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永祯捏了捏妹妹的小手,示意她听话。
凤娘暗中松了一口气,即使内心很想看杨修年出丑,但也明白现在不是时候,而且由静王亲自撞破杨修年的“好事”,可有趣了。
她乖乖地福身道:“臣女告退。”
静王很满意地微微含首,看着她离去,接着转身望着假山,眉毛一皱,眼角泛起寒意。
第三章 庶姊私会被发现(2)
天气日暖,阳光灿烂,映照着满园花树。花枝迎风轻轻摇电,从华美的窗纱望出去,坐在屋里的人只觉得心情舒爽。
今日杨家来下定,杨修年和金梅娘正式订下亲事。
凤娘自重生后,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搬开,心情顿时明亮起来。
桂嬷嬷亲自下厨做了雪菜嫩鸡煨面、一笼豆腐皮包子和五样小菜,端进屋里给凤娘享用。
自从大长公主的寿宴之后,府里的气氛便十分诡异,大长公主和武信侯在正院大发雷霆,大长公主还砸了一套龙泉窑的珍贵茶盏。
听说金书凡和陈氏、金书良和高氏、金永德和大奶奶、金永祯全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哼一声,哦,金梅娘也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长公主寿辰后,隔没几日,外头便传出杨探花杨修年自己看上了武信侯府二小姐金梅娘的消息,且有意求娶。
杨修年何许人也,京城杨家的家主,门第清贵,但人丁单薄,需要娶一门有力的妻族在仕途上相扶持,身为嫡长房的唯一嫡子,怎么可能娶一名庶女,而且还是丫鬟出身的贱婢所生的庶女?
这全都是因为有假山幽会的流言在底下流传。
本来这世上很难有绝对的秘密,寿宴当日人多眼线也多,静王这尊大神所到之处自然引人注目,即使没胆贴上来,留个心眼关注一下是免不了的,因此静王领着人走进假山,出来时多了一男一女,还是有人瞄到了。
于是慢慢就有流言传说武信侯府二小姐胆子好大,趁着大长公主寿辰当天与杨探花私相授受,有违闺训,丢了侯府的脸面,莫不是以往的贞静娴淑全是装的?
为了武信侯府和杨家的脸面,只好将丑事抹成好事。
但金梅娘惊世骇俗、行为不检点的名声,已烙印在侯府长辈们心中。
今日杨家来下聘,大长公主便指派金书凡夫妇和金书良夫妇出面接待,她老人家进宫和太后唠嗑去了,不管小辈们的事。
这是实打实的不给面子啊!如今大长公主真心不待见那啥“诗书礼仪传世”的杨家。
这几日凤娘轻松地窝在弥春院里发懒,闲来没事便将《三字经》画本绘完,前日已送给高氏。
高氏心情很复杂,从丈夫口中得知杨修年原是大长公主为凤娘挑中的良婿,没料到被金梅娘截胡,不禁开始担心,那凤娘怎么办?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却栽在庶姊手里。
人心都是偏的,假山私会事件又触犯了读书人的道德底线,金书良对杨修年的印象大坏,果真接将金梅娘和玉姨娘禁足,美其名要女儿绣嫁衣。
凤娘嘴角微翘地笑,想着杨修年再也端不起谪仙形象了,挺好的。
桂嬷嬷细观凤娘心情尚好,天天盯着小厨房给她褒汤做菜,自己更不时露两手,就希望她不要受庶姊订亲一事影响。
