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为那首祝福的歌曲才是重点?
“妳可记得自己远从中原到南蛮来为的是什么?”再不提醒,她大概真的会以为自己是来参加别国国王的婚宴。
水步摇先是一阵困惑,然后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现在是假扮已经病死的孙仪公主。
“和亲。”她道。
事实上是来挖黄金。她把真正的目的藏在心里。
“嗯哼!”巴图哼了声,脸色没有好过。
他发现自己摸不清眼前这女人的思考模式,也搞不懂怎么做才能让她出现在意的神情……至少是在乎他希望她在乎的事,而不是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你还没回答我。”她不死心地催促他。
巴图差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想让我感动,妳还差得远呢!”剑眉倒竖,巴图看上去好像地狱来的恶鬼。
看来真的是因为她的南蛮语发音不标准,才会无法令他引起共鸣了……等等!不对呀!那其它臣子为何会被她给打动?
“这样啊……”纤指点着水嫩的唇儿,水步摇还想着歌声的事,压根没察觉巴图的脸色有多凶狠。
真是够了!
这个迟钝的女人!
她冷静的对上巴图眼底足以烧毁一切的怒火,剑拔弩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妳从来不在意身旁的人怎么想?”他那双被火气烧得赤红的眼紧盯着她。
“什么意思?”水步摇拉回了三分心思,不懂话题怎么会急转直下。
喔,不,急转直下的应该是他的怒火。
“什么意思?”不该是这样的!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她生气,结果怎么反变成他怒气冲天,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巴图一掌扫落触目所及的物品,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张狂的怒气几乎令他的四周冒出白烟。
“这样好吗?小心维持这小楼里的一景一物,一下子就被破坏了。”水步摇双手撑着下颚,花颜洋溢着娇笑,对他发飙的举动丝毫不畏惧,还敢说出挑衅的话。
听闻,巴图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妳该生气的!妳该在乎的!”他怒极的低咆。
可她仍然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不为所动。
“为何要在乎?不过是你把玄翠的影子投射在我身上,并不表示我真的就得变成玄翠。”她瞅着他,眼神清晰且冷淡。
他们硬要把她当成另一个人看,不代表她会选择变成那个人。
她的话让巴图的怒火如被浇了桶冷水瞬间平息,大张的口还想说什么,此刻也只能哑口无言。
不过是你把玄翠的影子投射在我身上,并不表示我真的就得变成玄翠……
她的话在他脑中回荡,使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没错,是他一直把她当成玄翠看待,想要报复她,找到机会便想给她难堪,未料她根本无动于衷,不把他做的事放在眼中。
但是……一般人被羞辱应该也会有所反击吧?
水步摇老神在在,见他终于不那么冲动,才继续问:“所以……玄翠是一个怎样的人?”
巴图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的意思。
“我在等你回答。”她泛起更甜美的笑。
这女人也真够执着的,似乎非问出个答案不可。
“她是巫女。”巴图回了一个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这样啊……”很好,看来细节也只能找天海问个清楚了。
巴图背过身,表示不愿意再对玄翠发表任何意见。
“最后一个问题。”水步摇打了个呵欠,觉得今晚够累了。
他转过来迎向她的目光,没有阻止她问出口。
“你爱她吗?”
太阳穴上的青筋一抽,他瞬间变得阴鸷。
“妳没必要知道那么多。”话落,他今夜二度拂袖从她面前离去。
水步摇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抿开若有所思的笑。
呵,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
只进不出的小楼有个名字——日夜楼。
据说历代的南蛮巫女都住在这幢日夜楼里,日夜点灯为伟大的南蛮王祈福祝祷,所以才有了日夜楼这个名称。
日夜楼分成三层,一楼是作为厅堂使用,二楼则是寝房,三楼就是巫女祝祷的祭坛。
虽然水步摇莫名其妙的当上南蛮王的巫女,可不表示她真的了解巫女的工作为何,是以她未曾上过三楼,更甭提开坛祈福这回事了。
镇日清闲无事可做,大概就是指她现在这样。
坐在二楼的栏杆上,不畏高,喜欢刺激的水步摇嘴角挂着怡然恬淡的笑,一边晃着两只纤细的腿儿,一边哼着小曲儿。
阴雨绵绵,如银针般交织成一张看得见的丝绸帘幕。
“啊,这雨何时会停呀……”用手去接住如针般的细雨,水步摇喃喃问。
在还没来之前,她绝对想象不到南蛮是这么一个多雨的地方。
打从她来到南蛮后,这片蓊郁的山头总是漾着水色,没下雨也有着湿气,给人一种飘雨的错觉。
如果雨一直下个不停也很麻烦,她该如何完成大姊交代的工作?
倒映着山景的水眸远眺,水步摇没有发现远远的屧廊那儿有一抹颀长矫健的身形,正缓缓走来。
来到连接日夜楼的屧廊,巴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那个柔弱无骨的“玄翠”坐在栏杆上险象环生的景象。
她会掉下来!
