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心情一涌上来,就像海浪一波波打上岸,教他的心绪再度纷乱……
不行,他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
他得离开这个地方,只要不留在这里,这些近乎病态的症状,就一定能改善。
对!他要走!他要马上走。
心里下了主意,易孟宸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迟疑就大步迈开,在其他两人都还处于状况外的时候,直接走出民宿的大门。
“宸?宸?孟宸……你要走了?要走了吗?等我,我还有东西没有拿耶……”
冯玉婷追了上去,正想要阻止他。
不料,正巧有台计程车刚到门边,易孟宸伸手一拦,直接坐进车内,不让自己有任何后侮的时间与机会。
冯玉婷眼看再不上车,易孟宸就要离开,只好牙根一咬,也跟着坐进车内。
横竖东西再买就好,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可不能让他跑了。
计程车飞快的扬尘离开,千娜仍旧怔站在原地,连回眸送他都没有。
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
意识到这个伤人的事实,她的双膝一软,像是全身的力气被抽走,“砰”地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一如他毫无预料的闯进她的生命,态意的搅乱一池春水,现在,他屁股拍拍走了,可惜了那池春水,怕是再也无法恢复原有的清澈。
久久、久久……
千娜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连动都没有动,像是怕一动了,整个人就会这样散了。
暖阳照进了室内,洒了她一身金光,终于让她勾起淡淡的笑痕。
应该是这暖和的阳光,融化了她满腔的感情,在空气里蒸发了吧?
要不然,她这心怎么像是突然被刨了洞般空虚,还汩汨的流着血,连呼吸都会泛着疼……
总是会麻痹的。
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让自己适应的。
缓慢的,她转动她的视线,看着易孟宸离开的方向,在嘴里喃喃自语着——
“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才不枉费我把这手给放开,听到了吗?孟宸,听到了吗?我的……孟宸。”
第九章
易孟宸才重新回到新海纺织,在拜访过许多旧客户后,他们很快就回笼,订单量明显增加,原本的裁员计画自然终止,让浮动不安的人心,终于稳定下来。
这两个礼拜以来,大至业务的拓展,小至生产线的流程,他都仔仔细细的重新安排过一次,这忙禄的行程,让易孟宸几乎都睡在公司。
忙碌,几乎就是他目前生活的全部。
从睁开眼到闭上,他的心绪没有任何的时间是空闲的,就连吃饭、上厕所,他也都在细思着公司的事。
他告诉自己,这么庸庸碌碌的工作,只是为了让某些人知道,他对于这个公司有着怎么样的影响力。
他要做给父亲看,更要做给自己看,让别人认可他的实力是不容小觑的。
之后,就是他谈“价码”的时候了。
有这么坚定且明显的标的,他想,他的生活应该要很充实。
但他却无法忽略,在每个呼吸吐纳的喘息里,他都能感觉某种轻柔的叹息。
胸口明明是满的,但却觉得空,彷佛有一处刻意被忽略的角落,此时正被茫然与空虚占满。
心里总是软软的、沉沉的,满溢着说不出的酸涩,揪得他的心莫名的难受。
易孟宸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他还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至于,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当然就是新海纺织的经营权!
他要把易丰从总经理的位子上拉下来,因为他才是那个有资格坐在总经理位子上的人,父亲不该忽略他,不应该!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催眠,仿佛这个念头多浮上个几次,他就能不去想起那个,唇边有着憔悴笑容的她……
胸口像是被谁给狠狠的重捶了一下,沉沉的有些疼。
每次只要一想到她,他就几乎要喘不过气。
易孟宸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些能维持他生命机能的空气送进肺里。
眼角里,出现窗外的蓝天,不经意的又勾起他的回忆。
此时的垦丁,应该也是蓝天白云吧……
他一直都记得,垦丁的蓝天是很美的,他可以待在太阳下耗上一整天都不觉得卷,可以握着某人的手……
该死!不让人欢迎的记忆又涌上心头,易孟宸低咒了几声。
这台北的蓝天,怎么会这么讨人厌?
