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小君受到那么重的伤,他亲眼看到那些伤,都是那个畜生害的!该死──这还有天理吗?
沈佩璇看到──这还得了,她的火气也上来了,抓起法典往桌上重重一掷,全场震惊,她并大吼。“严士扬!停下来!这是我的法庭,你想当着我的面打人吗?”
声音变得有点凄厉,“你再不停下来,我第一个把你赶出去!”
严士扬根本想不到沈佩璇会这样斥责他,他一时愣住了,不敢相信;一旁跟着他来的检察官乘机将他拉了回来。
沈佩璇收拾情绪,翻着那少少两、三张的声请书,“嫌疑人究竟有没有罪,不是今天要讨论的重点,检方想要将人押起来,请依照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一条以及第一百零一之一条,举证说服我。”
这一段话铿锵有力,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或许检方与唐荣的律师都开始在想要怎么说服法官──沈佩璇说得没有错,唐荣有没有罪,等起诉后再去辩;今天讨论的是羁押,重点就在羁押。
严士扬站起来,“经过这一天的调查,嫌疑人犯罪嫌疑重大,有逃亡之虞,更可能湮灭证据,或勾串证人,所以检方要求法院同意将唐荣羁押。”
唐荣的律师立刻接话,“庭上,我的当事人根本没有犯罪,他是正常与未婚妻恩爱;况且我的当事人是唐氏企业的领袖,名声远播,他根本不可能逃亡;要谈湮灭证据,那更是不可能,因为我的当事人和未婚事的性行为是合乎人情的,根本没有必要湮灭证据。”
“SHIT!”严士扬低呼。
沈佩璇看了看双方,“检方,你的羁押理由无法说服我。”
严士扬几乎呆了,他站起来,“这家伙强暴了小君,犯罪嫌疑重大……”
“法条说,羁押之目的是为了避免当事人逃亡,或是湮灭证据,致使后续追诉困难,我必须很老实的告诉你,你只能就这两点来说服我,他是不是真的会逃亡?他是不是真的会灭证据?不要再说他有犯罪,根据无罪推定,你的说法我无法接受。”
严士扬还想努力,“但是依据第一百零一条,强制性交罪有反覆实施同一犯罪之虞者,可以采取预防性羁押……”
“那你就要证明,有事实足认嫌疑人会反覆实施同一犯罪。”
第一次,严士扬完全不知该怎么说──这二十几个小时,他花了一半的时间在医院调查小君的伤势,又用另外一半的时间将唐荣传来问话,然后将他当庭逮捕,并予以羁押。
确实,他没有时间去调查别的证据;可是光看小君身上的伤势,他就笃定那家伙是凶手,该死的!小璇为什么要这样?
“检方,”沈佩璇提醒,“请尽快举证,二十四小时快到了!”
唐荣的律师开口说:“庭上,请放心,汪映君小姐是我当事人的未婚妻,他们认识很多年,几乎是老夫老妻,早就腻了,现在碰到这种事,当然更不想碰她,怎么可能会‘反覆实施’呢?”语气轻佻得很,唐荣也跟着一笑。
严士扬一脸痛恨,握紧拳头,全身肌肉几乎绷紧。
沈佩璇也皱着眉头,但她谁也不看,只看着严士扬。“检方,我不能再等了。”深呼吸,“本庭裁定,不准羁押,立刻放人。”
严士扬全身一痛,他几乎是立刻从位子上弹跳起来,厉声喊着,“沈佩璇!”声音里满是怒气。
她也不示弱,敲着手中的槌子,“立刻放人!退庭!”
抓起手上的卷宗,她头也不回,离开了法庭……
晚上八点了,沈佩璇还待在办公室里处理着工作、研究着案情,写着其他案子的判决书。
听说检方已经立刻向高等法院提出抗告了……
她问心无愧,这个不准羁押的裁定是她依据证据做出来的,相信高院也会同意她,只是……
士扬提抗告,只会折损他自己而已,难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几乎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想把人押起来吗?
是的,出于直觉,她知道那个唐荣很可疑,知道小君那晚惊慌痛苦的表情不是假的,她也可以想见,唐荣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出法院后,对后续搜证会很困难,外界更会因此而批评她,可她问心无愧,她只看证据。
所以她很讶异──这是士扬第一次让她面临这样的窘境!
若要押人,就得把证据搜集齐全,别让法官为难……她曾这样告诉过他。
而他亦曾说过──他才不想看到她伤脑筋。
所以每次办案,他都会努力搜集证据,让她可以毫无疑惑的判案;但这次,他就用空空几张纸,一反他过去的做法,所以她不能如他的愿将唐荣收押。
李嘉蓉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东瞄西看,完全静不下心来处理工作──今天她决定晚点回家,经过一个下午的惊心动魄,真怕会有意外发生。
这时,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猛烈敲打声!