“妳在干嘛?!”
一阵怒吼声出,吓坏了四周树林里的鸟儿和小动物,也让坐在栏杆上发愣的水步摇险些落下。
“哎哟!”
那一吼,吼得她重心一偏滑落,仓皇间她一手攀住了栏杆,整个人挂在栏杆上摇摇晃晃的摆荡。
“玄翠!”情急之下,巴图忍不住脱口而出。
水步摇挂在栏杆上摇摇欲坠,但有武功底子的她要把自己拉上去是轻而易举的,只是巴图情不自禁喊出的名字,令她浑身一僵,差点抓不稳栏杆。
他……又把她认成玄翠。
不知怎么着,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浮现一股不是滋味。
“抓紧!不要乱动!”远在屧廊另一头的巴图见状,厉声急喝,脚下一蹬,未加多想便飞身出去。
哼!她才不是玄翠咧!
“嘿咻!”未料水步摇比他更快,一个使力,身形宛如翩翩起舞的花蝶,翻越栏杆,几乎和他同时落地站稳。
她不是个需要人担心的软弱女人!
“还以为会掉下去。”拍拍身上的尘埃,她一派优雅,彷佛只是脚绊了一下那般轻松,对自己的表现很是骄傲。
巴图一阵愕然,彷佛见到鬼似的瞪着她。
“妳习武?”
糟了!
停下手上的动作,水步摇的心里直叫糟。
长年习武让她反射性的替自己解除困境,却忘了皇室的公主哪有可能习武呢!
“一点小兴趣。”水步摇脸不红气?不喘的辩称,继续整理仪容的动作,忘了他把她当成玄翠的事。
兴趣?
“中原皇室的公主兴趣还真特别。”他斜睨了她一眼,显然不怎么相信。
被她的举动一惊,巴图也忘了自己适才把她当成玄翠,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还不能从她凭自己力量跃进廊上的震惊里跳脱出来。
“都说了我很特别嘛。”水步摇不忘褒奖自己一番。
真是不害臊的女人。
“一点也不像……”巴图喃喃道,很难接受她和玄翠拥有相似面孔,行为举止却大相径庭的事实。
玄翠绝对不可能做到她做得到的事。
水步摇拍抚的动作因他的话而片刻停顿,笑容也僵了起来。
他……还有天海都一样。
他们有意无意间都在她身上寻找玄翠的身影。难道长得一样的她就这么比不上玄翠?
“如果一直沉溺在过往的痛苦里不能跳脱出来,要如何获得幸福?”她突道。
巴图俊脸一僵,没有答腔。
“你今日来有何贵干?”不着痕迹地吁了口气,水步摇扶着坚实的栏木,小巧的绣鞋跟着踏上栏杆,眼看又要重新回到他刚才大惊小怪的坐姿。
来到南蛮十日,除了前三日见过巴图外,只有天海每日固定上日夜楼教她一个时辰的南蛮语,巴图就像消失了一般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如今,他总算来了。
水步摇说不出个所以然,在看见他时,心底浮现一阵雀跃,只除了那个他唤错的名字。
一想到这,她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
“下来。”巴图脸很臭的命令她下来。
就算她不会掉下去,他仍是不想看这个有着和玄翠同样脸蛋的女人,做出玄翠不可能做的举动。
“什么?”她装傻,还故意掏掏耳朵。
“我说,下来。”巴图沉下声,脸色很难看。
“不、要!”她一边晃着腿,语气像在打趣儿般,背对着巴图,所以不知道他有多不爽。
懒得同她多说,大掌一拎,巴图把她拉离了栏杆。
“欸!干嘛?”突然被人拎着衣领,水步摇扭着身躯挥动着双手,想挥赶他。
“这就是我对不听话的人的处理方式。”直到她双脚稳固的踩在廊上,巴图才松开手。
“不听话的人?”是说她吗?”我坐在上面又不会摔下去。”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听见她的话,巴图立刻讽刺回去。
“大概是你瞎眼了。”水步摇耸耸肩,不当他说话是一回事。
巴图一瞪眼,厚实的虎掌随即回到她的后领,再度把她拎了起来。
“喂!你别太过分!”瞧他像在拎小猫小狗的动作,水步摇怒气可不小。
眼角抽了抽,锐利如刀的视线随着微瞇的眼瞪着她,气势不减反增。
“我过分?”
“难不成是我过分?我坐在那边碍着你了?”如果他看不顺眼大可选择眼不见为净,没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盯着她瞧呀!
“妳坐在那儿就是碍我的眼。”他好整以暇的回答,终于在她脸上瞧见笑容以外的表情,而这令他颇觉愉快。
“你简直是在找碴!”两只小手往胸前一盘,她别开脸。
“找碴的是妳。”他的口气很凉。
这可恶的男人!
