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个时候,汪映君小姐被我的当事人追走了……是男人大概都受不了,难怪严检察官对我的当事人会这般咄咄逼人。”
沈佩璇笑着,“你今天来这里,应该不会只是想影响我的心证吧?你有话就老实说吧!”
因为结果都是一样的,本案审理过后,她一定会处理这个嚣张狂妄、目无法纪的律师。
“听地院的人说,沈法官跟严检察官的感情还不错啊?”
心漏跳了一拍,但她还是努力装出不受影响的样子,“一个律师不好好读卷宗,都在读八卦杂志啊?你如果担心我会放水给严检察官,那大可不必,你好好替你的当事人辩护就好。”
“我当然不担心沈法官放水,因为沈法官一定也很清楚,这个案子如果检方赢了,我的当事人有罪,那严士扬检察官跟汪映君小姐就可以复合了。”边说脸上边带着自信的笑容,以为这般说词一定会让沈佩璇动摇。
沈佩璇皱着眉头,“所以呢?”
律师叹息着,“我真替沈法官不值啊!汪映君哪里比得上你,那个严士扬怎么这么没眼光,竟然执着于一个残花败柳……”
“残花败柳?”
“当然!那个汪映君都不知道被我的当事人玩过多少遍了,不是残花败柳是什么?严士扬也真是的,竟然这么喜欢穿人家穿过的破鞋……”
沈佩璇双手抱胸,不禁一笑,“那天对质时,你问汪映君是不是曾经跟你的当事人上床做爱?你用的词是‘做爱’,当时汪映君说是,这问话的意思可以解读成是非强迫的……怎么现在你又说唐荣是在‘玩’?!”
律师突然一阵语塞,脸色瞬间变白──老天,这个沈佩璇怎么这么厉害,三两句话就抓住他的语病?
沈佩璇笑着,“大律师,我很清楚你今天来要跟我说什么,你希望让我有危机意识,别让检方胜诉,不然这样会让严士扬和汪映君复合,但我要告诉你,我审理任何一个案子,想到的都不是自己。”
站起身,将东西收拾好,“大律师,我只能说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还是多放点心思在为你的当事人辩护上吧!”说完走人。
独留律师一人傻傻坐在原地,眉头愈皱愈深,愈想愈觉得这个沈佩璇真不是普通的难缠。
她表面上看来安安静静的,但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脸上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丝毫不放过。
沈佩璇付了钱走出咖啡厅,点的咖啡她一口也没喝,简餐也是一口都没吃,但这一趟还是有颇大的收获。
至少她更笃定──那个唐荣有问题。
但同样也让她心痛的是,她真的得做抉择吗?她真的要一手将小君和士扬重新凑合在一起了吗?
她怎能为这样的事而感到为难?就算她必须孤独一辈子,此生终得一个人走,她必须亲手将自己最爱的男人推到另一个女人身边,她都不能忘记她发誓要坚守的正义。
但显然还有别人在怀疑她!
沈佩璇走出咖啡厅,走在人行道上,准备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那个该死的家伙,本来她有机会享受这难得的午后偷闲,然后藉此机会厘清思绪,弄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结果那家伙突然冒出来,让她什么都不能享受了。
虽然她很清楚那个唐荣的问题很大,但这其中还是有很大的谜团,想来唯一能为他们指引明路的只有小君……
可士扬却不可能再去逼小君──她已经够可怜了,光那次出庭对质,隔着麦克风听见她颤抖的声音,就让人心疼不已。
沈佩璇都有如此感受了,更何况是士扬……只怕他没心疼到要发疯,就如他自己亲口说的──心疼到要发疯……
况且那个唐荣当场那样恫吓小君,只怕小君有什么把柄落在唐荣手中,让唐荣可以肆无忌惮的威吓她。
你敢告你就告……
到现在想起来,沈佩璇还是很生气,心里更笃定那个唐荣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连到法庭上都还是这样有恃无恐。
说来惭愧,检方至今还未提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她的心证就已这么强烈,对唐荣这么不利。
沈佩璇脑海里还在胡思乱想,但说真的,她偶尔也会想起她怎么都没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那个律师虽然满嘴浑话,但可能他说的也是真的。
但以她的个性、她所受的教育,都让她不能为自己想太多。
就算是,就算她最后判唐荣有罪,而亲手将士扬送回小君身边,那也是她的命──她跟士扬没有缘分,她不怪谁。
老实说,她好累了,这么多年坐在这个位置上让她已是筋疲力竭,是不是时间到了,她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你刚刚去哪里?”