李嘉蓉迅速冲向门口,挡在前头;沈佩璇只有看了一眼,当下了然于心,立刻埋首回到工作中。
“开门!把门打开!”
李嘉蓉不知如何是好,很为难的看了沈佩璇一眼,脸上只能挂上苦笑,然后继续把门挡住。
外头依旧高声喊着,“开门,让我进去!”
隐约可以听见外面有人劝说着,“检座,不要这样,这里毕竟是法院啊!不要闹到院长都发现这件事,这样对你、对沈法官都不好。”
“该死!开门!”严士扬高喊,“你敢判,难道就不敢面对我吗?妈的!开门!”
沈佩璇不动声色,学姊专心挡门,没注意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
外头的严士扬继续叫嚣着,嗓门还是大得很。“这就是你说的正义?狗屁!”声音都快哑了,“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说的?难道那都是放屁吗?开门──”
丢下手中的笔,“把门打开!”
“小璇,不要啦!我出去劝劝他。”
沈佩璇受不了了,“不用!把门打开。”
他既然有满腔怒气,那就让他释放出来;她既然问心无愧,那她干嘛害怕面对他?更何况还是面对那个在她心中住了这么多年的他!
李嘉蓉不知如何是好,看看她,又看看门,只好边叹息边把门打开。
门一开,严士扬立刻冲进来,顿时门内、门外尴尬成一团。
“学姊,你先出去。”
李嘉蓉无奈,论职位,眼前一个法官、一个检察官,她哪有地位说话?更何况这两人间绝对不只是为了工作上的事而僵持不下,感情的因素一定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李嘉蓉赶紧出去,带着几个法警离开,顺道帮他们把门关上──不管如何,阿扬应该不会打人吧!应该不会吧?是她耶……是小璇耶……
严士扬一脸狼狈,脸上满是汗水,身上的白衬衫都皱了,袖子卷到手肘处,他高大的身躯就站在她面前。“为什么?”
沈佩璇叹息,“理由我在法庭上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她是小君啊……”
一句话让沈佩璇顿时红了眼眶──她知道啊!知道那是小君,她到现在还忘不了那天晚上看到小君那惊惶失措的眼神,听到小君那近乎绝望的凄厉呐喊!
她知道小君受了委屈,她知道啊……
第6章(2)
严士扬突然落下了泪水,用手背去擦却擦不尽,“那畜生强暴了小君,还拿刀在小君身上刻字,你知道吗?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共有一百多处,你知道吗?”
沈佩璇也红了眼眶,“……到底要我怎么说?就算如比,要羁押嫌疑人,检察官必须负担举证责任,这点你一定很清楚……”
“妈的!现在谁管那个!”他愤怒出拳,重重捶了她的办公桌,桌上的文件顿时掉落在地,水杯动了一下,洒了几滴水出来。
他只知道小君被那畜生伤害了,那该死的畜生简直是拿凌虐小君为乐;甚至……甚至当年,小君都是因为被那畜生强暴,才会离开他的!
沈佩璇心里一痛,“说这样的话,你还是执法人员吗?”
“那你呢?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是正义吗?妈的!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严士扬几乎要疯了。
尤其是刚刚,亲眼看着唐荣那畜生大摇大摆走出地检署,还在记者面前呛声说,检方搞不清楚状况,不过他唐董事长愿意原谅检方……
妈的!妈的──
沈佩璇闭了闭眼睛,再张开,“你用三张纸就要我同意押人?我不想批评你,但你太离谱了!为了小君,你连检察官都不知道怎么当了……”
“对!”严士扬怒声承认,“我看到小君,我都快要发疯了……我心疼得快要发疯了──”
沈佩璇发现自己似乎快要站不稳了──他就在她面前承认他见到他当年的女朋友,看到小君那可怜的模样,他心疼得快要发疯了?!
她沈佩璇可真能忍,竟然还站得这么稳!但就算双脚还在发抖,她也得站稳……站稳啊……
严士扬痛心的看着她,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话,更没想到自己会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那话里仿佛承认了他忘不了小君,一直都没忘记小君!
心疼得快要发疯了?!撇开头,她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老天,那一晚的告白是笑话吗?还是惩罚?惩罚她的动心,惩罚她贪婪到不愿只当朋友,竟然奢望感情?
严士扬抱着头,泪水竟然失控,他痛哭着,为了小君这么多年来所受的苦,他还怪她,他还曾经那么怪她……“小君这么好,是个好女孩,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就算分手了,我也不希望她变成这样……”
沈佩璇鼻头一酸,眼眶也湿了──她又何尝希望?她从没想过要趁此机会介入……
介入……可笑啊!她在介入他们……
“我当什么检察官?我帮不了小君……伸张正义、追求真相、发现真理,我呸!都是狗屁!”