“请小姐用膳。”桂嬷嬷指挥冬月、巧月摆碗筌,笑吟吟道:“午膳吃点面食开胃,老奴还做了八宝山药糕和酸枣糕给小姐当点心。”
凤娘很捧场,“嬷嬷做的糕点最好吃了。”
“小姐喜欢,老奴天天做。”
“嬷嬷别累着了。”
“不会不会,小姐吃得香,老奴才安心。”
凤娘刚拿起筷子,便听丫鬟报:“二爷过来了。”
她心中微怔,起身相迎。
金永祯大步走进来,见红木六足灵芝纹圆桌上已摆了午膳,笑道:“妹妹这儿果然有好吃的,我来得正是时候。”
冬月赶紧取一副碗筷过来,桂嬷嬷转身出去,小厨房又火速做了素菜卷饼、玉笋蕨菜、水晶肘片送过来,兄妹俩都吃得很香。
凤娘心知哥哥怕她心里难受,特地过来陪她用膳,毕竟底下的人均传开了,杨采花合该匹配嫡出的三小姐才是,是二小姐抢了三小姐的婚事。
金永祯担心妹妹听到流言心里不舒服,更担心她反悔了,但已来不及挽回。
吃完饱,两人坐在罗汉榻上喝茶,丫鬟们收拾好桌面退出去。
凤娘吃着樱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金永祯端起斗彩翠竹纹的茶盏,暗暗松了口气。
凤娘见他总偷偷盯着自己,不禁噗嗤一笑,精致的眉眼明丽昭人。
金永祯也扬起了唇角,“我家凤儿多美啊,杨修年真是没福气。也是,私德不修,凭什么高攀侯府贵女?”
这话听着舒服,凤娘眉眼弯弯,笑着点头。
金永祯想起今早媒人陈夫人的语带玄机,笑道:“那位陈夫人上次过府说亲时,对祖母提起“府上的二小姐温婉贤良、知书达礼,出身又高贵,真是难得的名门闺秀”,祖母当时没接话,今日陈夫人又旧话重提,在伯父伯母、父亲母亲面前又夸了二妹,说:“二小相出身好,人又聪慧识大体”,结果他们只是呵呵笑着谦逊不已,我看陈夫人的脸色阴了阴,只差没挑明了说。”
勋贵家出身的宗子、宗妇哪一个不是人精?话说到点上,一听就明白了。
二小姐出身好,出身高贵?这是反话呢!陈夫人想必是受了杨家所托,指望由大长公主作主将金梅娘记在元配容氏的名下,成为容氏的记名嫡女,面子好看,出身也好了,杨家未来的宗妇至少说出去不会是贱苦生的庶女。
宜阳大长公主心里一阵恶心。杨修年不是不计较出身的清高之辈吗?有种和侯府庶女私相授受,老天看着呢,他就是娶庶女的命!
换了另一户文官门第,生怕跑了探花郎这样的好女婿,不需媒人提醒,便会自觉地将庶女记名成嫡女。
可大长公主是什么人?她岂会将区区一个探花放在眼里。科举三年一次,别以为探花就前途无量,多少没门路、没背景的状元郎在翰林院蹉跎一生。
长公主拧了性子,庶女就是庶女,她不惧杨家,也懒得讨好。
她老人家一辈子顺风顺水,骄傲自负,儿孙不听话,做了出格、有辱门风之事,她直接厌弃他们。
虽然为了家族体面,不教金家其他的女儿一起丢脸,金梅娘私会外男的丑事只能捂住不外传,但她会从此冷落金梅娘。
儿孙不孝不如无!这是大长公主常挂嘴上的老话。
凤娘喝口茶,眼中闪动着柔和的光芒,“昨日我让丁香送些胭脂与香膏给二姊,丁香回来时说,二姊瞧上去气色极佳,喜盈盈地忙着绣嫁衣呢。”说着她微微一笑,“二姊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是庶女,不为自己拚搏算计一番,哪有好前程?”