沈佩璇原本低着头走路,一听到声音,立刻抬起头一看,来人是严士扬,他低着头看她,表情很严肃。
“到底怎样?每个人都要这样突然冒出来,我连自己静一静、想一想的权力都没有吗?”
严士扬抿唇,表情严肃到了极点,眼里甚至透露着一丝冷光。他碍视着她,一字一句再问一次,“你刚刚去哪里?”
沈佩璇看着他,当然也发现到他的异样,只是她不解,他为何这般愤怒的模样?她又做了什么吗?
最近她好像常让他不开心──从她不肯羁押唐荣,到她同意让小君出庭和唐荣对质,她知道她的这些决定让士扬很不开心,但她一直以为他应该能够体谅她。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到底做了什么?”她好无奈,这阵子为了小君的案子,他跟她几乎可以说是濒临反目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们何曾有过这样的冲突?
她就算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他的心真的还挂念着小君,这么多年来,他真的为曾放下过。
那他那一夜说的喜欢到底算什么?欺骗她?安慰她?捉弄她?
“你刚刚去见谁?”他沉声问着,若非亲眼看见,他真不敢相信她会是这样的人,一向自诩公正,誓言维护正义的她会是这样的人!
“我去见谁?”她哪有去见谁……难道他说的是那个律师?
“你怎么可以跟被告的律师见面?”严士扬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的指责着。
那每一个字,一开始毫无感觉,但在脑海里反覆咀嚼,发现每一字都是如此的烫、如此的刺,就这样统统烙在她的心上。
“那是他自己来找我的!”她想解释,虽然这不是她习惯的姿态,她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别人的批评指教,她总用一声谢谢来接招,但他的批评却让她出乎本能般着急的想要回应,想要为自己辩驳。
“不要说谎!我都看到了。”严士扬指责,“你们两个坐在咖啡厅里,聊得可开心。他自己去找你?他会知道你在咖啡厅里吗?你们有心电感应啊?妈的,你骗谁?”
“我没有骗你。”最后一句,为自己解释。
“你……你怎么可以私下和被告律师见面?你们说了什么?他要你做什么?你说!统统说清楚。”
“……”
“为什么不说话?你作贼心虚吗?说啊!”他比谁都痛──亲眼见到她这般!
她深呼吸,再张开眼睛时,眼里却是一片湿润──够了!真是够了,为了小君的案子,他可以把所有人都当成是坏人;只要不顺他意的都是坏人。“你真的很爱小君对不对?”
“不要扯开话题,你……”
“如果小君没出现,你还会这样对我吗?”泪水缓缓流出,她凝望着他,像是想看棈楚他,然后让自己死心。
“你……”
擦掉泪水,真的该死心了;够了,她不要再受辱了……“你去告发我吧!找个检察官调查我、要约谈、要讯问;要逮捕、要羁押都可以,不然你去监察院弹劾我!都可以、随便你,我不在乎!”
“……”
“我问心无愧,到死我都是那句话,是被告律师自己来找我的,与我无关!你想要怎样误会我,随你便,我心安理得。”沈佩璇转头与他错开身,走回法院,将所有剩余的感情收拾干净。
此时此刻,她没有私人感情了!
严士扬转过身,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突然一痛──奇怪?跟被告律师见面的明明是她,这明明是不对的,怎么搞到后来错的竟然是他?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整个人竟然痛到不能自己,望着小璇那离去的背影,他是真的心痛。
他到底该怎么办?
一边是小君,一边是小璇,他怎会让自己陷落到这样的境地?他到底该选谁?
一个是身心受创,需要他为她带来正义的女人;一个则是在他心中扎下如此深的根,深到他几乎不可能忽视的女人,他不想抉择,但他每一个举动却都是在这两个女人之间做取舍。
好难……
第8章(2)
“今天到此为止,退庭。”
又是一次毫无实益的开庭──检、辩双方辩论的主题还是在这究竟是加重强制性交,还是普通未婚夫妻之间的性行为。
可小君怕到不愿再来对质,也不敢提告;而被告就咬死这一点,认为这代表被害人无提告之意。
……或者应该说,此案哪里有被害人?
但严士扬还是坚称,这跟被害人的意思无关,这是加重强制性交,是公诉罪,被告只是在打迷糊仗。
沈佩璇叹息──开了几次庭,双方提出一些证据,但都是绕在这个问题上;连另外两名陪审法官都觉得这样拖太久了,应该尽快处理。
但沈佩璇不愿这么快就做出不受理起诉的决定,是因为她的心证认为唐荣有问题!