“快放我下来!”说话就说话,没必要拎着她吧?
“妳生气了。”像是想确定,巴图如是说。
“哪有人被当小狗拎来拎去会高兴的?”又不是傻了!
“嗯哼!”巴图哼了声,嘴角微微上扬着。
他在高兴什么?难道是因为她生气了?
水步摇上下打量着他,最后目光停在那张俊脸上,想找寻能够为自己的推测证实的蛛丝马迹。
巴图了解她在想什么,放下她后泰然自若的转过身,缓步踱离她的视线范围。
“哼!”莫名其妙的男人。
水步摇瞪了他一眼,随即怏怏不快地回到房内,找来软垫,一屁股重重地坐上去,随即察觉巴图怪怪的。
他的眼神四处转,好像在找寻什么。
“你在找东西吗?”她抄起随意摆在地上的小册子翻阅,那是截至目前为止她所写下天海教过的南蛮字。
打从她住进日夜楼后,所有东西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全都是玄翠留下来的,就连这本小册子也是玄翠使用过的,而她要求的用品却一件也没有送来,她的话在任何人眼中都不被当成一回事,连下人也使唤不动。
就各方面来看,她不只是成为这个房间的新主人,也必须成为这个房间的“前任主人”。
细小银针试探性的在她的心上扎了一下,水步摇颦起眉,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些许郁闷。
巴图里里外外绕了一圈,回到她所在的房里,这会儿水步摇已经大剌剌地摊在质地上好的花梨木地板上,侧手撑着头,专心的看着闲书。
“妳真的是个公主?”他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翻页的手一滑,书差点掉落。
他在怀疑了?怀疑她是个冒牌货?
心下一惊,水步摇仍维持平静,反问:“难道我不像?”
“哪里像?”巴图蹲下身看着她,但鄙夷的目光清楚地在她眼前展露。
“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真令人厌恶。”她撇撇嘴,没有看向他。
“天海不在?”不把她的抱怨当一回事,巴图开口问。
他虽然没有日日出现在日夜楼,但是对于日夜楼里发生的大小事可是无一不知,自然清楚天海常上日夜楼探望她。
听说,日夜楼又有了谈话声,偶尔还能听见几许笑声传出。
“今日尚早,他过了午膳才会来。”既然他都问了,她也很老实回答,只不过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不知打开的书本看得懂多少。
“他常上日夜楼?”他那双深眸此刻显得高深莫测。
“跟你比起来的话。”她说得保守,其实天海每日都会来教她南蛮语。
“他不是每日都来?”巴图懒得和她拐弯抹角,挑明道。
“所以你是来这里找天海的?”媚眼一挑,合上书本,她慢条斯理的问。
巴图不悦地觑了她一眼,用明知故问的语气反讽回去,“日夜楼不是妳的住所?”
“那你还来找天海?”水步摇亦不客气地顶回去。
就说他是来找碴还不承认。
这女人!
巴图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犯上次的错,没气到她,反倒气死自己,否则他冷静那么多天才来找她,岂不前功尽弃?
“怎么?这么想念天海的话,你可以在这儿等到他来,我不在意。”没听见他答腔,水步摇的话说得更为讽刺。
黑眸一瞇,巴图瞬间出手,快得令她来不及反应。
等到看清楚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心,她已经完全被他禁锢在他身下。
深邃的鹰眸只映着她。
水步摇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心跳先是漏了一拍,接着以超乎寻常的鼓动节拍异常跳动。
“干、干嘛?”他会不会听见她的心跳?担心过快的心跳被察觉,她气息不稳的问。
巴图默不作声,仅是专注的凝望着她。
可恶……他为何不说话?
水步摇有些恼,却忍不住盯着他,除了害臊以外,某种未曾感受过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说实在话,跟天海比起来,她确实比较喜欢他。
在巴图身上她看见了人心的阴暗面,他越是把她当成玄翠,越是想报复她,那股堕落的深沉就像蜜糖一般,令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品尝。
说不出原因,也不知道为何,总之,她无法克制自己不被他给吸引。
没办法,她向来容易被不熟悉的新奇事物给诱惑嘛!
水步摇替自己鼓动的心跳做出结论。
鹰隼似的锐利黑眸凝视着她微微泛红的笑靥,澄澈的大眼微瞇,里头清楚的闪过她的所有思绪,虽然他看不透她所想的,却捕捉到了。
提起天海当真令她如此高兴?
“妳喜欢他?”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
“我认识他的时间没你长。”垂下长长的眼睫,她仍是同样的回答。
“别跟他太靠近。”他的语气是绝对的命令。
他这么说是因为把她当玄翠?
“如果我偏要呢?”她冲动的脱口而出。
这次巴图凝视着她更久的时间,久到她无法忽视他令人难解的视线。
“我会让你们分开。”巴图放开她,矫健的起身,俯视她的眼里尽是冷意。”不择手段。”
话落,他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