好歹是同父的妹妹,若是乖巧听话,金永祯不是狠心的,身为二房长子有义务照顾弟弟、妹妹,日后金梅娘嫁了人,娘家永远会是她的后盾。偏偏她自作聪明,不信父母之命,一心谋求不属于她的姻缘,他对她也冷了心,懒得管她。
金永祯压下心中的不快,冷静地道:“杨家嫡长房三代单传,旁支的叔伯亲族却枝叶蘩茂,入仕的人不少,杨修年这个宗子当得不甚稳当,若非他被点中探花,杨家族长早想让自己的嫡孙当宗子。”
意思是杨家的宗妇若是身分不够尊贵,可压不住杨氏族人,逢年过节、祭祖什么的,七姑、八婶、九姨婆一人刺一句,就够人胸闷气短,两眼发黑。
不过,若是夫婿心疼人,愿意在长辈面前说几句好话维护妻子,旁支族人也不会那么没眼色地去刁难。
凤娘前世以侯府嫡女的身分出嫁,杨氏族人没吱声,大家客客气气的,反而是婆婆、祖母和小姑很难槁。若是丈夫心疼也就罢了,偏偏……
她不愿再回想,轻轻扭转一下坐姿,海棠红的褙子一衬,映着她明媚的俏脸,恍若海棠花开。
金永祯心里再次叹息,妹妹眉目如画,明艳大气,又是嫡女,这才是世家所要的宗妇啊,杨修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凤娘掩住眼底的冰寒,轻柔笑道:“二姊生得秀美清雅,仙子似的,又与杨探花情投意合,有杨探花护着她,肯定能把日子过好。”
金永祯直言道:“可是,妹妹,我担心你啊。”
凤娘笑了,“哥哥,人生如梦,福也享得,罪也受得。”
“你是我妹妹,娘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要我一辈子爱护你,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嫁得不如意,妹妹受罪,我这心会淌血。”
“哥,你想多了,祖母疼我,爸也宠我,怎么样也不会让我嫁一个蠢才。”对成亲这事,凤娘早已看淡,没放在心上。
“凤儿甘心低嫁?”
“其实低嫁比高嫁好过日子。”瞧瞧继母一个商家女高攀侯府,在祖母和大伯母面前多么小心翼翼啊,这些内宅门道男人可不懂。
金永祯一脸不服气。
“哥哥,你们男子可以走出家门,天高地阔,我们女子一辈子就困在大宅院里,没遇上难缠蛮横的婆婆和妯娌、小姑,日子就好过一半了。”
“你不怕闺中密友也嘲笑你嫁得不如庶女?”
“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倒也是,况且嘲笑你的人自然不是朋友。”
凤娘莞尔一笑,如春花般明媚。
金永祯也笑了,“妹妹是个心宽的。”
凤娘笑着颔首,宽慰兄长一片拳拳之心,其实她不过是不在意罢了,曾经心如死水地活着,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第四章 金梅娘的婚事(1)
日子悠悠地过,对闺阁女子而言没什么变化。
待金梅娘解了禁足,已到五月中旬,金翠娘要出阁了。
金翠娘前两年便许给广宁伯府的嫡次子沈珞,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塞得满满当当,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金梅娘看得满心嫉妒,侯府嫁庶女的规矩是六十八抬嫁妆,但是她不同,她要嫁入京城杨家当宗妇,她的嫁妆不该比嫡女差太多。
她的婚事有点赶,日子定在十一月初九,她不知道大长公主不耐烦多留她一些时日,还以为是杨家急着娶她回去开枝散叶,镇日春风满面,瞧见凤娘都忍不住抬高下巴,想着有了好姻缘,终于不用再巴结嫡女。
前不久金书良的任命下来,他被调任为山东按察使,带着高氏和幼子走马上任,金梅娘的出嫁事宜自有大长公主和陈氏操办,他完全放心。
金梅娘没有生母的陪嫁给她添妆,侯府公中出一份,金书良又添一份,都交由大长公主安排买田产或店铺。高氏作为继母,大方地添了两套赤金镶宝石和珍珠的头面,和二千两银票压箱。