她看着他,一双泪眼与他相对。
严士扬也回望,在他的眼睛里似乎没有她了──他怪她、怨她,不能接受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好啊!就让他怪吧、怨吧!她无所谓,顶多就是退回去,退到那一晚之前,退到两人还是朋友的时候,甚或退到十多年前,两人不相识的时候。
其实严士扬自己很清楚,对着沈佩璇发这顿脾气一点意义都没有──高院已经将抗告驳回,他知道自己站不住脚!
可这是小君啊!小璇不是也认识小君,不是跟她很熟吗?为什么?为什么小璇不肯帮忙?为什么?
他气她、怨她,认为她变了……变了……
严士扬握紧拳头,狠狠的,完全只是为了发泄怒气,住一旁的书柜玻璃击去;玻璃柜门登时碎裂,里头摆的正好就是这十年来他送给沈佩璇的六法全书。
这般冲击让柜子里的六法全书掉了好几本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吓到了一直在外面等的人。
李嘉蓉冲了进来,正好看见两人对峙──沈佩璇一漠然,严士扬垂着拳头,上头流着血。
他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人一走,沈佩璇全身顿时气力放尽,她就这样顺势瘫坐在地上;李嘉蓉上前急着想要看她,确认她的状况。
沈佩璇摇摇头,闭着眼,泪水突然涌出,吓坏了旁人。但她不哭,没有哭泣声,只是默默流泪。
这时她又张开眼,用爬的爬到书柜旁,不顾那可能刺伤她的碎玻璃,亲手将那一本又一本的书捡起来,抱在怀里。
这是他送的,她万般珍惜……就算他不在乎了,她还是视若珍宝,看得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
那天晚上的事幸好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至少地方法院与地检署的大头都没发现,沈佩璇也没因为严士扬跑来闹就向地检署抗议,事情过了就算。
书柜玻璃破了,找工友来修就好;卷宗散落一地,花点时间整理就好,李嘉蓉想,她这个法官助理本来就该做这些事。
只是沈佩璇从那天起更沉默了,每天都埋首工作,常常一天下来,除了开庭的时候外,一句话也不说。
甚至这几天,她都住在法院不肯回家,不断用工作来麻醉自己──累了就在位置上趴着睡一下,凌晨两、三点醒过来继续工作,效率大增,但健康状况一定会受影响。
李嘉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该怎么说──
汪映君的案子就卡在汪映君是严士扬的前女友,而小璇喜欢阿扬好多年了,本来以为小君已经离开,应该也已得到幸福了,小璇终于可以跟阿扬在一起,但现在看来,恐怕很难。
看严士扬一脸为了小君打抱不平,甚至为了小君没有裁定羁押唐荣,跑来这里大闹一场,让人很难不联想──阿扬还爱着小君!
难怪那天小璇会流泪,虽然没哭出声;在李嘉蓉的记忆里,好像也没看过小璇哭,那天真的是第一次!
在这之后,沈佩璇好像恢复正常了──她正常工作、正常开庭;但李嘉蓉还是明显感觉到,问题大条了!
身为学姊,为了帮小璇的忙,为了确定那个严士扬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重新对小君动心了?李嘉蓉决定亲自出马,把那家伙找出来问话。
那天下午,李嘉蓉趁沈佩璇开庭时,偷偷一个人从地方法院跑到隔壁的地检署,把严士扬给找了出来。
老实说,法官助理跑来地检署找人,这很平常,可是如果找的是检察官,那就很奇怪了;更何况她李嘉蓉还是沈佩璇的助理,而沈佩璇正是前几天才因裁定不羁押唐荣而声名大噪的美女法官。
约在地检署旁的小公园,严士扬一脸不爽──他正在研究案情,正在调查各项证据,正陷入僵局找不到出路,被别人打断,当然不爽。
“学姊,干嘛?”语气极不情愿。
李嘉蓉也没好气,“还知道我是你学姊?你可真有礼貌啊!”
高大的身躯一屁股坐在公园的铁椅上,“我现在正在忙,请问学姊到底有什么事?”
李嘉蓉觉得这个严士扬还真是不讨人喜欢,真不知为什么小璇那个傻女孩会这样傻傻的喜欢了他十年,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对,西施是女的,严士扬可不是女的……“你现在到底打算怎样?”
“什么怎样?”
“小君啊!”
说到那个女人的名字,严士扬的脸色一沉,内心的不舍与痛楚又回来了,“我还在调查,我就不相信那个唐荣逃得过;未婚夫妻?正常性行为?骗谁啊!鬼才信……”
“我不是问你案子,我是说你那天对小璇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你现在到底想要怎样?”
想起那天,严士扬也觉得很烦,“能怎么样?闹都闹了……”
“你一点都不觉得你自己有错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