不但燥热得一塌糊涂,蓝色的天幕紧紧覆盖整个台北,几乎要将他给闷死……
只是,在气怒之余,也有淡淡的苦涩陷入心扉,他努力围堵的情感,总是在不经意窜出他的脑海,提醒着有人正在等待……
会议室里,气氛沉重。
易兴远看着易孟宸提出的企划书,始终沉默,倒是一旁身为兄长的易丰按捺不住了。
“爸,你倒是说句话!”易丰用力的往桌上一拍。“越南建新厂是好事,我们也筹划了很久,但是这小子一回来就把功劳往身上揽,太不够意思了吧。”
“越南厂的事,自始至终都是我在负责,你只负责签名。”易孟宸很不客气的泼了他一桶冷水。
“你!”易丰被这么一堵,也不敢再逞威风,索性把话锋一转。“好,就算这功劳都是你的,那越南厂当然更要你过去王持,没理由在你的企划书上,叫我到越南去,太不合理!”
“易丰……”易兴远终于听不下去的开口,对着长子摇了摇头。
“爸,你不能……”易丰被喊了一声,面子挂不住。
“闭嘴!”易兴远拉下脸,知道情况已经不在他能控制的范围了。
易丰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咬牙忍住,看看父亲要怎么说。
易兴远先是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将视线定在易孟宸的身上——
“你建议易丰去掌管越南厂,那台湾总公司这边……由你负责?”一开始,易兴远被他大胆的建议吓了一跳,但细思这阵子他回来的作为,其实已经看出端倪。
他在短短两个礼拜里,强势表现出他的能力,不但成功挽回公司的业绩,让业务顺势攀升,厂务运作顺利,就连人心都安定下来了。
这些作为,让易兴远打心底赞赏。
易孟宸用最根本的行为,证实他的个人价值,让人刮目相看之后,再提出他的要求,让父亲完全无法否认他的能力。
只是,易丰可沉不住气了。
“你美其名叫我到越南去掌管一家独立公司,但实际则为放逐,你好坐拥总经理这个位子,你太厉害了,失去记忆又恢复的你,未免也进步太多了!”易丰语带讽刺的斜觑着易孟宸。“爸,你可别接受他的勒索。”
易孟宸轻点了头。
“你们可以拒绝我的要求,但是在企划书最底下,我也附上了一份离职书,相信以我的能力,要找个地方窝并不难。”易孟宸态度不卑不亢,大胆的撂下战帖。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愣住。
一翻两瞪眼。
易孟宸摆明逼着他们一定要做出决定,要嘛把实权给他,要不他就到别家打天下,看谁撑得下去。
“好歹你姓易,这样威胁自己人,算什么?”易丰始终是那个不平的人,但他心里也知道,新海纺织若是没了易孟宸,情况可能大不如前。
“因为你们没把我当自己人看。”易孟宸的回答也很简单。“我付出的,我就要得到回肴,我要的只是这样。”
会议室里,一阵冗长的沉默。
易孟宸决定不强求,率先站起身来,对着易兴远开口。
“董事长,我现在正式向您提出辞呈,在一个月内做好交接的工……”
“不用交接了。”易兴远把手一举,制止易孟宸的发言。“好,我同意你的决定,新海纺织总经理这个位子,是你的了。”
“爸!”易丰气得大吼,口不择言。“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是你认不清情势!”易兴远的脸色再难看不过,要不是长子的能力不足,他哪需要看易孟宸的脸色。
“你就到越南去,这里我会让孟宸与玉婷负责……”易兴远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位子上,将视线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冯玉婷身上。
冯玉婷露出浅浅的笑容,很高兴的点头,很兴奋她终于押对宝……
“不用了,董事长。”易孟宸突然插了一句,让冯玉婷脸上的笑容一凝。
“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冯玉婷满脸的不解。
“越南厂刚开,工务会很多,你就一起到越南去帮忙易丰,也趁这个机会,把你们俩的事跟董事长报告吧。”易孟宸一派沉稳的回答。
今天,他真的是来丢炸弹的,几句话就炸得大家脸色青白。
“怎么回事?”老成的易兴远很快就听出他的话中有话,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转。
“董事长,这些事就让他们来跟您报告,我先去处理一些公事。”易孟宸想直接走出办公室,冯玉婷却不安的拉住他的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惊惶的问。
打从他恢复记忆开始,他就都没提起那些事,她一直以为他忘了那些,却没想到,他竟然都记得?