金永祯今年要参加秋闱,留在府里苦读。
八月初一清晨,大长公主的车驾从武信侯府出来,待卫、随从开道护驾,浩浩荡荡地往普济寺进香,为金永祯祈福。
翠盖珠玉八宝香车里,凤娘用白玉雕八吉祥纹小盅盛了参汤给大长公主,“祖母,您老人家为了二哥秋闱顺利亲自往普济寺上香,二哥和孙女心里万分感动。”
“傻孩子,儿孙肯上进,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大长公主喝口参汤,亲昵地道:“你也喝一碗,食盒里还有糕点和果脯。”
凤娘乖乖应了,她喜欢吃福橘饼、桃杏脯、蜜樱桃之类的小食,松子、核挑也爱吃,祖母都会命人备着,底下人瞧在眼里,无人敢欺她没娘亲照应而怠慢她。
上有所好,下必恭迎。身为武信侯府的最高掌权者,大长公主宠爱谁,谁就是尊贵的主子。
府里私下的流言,大长公主那儿自有耳目报知,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只见金梅娘的尾巴快翘上天了,而凤娘一点羡慕、嫉妒的情绪也没有,安稳自在一如平常,她大感欣慰。
嫡女就是嫡女,宠辱不惊,温婉大气。
可惜了,有太子和静王从中搅和,她舍不得将孙女低嫁也不行。
长公主是个爽利人,局势走到这一步也不好再藏着掖着,喝完参汤润喉,便温声道:“孩子,忠毅伯约你祖父喝酒,想为他的长孙柳震求娶你。当然,忠毅伯是个明白人,吾家孙女不嫁白丁,他已经替柳震损了官身,静王也在皇上面前为他美言,皇上已恩赏柳震一个孝陵卫副指使的五品官位,虽然无实权,不用应卯也不用当差,但有官职在身,等闲没人敢看轻。”
凤娘垂下头,像所有乍闻婚事的少女一样无措又羞怯。
看着自己柔白细腻的小手,她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祖母平铺直述地告之她,就表示这亲事她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得受着。
既然享受了侯府的富贵荣华,必要时就得奉献一生。
“孙女听祖父祖母的。”她很快调整好心态,笑着受了,不给长辈添堵。
“好孩子!”大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既欣慰又心疼。
她没说柳震是庶出的,但京中贵女谁不知呢?凤娘从容的态度和眼中流露出的淡泊、真诚,教她更加可惜她家的凤凰要委屈地下嫁乌鸦。
不行,在凤丫头出嫁之前,她要为这件婚事加重筹码,不教凤丫头受委屈。
长公主性子倔强,越是乖顺听话的儿孙,她越是护着、宠着。相反的,倘若和她对着干,她会直接让那人好看。
“凤丫头,祖父、祖母不是老糊涂了,咱们武信侯府也不需要卖女求荣,将你下嫁柳震,在面子上是委屈了些,但只要你懂事不撒泼,日子久了,你会明白内里的好处多多。”她笑望着孙女,别有深意地说道。
凤娘柔顺地点头应道:“祖母别担心,孙女熟读《女诫》、《女则》,明白女子以夫为天,不敢有违闺训。”祖母怕她因为低嫁一名庶子而心存不满,成亲后瞧不起丈夫而生出事端,这样两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凤娘又不傻,静王看似贪玩无作为,但想到他日后能登基为帝,便足够教她打起精神应对。而柳震能一直跟在静王身边,虽然听闻只是一个纨裤,但谁知逭真假呢?
凤娘直接将他定位成一块硬骨头,不可等闲视之,更别说轻蔑了。
长公主笑容满面,见凤娘懂事、听话,便放心地向她透露更多,“柳震手里经营着福客来酒褛和首饰铺云品斋,还有几家商铺,而这些都不属于忠毅伯府公中所有,若是祖母没猜错,柳震是静王的钱袋之一。”她没说的是,静王的钱袋子应该直通太子的小金库。
凤娘前世掌过家、理过帐,深深明白即使是一品官员,俸禄也不足以支撑一个家族的日常开销和对外应酬的花费。