不过现在连她都无法说服另外两名法官,因为那两位法官已经认为──如果小君不愿意出面大声辩驳,便可推论小君是自愿与唐荣发生关系。
换句话说,就算在被害人身上采集到被告的精液,只要被害人不出面说她遭到性侵,反而在对质上接受了被告方面含混的说词,便很难定罪。
所以,重点还是在小君到底是在怕什么?为什么小君要这么怕唐荣?
回到办公室,沈佩璇将法官袍脱下;学姊急忙帮她接过,挂回衣帽架,然后赶回来观察着她的表情。
“学姊,帮我打电话到地检署,我想跟士扬说话。”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学姊拨着电话,“我早就说过,你一定要有所动作,这样才能把人抢回来啊……”
不想多说,现在她的心已经沉淀了──她不是为了自己!
电话一拨通,立刻交给沈佩璇,她接过,“喂!是我。”
严士扬很讶异──两人之间还弥漫着一点尴尬,她不想花时间在两人的情绪上,立刻切入主题,“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我想跟小君见一面。”
学姊听着,感到讶异极了,老天,这三角恋情的主角终于要摊牌了吗?天啊……她可以亲眼目睹吗?
严士扬在电话那一头,“……你要怎么做?”他有点讶异,因为法官私下见被害人,确实有点奇怪。
“见到面见说吧!”说完就挂断,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式。
学姊看着,“怎么这样就挂掉了?”
“不然呢?我跟士扬又没别的事。”
“你们不是……”
“不是!就算曾经是,以后也不是了。”她很笃定,声音冰冷,虽说不上无情,但至少超脱了。
她不想卷入其中,不想让自己为难,不想让士扬为难──小君比她更需要士扬。
“你好傻。”
“也许吧……”其实她还是那句话──喜欢一个人,不一定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只要他能幸福快乐就好……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一句话。
严士扬本来要开车载她去,但沈佩璇拒绝;她自己搭了计程车过去──或许她也不想跟检方走太近。
到了严士扬指定的地点,那男人等在那里看着她,“为什么不搭我的车?”
“……我可不想等一下被告跳出来指责我私下跟检察官见面。”
深呼吸,“那天的事,对不起。”
“不要说了,我不在意。”她真的不想多谈,或许是因为现在是要处理公事,更或许她确实气他。
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也是多年的好友,他就那样指责她,一点都不怕她伤心。
“就在这里吗?”
点头,“你要怎么做?”
“能怎么做?劝她啊……那个唐荣,我也认为他有问题,可是小君的态度也是关键。”
严士扬点头,事实上,他也是因为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只好让她来;他心里也盼望着小璇可以劝劝小君,可以开导她。
他拿出钥匙,在沈佩璇面前打开门──这是检方和警方特别找的地方,固定都会有员警驻守,保护小君的安全。
“你很用心,把被害人保护得很好。”
“我……”苦笑,他什么都不是。
走进屋里,不等严士扬帮她将门推开,她的脚步很快,也不等他──此时此刻,她的心是真的放下了、不在乎了!
严士扬将门关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息,他是真的话错话了──现在的小璇就好像当年他还在读大学时,他交女朋友,而小璇不再理他。
打开铝门走进去,一进去就可以看见汪映君坐在里面的沙发上,听到开门声还有点吓到。
沈佩璇走进去,汪映君就这样看着她,两人互相对望。
她在汪映君身旁的位置坐下。“小君,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
汪映君擦着眼泪,看见了小璇,看见了这个很多年的好友,好像也看见了希望一样。
沈佩璇伸出手抱住她,两人彼此安慰,给彼此温暖。
小君像是崩溃一样,不停放声哭泣;她的哭声连沈佩璇都心酸,边安慰她,边擦着自己的泪水。
“小璇……呜呜──”
“我在这里,一切都没事了……”
严士扬在一旁看着,表情也是痛苦的──他想起当年,想起那最快乐的学生生涯,他们现在都已长大了,他过得很好,可小君没有,她就这样跌落痛苦深渊,怎么爬也爬不出来。
过了好久好久,沈佩璇先开口,“小君,只有你自己可以帮你爬出来,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现在,除了你之外,没人能帮你!”
“我……我好怕……”
抱着她,没有放手,沈佩璇眼眶里的泪也是满满的。“你怕谁?”
“怕……我怕他……”
“唐荣吗?”
听到那个名字,整个人像是被电流通过似的,浑身发抖。
“小君,你当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到底是怎么了?”
她发抖,浑身不断发抖──这十年,她简直就像是活在地狱里,那恶魔紧紧纠缠着她,不放过她,在她身上烙下痛苦的烙印。
沈佩璇还是抱着小君不放,给小君温暖,给小君说出来的力量。
她知道,检方问问题时一定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问;但其实在面对这样的受害者时是不能这么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