“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倾近她的耳朵,低低地补了一句。“我们的婚约,取消了,你应该庆幸,我没打算对外公布婚事取消的原因。”
话毕,他大步迈出会议室,冯玉婷仍僵愣原地,仿佛感觉到死神凉凉的呼吸,正吹在她的耳侧,让她浑身颤抖得更厉害,再也无力阻止他。
会议室的门在他的身后关上,易孟宸面无表情的离开。
再来,就是他们一家子的事,他已经得到他想得到的,其他的,再也不想管。
随着他大步往前、昂首阔步、自信满满,一切都胜券在握。
他已经得到他想得到的——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只是,他的笑容停在嘴角,却上不了他的眼,落不进他的心,仍有巨大如浪潮般的失落感,一波一波朝他涌来,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慌乱。
他已经得到他这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一切,为何心里还是填不满,仿佛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个质疑里,他大步往前的脚步里,有了明显的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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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过,事情也很顺利的进行,越南厂成功的开幕,台湾厂的业绩更是节节高升,一切都已步入轨道,易孟宸开始不再整天忙得像陀螺。
随着空闲时间的增加,他的心愈来愈慌,那种空泛的感觉,像缠了条细绳在颈际,愈缚愈紧、愈缚愈紧……
他的事业愈成功,他的表情却愈沉重,他知道自己不开心,却不懂自己究竟遗失了什么。
一天,在夜深人静的周末,他用了一大缸的热水,把自己泡到几近要脱皮后,才不得不从浴缸中起身。
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生活里每日必做的大事,就是泡水。
他莫名的爱上了被水包围的感觉,仿佛在水中就能感受到安全与依赖。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竟然会“依赖”那种……连生命体都称不上的感觉。
但是,他的确爱上了泡水。
他用浴巾擦拭全身,用手抹了抹已被热气朦胧的镜子,讶异的看到自己一点也不快乐的脸。
他记得,在不久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或许是沐浴放松他的防备,让他能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想念,他的心口冒出思念的芽,很快的占据他的心。
充实。
他的心很被的快回忆给占满,被一张甜甜的笑脸占满,被柔柔的细语占满,被一双温暖的小手紧握……
千娜。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使尽了力气压抑的想念终究还是窜出头,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教他不得不真实的面对自己。
千娜、千娜、千娜……他不停的低语着这个名字,觉得心情在愉快之后,想念被揉进五脏六腑,思念全绞在一起,阵阵抽痛着。
他终于肯承认,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了她,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曾经把心交给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冯玉婷,是他的未婚妻,但是她却背叛了他。
之后,他阴错阳差的认识了千娜,与她分享着生活的喜怒哀乐,甚至还试图利用她,让自己得到某种报复的快感。
在目的达成的当下,他的心情是愉悦的,但是他后来却被她的淡然气疯了,尤其是千娜说了她对他并不是认真的之后,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摸着良心来说,千娜什么都没做错,她只是做了他所要求她配合的事。
但是,他却有着说不出的愤怒,甚至比当时被冯玉婷背叛时还来得生气,让他一离开垦丁之后,就打定王意不回去,故意不去想她、见她,甚至逼自己打心底忘了那一切。
他做了,很努力、很努力的做了这件事,他一直以为他成功了。
他没让自己再去想到她,只要她的影子一浮上,他就用另一件事去取代关于她的记忆。
他想,只要这样的行为一再的重复,总有一天,他会完全的忘了她。
但事实证明,他忘不了她。
在心思稍稍松懈之后,他整个思绪全被她给占满,经过围堵的想念没有稍减,反而一发不可收拾。
他随即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压在胸口上那莫名的空虚,几乎让他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的原因,都是因为她。
他没有办法离开她。
他该怎么办?
他很不敢置信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在自己的眸中看到对另一个人热切的想念,看到另一种……几乎不曾出现在自己眸中的思绪。
他深吸着气,再也压不下那些被千娜重新挑起的情感。
无论他再怎么对他人否认,对任何人绝口不提,他却无法对自己说谎。
他爱上了她,而且,还爱惨了。
这个念头才从他脑中闪过,他自己便震慑地瞪大了眼,无法置信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且僵硬的摇着头。
“怎么……可能?”他话音破碎地低喃。“我怎么可能再次爱上一个人?”
只是,除了这个原因,他已经想不出其他的原因能解释这阵子说不出的诡异。
他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自己,深深的看着。
慢慢的,他的心开始震颤,不由得攥紧拳头……
他整个人一震,眼中瞬间涌现一波又一波藏不住的渴望与急切,不停呼喊着千娜的名字。
就在那一刻,他的心竟感觉到莫名的笃定,她的身影,随即解释了他这阵子以来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他想,他知道要怎么安排明天的行程了……不,感受到胸口压不下的渴望,他想应该马上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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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明月,海浪。
空虚,失落,压抑。
坐在沙滩上,千娜迎着凉凉的海风,吹不去在心口重叠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