气?
一想到他费心所做的一切完全对她起不了任何作用,更甭提影响她的情绪了,就让他忍不住怒火中烧。
“妳不好奇我为何要妳当南蛮的巫女?而不是王后?”巴图垂下眼,专注的盯着五斗柜,好似上头的雕花有啥玄机,实则拉长了耳朵不想错过她的回答。
“因为玄翠是上一任巫女。”这件事天海告诉过她。
她的语气听来仍是轻松自在。
“不只这么简单──”他的语气有着急切,似乎有种非把她逼入绝境,逼出她怒气的感觉。
“因为我长得像玄翠,不是吗?”水步摇仍没有过于激动的情绪,淡淡然地没特别反应。
她冷淡的话,令巴图猛地一顿。
是啊!不管她长得多像玄翠,也不管他是否把她当玄翠对待,她仍然是她自己,泰然处之,不被左右。
只是,她的悠然自若徒增了他的怒火。
“天海告诉妳的。”他的话没有怀疑。
既然他知道何必多问?水步摇暗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还说了什么?说他们是如何背叛我,把我当傻子耍?”此刻,他的侧脸布满阴霾,冷冽的气息如猛虎出柙,瞬间流窜整个厅里。
柳眉微挑,灵动的水眸转了转,水步摇思索着他们三人的关系。
看来是天海和玄翠背叛了巴图。难怪天海在面对巴图时,除了怒意,总会下意识的闪躲巴图的眼神,气势也不如巴图来得理直气壮。
“这不是重点,你快点告诉我没有被歌曲感动的原因。”她用自己歌声失利的事转移话题。
适才是因为没机会问她才会觉得无所谓,现下巴图自己送上她面前,不问清楚她绝对会夜不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